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張阿姨搖了搖頭:“哎喲,我們自己人么講講,老太太也是爭氣,兩個月前就說要不行了,硬是吊到現在,可是你看這馬上過年了,醫院里卻沒人陪了,你那幾個姑父怕觸霉頭,不讓你姑姑們在醫院里過年,又說初一到初三是絕對不能進醫院的,噶么辦么,老太太一個人呆醫院里心里能好受伐?不好受的。” “我爸說等過完年調職的文書下來,他就回來了,我媽也請了假,到時候一家人就可以聚在奶奶身邊了。”原鷺說這句話的意義在哪她自己也不知道,誰知道過完年奶奶還在不在,這兩天去看她,她的精神又差了很多。 張阿姨嘆了口氣:“你爸媽忙,老人的事情也多,兩頭總要顧全一個,這時候還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好,臨了了兒子女兒都在跟前伺候。” ************* 晚上要出的采訪是c城年度的青年圓桌酒會,這個酒會主要是集齊c城所有在華的杰出青年,主要包括的還是政商界還有學術界赫赫有名望的青年。 原鷺覺得設置這個圓桌酒會的意義大約與春秋時期的諸子辯論、百家爭鳴差不多,至少中.國.未.來的發展很大程度上都掌握在這群青年的手中,這群人之間摩擦碰撞產生的火花,很可能就是中國的未來。 今年這是第二屆,去年那屆的跟蹤視頻和主持人解說原鷺事先做好了功課,原鷺今晚的主要任務是跟著鄭丘壑采訪青年企業家,原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和鄭丘壑冤家路窄的俞維屋。 其實無論被分到哪一組原鷺都有點頭疼,這些巨頭們說起話來總是讓人摸不著主心骨,回答問題往往是記者被牽著鼻子走,稍有不留心就會被帶偏繞到坑里去,有時候不僅得不到采訪對象的尊重,還會連累臺里被看輕。 好在她目前還只是個實習生,負責給鄭丘壑打下手,連采訪稿都是他事先準備好的,上面有人頂著,她這個小嘍啰還可以專心地吃吃酒店自助。 ******** 酒店的水晶吊燈華美得就像童話,主持人在臺上掌握氣氛時不時引得全場哄堂大笑,原鷺在自助甜點區夾了一塊酒心黑巧放到碟子里,又去拿了杯香檳,一邊咀嚼著嘴里的苦澀和酒的交織味道,一邊看著臺上的主持人。 原鷺認識她,是臺里財經頻道有名的美女主播,主持大方得體,長相清新可人,私底下偶爾在電梯里遇見也是禮貌客氣,整個人脫俗得就像是從仙境里出來似的。 可惜就一點不好,出身不好,臺里從那么底下爬上來的女人絕對不會簡單到哪里去。 當時喜歡她,原鷺還去百度了下她的簡歷,一份光鮮亮麗無懈可擊的簡歷,無數的光環和榮譽,雖然在看到她家境寒微卻自強不息的時候原鷺笑了一下,但原鷺很快就發覺自己也挺可笑的。 原鷺現在也喜歡她,不過喜歡的點卻不一樣了,喜歡她的不簡單和處事圓滑,整個人的精明干練都能用一張純潔無暇的皮相來遮掩得嚴絲無縫。 主持部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結束,酒會現場開始自由活動。 鄭丘壑招呼原鷺跟上節奏去采訪青年企業家們,先是采訪了兩個新晉的電商新貴,他們面對采訪從善如流,甚至還能配合著鄭丘壑的采訪稿回答一些比較*的話題。等到頭疼的部分,鄭丘壑在人群里尋找俞維屋的影子的時候,俞維屋居然連人都不見了。 “你在現場盯著,我去洗手間看看,約了采訪現在卻玩起失蹤,沒準這小子玩兒我。”鄭丘壑關了手里的機器,吩咐原鷺。 原鷺一邊收拾著剛剛用好的采訪稿,一邊說:“哈哈,真要是陰咱們,估計上回的事人記仇了。不過也不能吧,那么大的老板還能把咱們兩個小菜當回事?” 鄭丘壑皺著眉心沒說話,去廁所里找了一圈沒看見人,回來找原鷺,原鷺把手里的包交代給鄭丘壑,自己也去了趟洗手間。 ********* 希爾頓大堂的洗手間很大,原鷺的隱形胸貼的位置有些汗濕,隱隱快固定不住,就挑了個比較靠里面的格子間進去調整。原鷺把禮服裙子后面的拉鎖拉了一半下來,剛開始要調整胸貼的位置就覺得不太對勁,隔壁間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動靜。 似乎是有規律的撞擊聲,原鷺嚇了一跳,緊緊抿著嘴,連呼吸都只是在鼻子里游絲般進出。 仔細聽了幾秒,原鷺的臉突然炸紅了,隔壁格子間里的喘息聲交疊錯落,原鷺故意咳嗽了一聲想提醒隔壁的人在公眾場合收斂一點,自己則是加快動作調整好胸衣。誰知她這一咳,隔壁似乎是為了尋求刺激一樣更加肆無忌憚了,撞擊的聲音越來越激烈,直到隔壁傳來一聲女音的悶哼。 原鷺guntang著臉幾乎是落逃般逃離格子間,一路提著禮服裙擺,一路咔咔地蹬著十二公分的細跟高跟鞋。 