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身上所有的通訊設備都關機、切了電源。為了不被找到,每路過一個沒有監控的路段就下車換一輛出租車,一路上共換了三輛出租車。 這是原鷺出暗訪時跟犯罪分子學到的躲避追蹤的伎倆。 出租車停在了四季青酒店前,原鷺翻了翻身上的現金,勉強付了車費后現金所剩無幾。 再取錢就沒那么容易了,最起碼會被銀行系統記錄下取現鈔的地點。 司機幫她從后備箱取出行李,原鷺道了聲謝就往酒店大堂里去。 俞維屋事先幫她訂好了房間,原鷺到時只需知會一下酒店前臺無需出示身份證明就可入住。 電梯停在酒店的二十八樓,原鷺按著前臺給的提示卡片找到房間,用門卡打開房門,微微驚訝。 俞維屋在房間里等著她,聽見門口傳來聲響,見是原鷺來了,就幫她把行李箱提進房間。 原鷺略微尷尬道:“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家休息?” 俞維屋淡淡掃了她一眼:“打你的電話打不通,時間有點晚了酒店的人說房間還沒有人入住,不太放心就親自過來看看。” 原鷺訥訥點頭說:“哦,我關機了。路上倒車耽誤了點時間,晚上打車不太好打。”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原鷺裝作去收拾行李。 她換了酒店的拖鞋,半蹲在地上放倒行李箱,拉開拉鏈,開始把洗漱用品收拾出來。 從旅行便攜包里揀出了牙膏和牙刷,剛想放在身邊的茶幾上,原鷺就感覺到了背后有一片陰影投下來,陰影不斷逼近的壓迫感讓她警惕地轉身抬頭。 原鷺的眼睛防備地盯著俞維屋,順著他的視線一直追索,直到發現他的眼神似乎停留在自己的胸口。 原鷺提了提t恤的領口,裝作若無其事地吹了口氣,說:“酒店的冷氣是不是不太好?我去檢查下。” 抬腿后退,拉開和他的距離。 “是中央空調,打電話去前臺讓人在后臺檢查就行。” 俞維屋的雙手插在口袋里,喉舌不由幾分干燥。 她半蹲在地上時,緊身的t恤緊緊貼合著她瘦小的肋骨線條,腰部的皮膚在燈光下白皙泛光,頭發全撥到一邊,露出潔白的脖頸,她剛從外面來到酒店,身上還粘著夏天潮濕的汗水,幾縷濕發誘惑地貼在頰邊,露出半個因為悶熱而變得粉撲撲的臉頰。 不同于在直播間里的性感狂放,這樣的她美得讓人筑不起任何心墻去防備。 五月的櫻桃熟透了,醬紅色的柔軟外皮含在齒下不斷摩挲、游移,一口下去,飽滿的汁液就會浸濕整片舌苔。這顆櫻桃向來高高掛在枝頭,誰都會忍不住想嘗一口這樣的甜美,更何況此時此刻近在眼前。 從來沒有這么熱切地想得到一個人,是他在失落的沙洲里迷失得太久,才會看見這顆誘人的櫻桃變得如此饑渴沒有理智么? 他的眼睛如鷹隼盯著獵物,敏銳而準確,默了良久,稍稍平復了氣息,才道:“好好休息,明早帶你去見辯護律師。” 原鷺覺察到他眼神里某種熟悉的訊息,很快明白過來他在隱忍克制著什么,臉頰guntang地扭頭說:“謝謝你……” 聽見他離去的腳步,伴著冰冷的聲線:“其實就算你去見辯護律師也是于事無補,因為你根本幫不上什么。” “但至少這個時候我得留下來。”原鷺緩緩捏緊拳頭,“讓我一個人躲開風浪去過平靜的生活,無異于把我丟入一個罪惡的深淵,喬家養了我這么多年,我說什么時候都不能在這個時候走開。” 俞維屋漸漸收住腳步,轉身,看她:“原鷺。” “嗯?” 他隔空打量著她,視線上上下下地來回移動,半晌,勾起唇畔的笑意,說:“如果你真的想為喬家做些什么,或許可以在我身上下點功夫。” 原鷺心里的某根弦終于被挑動,她知道,俞維屋一向是個精明的商人,永遠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他利用她炒作熱點,扶持她上主播的位置,前期投入那么多,眼下節目正當紅,他的投入和收入相比已經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知道這次要置喬家于死地的人是誰,原鷺絕不會目標那么清晰地來找俞維屋。 