第93節
陸誠勇說道:“春朝尋人請的大夫,治了這好一向。如今是能下地了,走動卻還艱難。”陸煥成微微頷首,便說道:“你離家也有日子了,今兒我過來,是瞧瞧你如何,你母親也記掛著你。”說著,停了停又道:“老太太也惦記著重孫女兒,叫我來看看。” 夏春朝聽見這話,輕笑了一聲,下了炕,抱著孩子徑自往里屋去了。 這陸煥成因早先聽聞兒媳生了個孫女,心中便十分不喜,此刻見了這等情形,卻也不以為意。 陸誠勇見父親上門,縱然心中猜到絕無好事,嘴上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讓他父親上座,又吩咐家人上茶。 陸煥成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見這屋中家具擺設竟是新打出來的,便道:“你們倒是有閑錢,來鄉下老宅住,還另打了家具。” 陸誠勇曉得家中這幾位長輩,張口便不離個錢字,只說道:“也不是新打的,春朝過來前,岳父使人將家具重新上了層漆。” 陸煥成哪里肯信,指著西墻下擺著的雙扇獸面紗櫥說道:“看那柜子棱角,分明才打磨出來不過半年的功夫,又怎會是新上的漆?我浸yin古董也有年頭了,這點點眼力還是有的。” 陸誠勇聽了這話,便有幾分厭煩,不理此言,轉而問道:“兒子走了這些日子,老太太、太太卻還好么?” 陸煥成嘆了口氣,面色憂愁道:“你卻還能記著,老太太雖是一向身子硬朗,到底一把年歲的人,被你那事著了氣惱,連日的咳嗽。你母親自更不必說了,好時便常年離不得湯藥,打從你走后,一氣病倒,到如今又十幾天下不得床了。” 陸誠勇問道:“家中未給母親請醫么?” 陸煥成道:“怎么不請?大夫說她是又發了肝氣病,須得靜心調養。然而你也曉得,你不在家中,她心里怎么好過?整日夜的哭,只叫著你和紅姐兒的名兒,如今也還是吃著往日那些藥,干熬著罷了。” 陸誠勇聞聽此言,雖明知大約事不至此,但心底里到底有幾分不好受,靜默不言,半晌才道:“是兒子不孝,弟弟年歲尚小,還請父親多辛苦些罷。” 陸煥成聽他這話,并無半分轉圜之意,便有幾分惱怒,面上卻不帶出,只說道:“我來前,老太太卻有幾句吩咐,說都是一家子人,什么事不好在家里講的,硬鬧什么分家?你是家中長孫,斷沒有你出去的道理。何況你身上見有個官名,這般不葷不素的住在岳丈家里算怎樣?料得你住著也不痛快,還是早些家去罷。就是媳婦兒,你要帶回家去,也沒什么不可以。年輕媳婦子,守不住,鬧出些差錯,到底也沒狠出了格,不算什么大事。孫女兒總歸是姓陸的,帶了家去罷。” 陸誠勇見父親將話攤開,索性便說道:“父親也不必說了,兒子走前已將話說的明白,家中大半財產都留給老太太、老爺太太養老,并算弟弟日后用度讀書的錢。文書既已立下,兒子也不會回去。兒子在這里住的舒心,也不必家里記掛。我也知道春朝不受家里待見,也不帶她回去討那個惱去。” 陸煥成早已料到這兒子必不答應,不過隨意勸勸,見果然如此,也就不再多說,扯了幾句閑話,又說要看孫女。 陸誠勇推諉不過,便讓丫頭進屋叫夏春朝抱了女兒出來。 夏春朝正在屋中同奶母說話,見長春進來言說此事,心中縱然不愿,也不好做的太過,只得又抱了女兒出來。走到外頭,將襁褓交予陸煥成,便立在一旁,一聲兒也不言語。 陸煥成接了孩子過去,隨意看了兩眼,便道:“倒是個端正的胚包兒,有幾分陸家人的樣子。” 夏春朝耳聞此言,登時就要發作,看了丈夫兩眼,強自忍了。 也是作怪,那玉卿到了她祖父懷里,還不過半刻功夫,哼唧了一聲,便大哭起來。 那陸煥成嘴里“啊呀”一聲,連忙將孩子還給夏春朝,卻見他那醬色褂子上濕漉漉一灘。 