鄭丘壑見她回來時氣喘不定,面紅心跳的,用疑怪的眼神問:“撞見什么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 原鷺松開手,手里的裙擺應地而散,鋪落在大理石地磚上,稍稍定了神:“還好,沒什么,采訪繼續么?” 鄭丘壑讓她先去喝口水:“得了,你趕緊去喝杯水定定,我先去找找老楊,這機器有問題,剛剛關了現在再開轉黑屏了。” 原鷺走到自助酒水邊上,跟托舉著酒水盤的服務員要了杯紅酒壓壓驚。這聽墻角聽得心突突得厲害,剛剛最后的那個女聲原鷺認出來是誰了,要不是怕被她撞著,原鷺也不用逃得這么慌亂。 那個女人是今晚的主持人白敬惜錯不了,白敬惜的聲線獨特,有一種字正腔圓的正調兒,這是播音員一甲普通話的慣用腔調,光是那一聲帶著點獨特嗓音的悶哼都讓她的身份逃不掉。一個臺里,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往后碰面的機會大,原鷺可不想今天就把這梁子和白敬惜結下了。 原鷺一連要了三杯紅酒,服務生開始用那種鄙視的眼神對她行注目禮。原鷺覺著每杯都只有那么一小口,實在要命,根本解不了渴,就干脆喝橙汁兒去了。 頂著背后剛剛那個服務生*的注視,原鷺若無其事地去自助餐桌上取了一杯橙汁兒。 “俞維屋來了,趕緊跟上。”鄭丘壑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原鷺身后,原鷺差點嗆了一口橙汁。 “機器好了?” “好了,剛剛碰錯了開關。” 原鷺和鄭丘壑穿越人群一路抵達俞維屋的身邊,他正和旁邊的助理說話,遠遠地看見鄭丘壑朝他走來,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 “鄭記者,又見面了。” “俞總客氣,采訪方便開始嗎?” “走吧,去茶座那邊。” 俞維屋一說去茶座區,他身邊的助理就先行一步去茶座那里清出了兩個位置。 坐定之后,原鷺手里捏著事先準備好的采訪稿,象征性地提了問:“俞先生,今夜的青年圓桌會議在很多人看來都是一場政商學術界的盛會,不知您對政府舉辦這樣類型的酒會有什么別的看法呢?” 無聲,還是無聲。 俞維屋坐在她的對面一直沒有回答,反而是一直以一種打量的眼光看著她。 “俞先生?”原鷺提醒了他一下。 “耳朵。”俞維屋說。 俞維屋的一只手摩挲著茶幾上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里,一雙銳利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掃著原鷺。 “耳朵?” “你的耳朵。” 原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糟了,左耳的碎鉆星星耳夾掉了一只,什么時候掉的,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原鷺靦腆地微微低下頭,對他抱歉地笑了笑:“我不需要出鏡的,俞先生無需在意。” 俞維屋的左手從褲子口袋里伸了出來,手掌虛松地捏成一個拳頭,然后把手擱在茶幾上,一路將自己的手掌推到原鷺面前,隨即緩緩地松開手指,一枚璀璨的碎鉆星星耳夾搖晃地滾落在玻璃茶幾上。 “你的。”他說。 原鷺愣住。 “洗手間門口。”他的唇角露出一絲危險的笑意。 原鷺的腦子仿佛被一個巨大的行星砸中,整個人在他面前根本動彈不了分毫,她的身體和她的思想都在這一刻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 只用了兩秒,原鷺的臉上就重新拾起笑容,應戰般優雅地捏起茶幾上的耳夾重新戴上左耳,眼神堅定毫不閃爍地迎視著他如狼豹般精銳的目光。 她淡淡地說:“現在可以繼續采訪了嗎?俞、先、生。” 沒把白敬惜的梁子結下,倒是給自己找了個更棘手的茬兒。 俞維屋,這個危險卻又摸不透的男人。 ☆、第二十章 整個采訪出乎意料地順利,原鷺錄完了最后一個問題,心里總算把懸著的石頭放下了。 她發現俞維屋對著鏡頭時,那雙眼睛像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他的眼神有著很強的說服性,總能把自己的想法和見解清晰無誤地通過鏡頭傳達給受眾,又或者可以更確切地說是在強制灌輸觀眾。 這種人與生俱來的權威感,即使他對著鏡頭一言不發,在人們看來他只要稍稍一動眉頭,就意味著是在威嚴地警告人們不要輕易揣測他的想法,而所有的揣測在他眼里都是毫無意義的滑稽可笑行為。 “原小姐,一會能邀請你跳支舞嗎?” 正在收拾采訪稿的原鷺抬起頭,遲疑地和俞維屋的眼睛對視,微笑著說:“恐怕不能。” 