她一直有意無意地在制造機會讓俞維屋開口條件,因此聽到俞維屋終于開始談及話端,原鷺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壓抑著的興奮。 這興奮里,夾雜著一絲幽暗的絕望。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算不算一步步走向永無回頭的懸崖。 俞維屋一步步向她逼近,原鷺一路后退,直到被逼至角落。 “你不是一直在等著我開口么,為什么還連連退后?”他的眼神很淡漠,只能從語氣里聽出幾分情緒的起伏。 原鷺擰過頭不去看他:“我們能坐下來談嗎?” 俞維屋冷笑一聲,上身向她壓近,唇齒貼著她的耳朵,低沉吐息:“我覺得我們在床上談會比較有氣氛。” 原鷺捏緊拳頭,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身體還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你……” “我住在你隔壁的房間,收拾好來找我談。”他盯著她額角的汗,沒有情緒地說。 他從她面前抽身離開,原鷺頓時如獲大赦。 門口傳來關門聲,原鷺咬著唇也漸漸松開了。 身體仿佛被抽空力氣,整個人癱至墻角,背貼著墻一點點滑落下來。 手機從褲子的口袋里滑出來,掉落在地板上。 漆黑的屏幕,死寂的房間。 他現在應該已經從實驗室回到酒店…… 原鷺撿起手機,緊緊捏在手里,痛苦地閉上雙眼,整個人蜷縮在一起,抱著膝蓋。 她抬頭看了眼窗外,很黑……看不見任何的星光。 右手無名指的祖母綠在房間內的水晶吊燈下像微弱的星光在閃爍,她抿了抿唇瓣,用左手的拇指去反復摩挲祖母綠寶石。 祖母綠的秘密——其實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被冠上前朝皇庭的色彩才變得價值連城。 老太太在去世前告訴她的秘密,這只祖母綠戒指其實只是普通的彩石。老太太出嫁的時候其實家底已經只剩個空殼子了,但為了讓老太太不被婆家人輕視,老太太的母親就把喬正岐的爺爺叫到跟前來,把實情告訴他,用這塊石頭去試他的真心。如果姑爺同意用這枚戒指充作前朝遺物以假亂真,那么就當做老太太壓箱底的陪嫁,這樁婚事順順利利辦了;如果姑爺不同意,那么婚事也就就此告吹。 老太太告訴原鷺,喬正岐的爺爺當時是這么說的:“我沒有點石為金的能力,但我有給我媳婦掙真戒指的本事,甭管什么清宮遺物,就是天宮寶貝,我也照樣送到她面前。” 很狂的語氣,老太太隔了大半個世紀去敘述的時候,原鷺仍能感受到老太太和老將軍之間那種一旦認定、非你不可的愛情。 這是老太太一生所珍藏的寶貝,盡管后來她擁有了很多價值連城的戒指,但是這一枚試金石的意義永遠無可替代。 老太太把戒指給了她,等于把一生最美好的回憶給了她。 原鷺盯著手上的戒指,想: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或許就是到此為止了。 摘下戒指,放回首飾盒。 合上蓋子——再看不見彩石的光芒。 ********* 隔壁房間的門虛掩著,原鷺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玄關處放著房間的備用房卡,原鷺瞥了一眼,沒有說話,靜悄悄地往里面走。 從房間的落地窗向外望,可以看見c城的標志性建筑塔,整座城市就像是被踩在了腳下。 房間的每一處地板都是長絨的米色地毯鋪就,原鷺趿著拖鞋踩在上面就像踏著柔軟的棉花一般,俞維屋的定制西裝一整排都掛在旋轉衣架上,看得出來這個房間他常住。 房間的燈光很暗,只開了正廳的一盞吊燈,其余的地方都沒有開燈。 