夏春朝忍著笑,說道:“孩子常有的事兒,公公見諒罷。”便又抱了孩子進屋去換尿襯。 陸煥成又氣又急,半日說道:“這丫頭片子就是上不得臺盤,這等見不得世面!” 陸誠勇正吩咐丫頭與他擦拭,聽了這話,登時臉色一沉,說道:“父親這是什么話,孩子尚小,這也是常事,哪里就扯上那些不相干?” 陸煥成心中本不喜這孫女,被她尿濕了衣裳,正在氣頭上,又聽兒子頂嘴,便欲發火。 恰逢此時,夏春朝自里面使了人出來,說道:“曉得親家老爺出門不曾帶衣裳,奶奶使我到老爺那里去尋件舊日里穿過的來,親家老爺稍待片刻。”言罷,便出門去了。 陸煥成穿著件半濕不干的衣裳,一身sao剌剌的,坐在炕上,沒半分好氣。 父子兩個,一時也沒話說。 少頃,那人去了回來,帶了件寶藍色褂子,果然是夏員外往年穿過的。 陸煥成換了衣裳,家人便將換下的臟衣服拿了下去。 兩人重新落座,陸煥成便問道:“你岳丈今兒往哪里去了,倒不曾見他。” 陸誠勇道:“連日落雨,好容易今兒天氣晴好,岳父往城里看戲去了。” 陸煥成便將嘴一撇,說道:“倒過的清閑自在日子。” 這般東拉西扯了一番,陸煥成既無什么緊要事說,卻又不肯離去。 眼看將近黃昏時分,這陸煥成總不言去,陸誠勇既為人子,自然不好張口攆父親離開,只得吩咐家人備辦酒飯,父子兩個吃了一頓。 飯后,陸煥成照舊坐著吃茶閑講,始終不提動身離去。 眼看將到掌燈時分,夏春朝在里面熬不住了,親自出來說道:“天已晚了,想必城門已關,公公不如住上一晚,明兒再進城去罷。” 那陸煥成正盼她此言,卻又裝腔作勢道:“住在親家家里,怕有些不好。”陸誠勇說道:“岳父今兒大約住在城里了,天色晚了,父親住一晚再去罷。” 陸煥成還待作態,卻聽夏春朝說道:“若是公公執意要去,我便吩咐家人套車,只是城門關了,不知公公又往哪家外宅睡去?” 陸煥成聽她這話,便是暗諷先前豢養戲子之事,面上青紅不定,強自鎮定說道:“既是這樣,我住一晚也罷。” 夏春朝笑了笑,轉身去吩咐家人收拾了間客房,撥了兩個家人服侍。陸煥成又坐了片刻,便即過去了。 這廂,夏春朝打發陸誠勇洗漱了,自家也收拾完畢,哄睡了女兒,同丈夫上床就寢。床笫之間,便問道:“他今日來,是做什么來的?又是討錢的?” 陸誠勇道:“他倒沒說,言語間也只說些家常瑣事。我走前將大半的家財都留下了,他們也該知足了。” 夏春朝笑了一聲,翻了個身,說道:“你那一家子人,銀錢上若是知道個饜足,比登天都更難些。何況如今咱兩個都不在,你那個弟弟又只是個奶娃娃,家里沒個進項,他們坐著也心慌。我本當他又是來討錢,還想跟你商量,誰知他又不曾開口。” 陸誠勇嘆了口氣,說道:“他們若能安省些,也就過得清靜日子了。”說著,握了妻子的手,又笑又嘆道:“卻還要謝你,早先你在我家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還道你再不準我家人上門了呢。” 夏春朝笑了笑,說道:“再怎樣,也是你家人。如今你過來了,我也就懶怠再去計較往日那些個了。” 陸誠勇嘆息道:“我有什么好,能得你這般待我。” 夏春朝淺淺一笑,將手覆了上去,輕輕說道:“你比世人都好。” 夫妻兩個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入眠。 當夜,睡至中夜時分,門外忽然一陣吵嚷,寶兒慌慌張張跑進門來,喊道:“少爺奶奶,不好了,山匪來咱家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