原鷺站起了身,左手把稿子抱在胸口,右手伸出與俞維屋握手。 俞維屋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把原本搭在下巴的左手放了下來,傲慢地連身都沒起,左手輕輕擦碰了下原鷺凌空待握的右手。 “再見。”原鷺說完,踩著她的十二公分恨天高連頭也沒回半分就走了。 左耳被耳夾夾得很痛,之前胡亂地往耳朵上一夾,整個采訪她都在忍,還要和他再跳一支舞,她的耳朵還要不要了? 原鷺走到盥洗室的洗手臺前,把稿子放在沒被水濺濕的地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呼了口氣,拉長脖頸的長度,側過左臉四十五度,果然左耳已經紅腫得開始發紫了。 原鷺摘下了兩只耳朵上的耳夾,本來她就是怕痛才不敢打耳洞,沒想到有時候戴耳夾反而更受罪。 等原鷺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現場的燈光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只留大廳頂吊的水晶燈和一束聚焦燈,舞臺上的七個提琴手和一個鋼琴師也已經全部就緒。 原鷺想跨越舞池到另一邊去向服務生要一塊冰把耳朵鎮鎮,可是剛走了沒兩步,臺上的鋼琴就彈出了第一個音符,現場的燈光也再次微微地亮了起來。 舞池的燈光溫柔如月色,她一下就被不斷旋轉的人們帶到了舞池里去。 原鷺緊緊護著懷里的采訪稿,被周圍不停變換的舞者轉得有些暈眩,她試著努力找到節奏和身邊的人一起有旋律地移動,這樣至少不會撞到別人,還能盡快地從人群里逃出去。 她剛剛得心應手地移了幾步就感覺裙擺似乎被人踩住了,原鷺驚惶地回頭去看,發現自己的裙擺正被一只锃亮的皮鞋踩著。 “松開。”原鷺咬牙切齒地說。 俞維屋右唇邊上的弧線微微上揚,把懷里的女伴在下一個換伴旋律響起的時候揚手輕輕推了出去,然后他伸出手準確無誤地牽起原鷺的手,一把將她拉到了懷里。 他的唇貼在她guntang的左耳邊,低聲昵語:“逃成功了嗎?跳完這曲,曲停,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原鷺的腳步開始變得不由自主,兩只腳下意識地跟著俞維屋的腳步節奏移動,她所有的動作都只能盡量穩住自己的重心不讓自己跌倒。 舞池很喧嘩,音樂很嘈雜,一切在原鷺的腦里都亂得不像話。 俞維屋很自然地把手滑到原鷺的腰際,灼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在幽暗的燈光下他開始細細地打量她。 她的發被高高地梳成一個圓髻束在腦后,額頭光潔,額尖有一個小小的發璇,看起來像是美人尖卻又不是真正的美人尖,一雙黑碌碌的杏眼水汪汪地瞪著他,眼角眉梢還有那么一絲驚恐和委屈,鼻子很精致,鼻尖從側面看有點兒微微向上翹的弧度,很是俏皮。 最迷人的是她粗糲而野性的鎖骨,流暢的線條不斷地引誘人把目光下移,淺香檳色的v領高腰長裙襯得她的身材尤其修長。 她,確實很像一個人,像得讓他第一眼看見她就舍不得再移開視線。 可是,她的名字叫原鷺。 俞維屋深吸一口,加快了腳下的節奏,在鋼琴的最后一個音符蹦出之前將原鷺帶出了舞池。 原鷺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立即推開了他,力道之大連帶著自己都不禁往后踉蹌了兩步。 她生氣地看著他:“俞先生,您的國外老師難道沒教過您‘尊重’二字怎么寫嗎?”這人從小到大輾轉不同國家求學,漢語和漢文化真的學好了嗎? 俞維屋笑了笑,抬起右手沖著她身后的服務生招了招手。 服務生托舉著酒水盤走到俞維屋身邊,俞維屋拿了兩杯紅酒,一杯給了原鷺,說:“萄葡酒、美人與歌聲,不該辜負今夜的景色。” 原鷺也不客氣,拿了酒杯仰頭就是一灌,喝完了把空酒杯往服務生的托舉盤上一放,吐了口酒氣,嘲諷:“俞總好舞技,單手都能把華爾茲跳的出神入化。” 她一只手抱著采訪稿,他就一只手牽著她跳,另一只手虛放在她的腰后,盡管她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了防止她萬一失去重心的時候隨時能扶上一把,但她就是氣不過他這么強橫無禮。 俞維屋小飲了一口紅酒,也把酒杯還給了服務生,看著原鷺說:“剛剛你不是被困在人群里想出舞池么?我帶你出來了,反倒成了呂洞賓。” 他居然還好意思暗喻她是一只不識好人的賴皮狗? 原鷺氣極反笑:“我自己有腳難道還走不出來?” “因為我的好心造成你的困擾我很抱歉。”俞維屋道歉得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