俞維屋從浴室里出來,一邊拿浴巾擦著頭發,一邊往冰箱的方向走。 “喝點什么?” 原鷺在沙發上坐下,看著幕布上播放的無聲電影,是經典電影《羅馬假日》,電影播放至公主踩著老式自行車穿梭在羅馬的大街小巷的畫面。 “礦泉水就行。” 俞維屋拎了兩瓶水,坐到她身邊。 原鷺的身體明顯往旁邊靠了靠,下意識地想和他保持距離。 他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影的聲音,調節好音量,可以讓兩人一邊看電影,一邊聽清對方在說什么。 他問:“如果有一天重新做回以前的原鷺,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原鷺接過他擰開了瓶蓋的水,喝了一小口,思忖了一會,才說:“不會再讓自己再一次處于那樣無助絕望的境地,最想做的事,就是讓自己足夠強大。” 強大到可以保護每一個想守護的人。 他笑笑說:“你想問我什么?” 原鷺的表情很嚴肅,那么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如果我的問題確實冒犯到了你,還請你不要動怒。” 他沒有應答,只是擰開自己手里的礦泉水瓶蓋,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下去。 原鷺皺著眉說:“第一個問題,每年一月十七號,你要紀念的人是誰?”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我的母親。” 原鷺咬了咬唇,有些猶豫,卻還是接著問:“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姓許?” 他笑了一聲,把手立在沙發扶手上,頭支在上面,好整以暇地微微斜眼看著她:“是。” 原鷺吸了一口氣:“那你和許褚是什么關系?” 他的笑容不變分毫:“堂兄妹。” 原鷺微微詫異,原本她以為他們是親兄妹。 俞維屋毫不避諱地說:“需不需要我幫你理一理這幾個問題答案之間的聯系,然后做個推論?原鷺,在我面前,我允許你冒犯我的禁忌,有什么想問的,我都會告訴你。” 他淡笑著側著腦袋看她,緩緩道:“許褚的父親許江是我的大伯父,我是許洋的私生子,我的母親是小學教師,死在二十四年前一月十七號來接我放學的路上,死因疑似人為車禍。這么多年我一直輾轉流落在外,直到幾年前許洋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因為腦癌死亡,許洋急需血脈繼承他的衣缽才把我召回國內。在這之前我一直姓許,我回國的條件其中一條就是把自己的姓氏改成母姓。” 許江、許洋,這兩個光憑名字就足以撼動半個中國的人物。 原鷺默了默,許江——正是這次背后扼住喬家咽喉的那只手的主人,他是俞維屋的大伯…… ☆、第八十章 “還想問什么,繼續。” 俞維屋的落落大方,讓原鷺在心里不時冒起涼意,她總覺得他現在的大方和坦誠,她所付出的相應的代價,他是要在之后一次性全部要回來的。 盡管心里了然這樣,她還是問了下去:“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為什么我會被領進喬家?” 俞維屋很少有這么溫柔看著她的時候,眼神里的溫柔和繾綣幾乎要將她溺斃——“鄧含女士從始至終沒向你透露過什么嗎?” 他用“女士”的尊稱,語氣卻是十足十的調侃,這讓原鷺覺得自己珍視的人不被尊重,于是她微微蹙起了眉毛。 俞維屋淡淡道:“第一眼見到你,在希爾頓的酒會上,強邀你跳了一支舞,那時候的你很不情愿,但你不會知道,那是我這十年來心臟最劇烈跳動的時刻,原鷺,你的舞步配合著我的腳步,是這世界最能打動我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