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本來穿來的衣裳已經臟的不像樣子了,現如今穿的是齊嬤嬤的。肥肥大大的穿在身上直晃蕩,走動的時候還會踩到褲腿。齊嬤嬤看了看,索性拿過兩段黑頭繩,一邊一根綁住了,這才好點。 嬌嬌穿上后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磨得慌,雖然已經是齊嬤嬤最好的衣裳了,但終歸是跟她穿慣了的進貢的布料沒得比。今非昔比,她如今寄人籬下哪里還有那么多的要求呢,遂只好坐著不大動彈。這樣能減少跟衣料的摩擦,沒那么難受。 齊嬤嬤看了看她洗澡的水,樂了,“姑娘這身上真干凈,一點泥都沒搓出來。正好,就用這個水把姑娘的衣裳洗洗。” 嬌嬌撇了眼那洗澡水,雖然還很干凈,雖然是自己洗的。她還是有些嫌棄。但終究是把心底的那點小矯情小不喜深深的藏了起來,抬起白生生的小臉甜甜道謝:“謝謝嬤嬤。” 她剛洗完澡,小臉有如春日盛開在枝頭的桃花瓣,白生生粉撲撲的,就是一身老氣的粗布衣裳都難掩麗色。齊嬤嬤看的兩眼發直,贊嘆道:“姑娘生的可真好。” 江鶴被齊嬤嬤喊進來把浴桶抬出去,聞言抬臉看了看乖乖坐在那里的小姑娘。穿著齊嬤嬤的衣裳,滑稽的很。只是那張臉確實好看的緊。 都說玄德帝的皇后,妖媚無雙,傾國傾城。她如今可能是還小,倒是沒有繼承生母的妖嬈。清純的很,像是山間的小鹿小白兔修煉成了精怪,一雙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靈氣與無辜。 小精怪見他看過去,忙甜甜的沖他討好的笑了笑,狗腿的很。江鶴淡淡的把眼睛別過去,抬起浴桶走了出去。 半人高的浴桶,里面還盛滿了水,他卻是抬的輕輕松松。嬌嬌敬畏的望著他那雙有力的粗壯臂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裹了一層棉衣都比不上的小細胳膊。她決定以后都要聽江鶴的話,不然他一拳頭下去,就把她打死了。 老太太聽見動靜在西邊屋里喊道:“嬌丫頭,洗完了就過來,我給你擦擦頭發。” 嬌嬌咬了咬唇,忍著摩擦的難受別別扭扭的步子走了過去,剛走到門口就被個風風火火沖進來的小炮彈給撞了,把她撞了個趔趄,疼的呲牙咧嘴的。 定睛去看,原來是個黑黑的小胖子,臉上的rou肥嘟嘟的,頭發上和青色地衣袍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正瞪著滾圓的黑眼睛好奇的瞪著他。嘴里嘰里咕嚕的說個沒完,“你是誰,在我家干什么,你怎么長得這么好看?” 嬌嬌被他撞得疼的很,抿著小嘴兒不想理他。 齊嬤嬤剛把房間里的水跡擦干,手里拿著抹布,見了小黑球唬了一跳,抹布沒來得及放下就去扒拉著小黑球的腦袋瓜子,焦急的問道:“松哥兒這是怎么了,啊,哪里傷了,這血哪來的?” 江松,江鶴的堂弟,今年八歲。梗著腦袋驚悚的躲著齊嬤嬤黑漆麻污的抹布,嘴里怪叫道:“哎呦,嬤嬤,您快把這抹布拿開!” 齊嬤嬤見他跟剛釣上來的鯉魚似得活蹦亂跳的,松了一口氣,這么精神顯見是沒有大礙。正想趕緊帶著他下去給他洗洗,檢查下身上有沒有小傷口什么的。 就聽見老太太滿含怒氣的聲音傳來,“你個小兔崽子,又去哪里瘋了,啊?你個混小子,人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這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啊!” 說話間動作敏捷的上前逮住就是用拐杖一頓敲,把江松打的嗷嗷的叫。 嬌嬌看的嘆為觀止,嚇得也顧不得疼,一蹦三跳的躲在一旁,省得老太太誤傷。 江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屋子里雞飛狗跳的也沒有出現。嬌嬌挨著呼哧呼哧的老太太在炕上坐下,幸災樂禍的看著小黑胖子蔫頭耷腦的跪在下面。 老太太用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怒道:“說罷,這又是去哪里淘氣了?” 江松聞言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抬頭驕傲的道:“祖母,您先別生氣,我今日可是辦了一件大事。跟胖墩他們一起逮了一只大黑熊!” 老太太好半晌沒喘過氣來,嬌嬌顧不得驚嘆連忙給她撫背順氣。老太太好容易喘勻了氣,低聲問道:“在哪里逮的?” 江松拍了拍胸脯,驕傲的大聲道:“在西北角山坳子那邊打的,大黑熊哦,主要是我逮的,他們幾個都給我打下手!” 老太太的暴脾氣,沒等江松說完就從炕上出溜下去,掄起拐杖又是一頓好打。一邊打一邊罵,“說了多少遍,不準去大山深處那邊的山坳子,不準跟著那群野猴子偷偷去打獵……你個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齊嬤嬤與嬌嬌忙拉住老太太,齊嬤嬤笑著勸道:“哎呀,您生的什么氣呢。松哥兒這是跟著鶴哥兒學呢。鶴哥兒可是小小年紀就射死過吊睛大老虎的。” 誰知老太太聽了之后更生氣了,連齊嬤嬤也遷怒上了,“他能跟鶴哥兒比嗎,人家是躲在樹上用箭射,他這個莽撞的東西不定怎么樣逮的呢,你看這身上的血!” 江松聞言連忙插嘴道:“祖母,這不是我的血,大多是黑熊的,我沒受傷!” 老太太一個眼風掃過去,“你再說一聲試試!行了,這次我也不打你,也不罰你跪著,就罰你一個月不許吃rou!” 江松徹底傻眼,被大黑熊傷沒哭,被祖母打沒哭,一說不讓吃rou立馬眼里就有淚了。他可是知道,祖母這個人說到做到,說一個月不讓他吃rou,就真的不會給他吃一塊rou的機會的! 他耷拉著耳朵膝行過去死死抱住祖母的腿,嗚嗚咽咽的哭道:“祖母哇,您不能這樣狠心,我可是您的親孫子呀,不吃rou我會餓的瘦成竹竿的,嗚嗚……” 寨子里的牛死了,今天晚上可是有牛rou吃的呀!而且還有這個大黑熊,那熊掌是多么的美味啊! “呦,這是怎么了?” 一個優雅的中年男聲傳來。江松立馬像是找到了救星,嗷嗷哭著就撲過去了。 ☆、第6章 跨院同居 江松一邊撲一邊嚎著,“嗚嗚,孔先生,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可憐的侄兒啊!” 孔龍大冬日的還搖著一把羽毛扇,一身流暢的白袍,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腳步一轉就躲過了撲過來的小炮彈,好笑道:“這又是怎么了,可是又惹禍讓老夫人生氣啦?” 老太太沒好氣的道:“別搭理他,小混蛋,今日就是如來大佛來了你都不能吃rou!” 嬌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愛嬌的道:“不拘什么時候如來大佛來了,我們都是不能吃rou的。佛祖可是吃素的呢。” 老太太沒繃住,也笑了起來,沖著齊嬤嬤道:“去做飯罷,今晚上做個好的,不拘什么牛rou啊黑熊啊都只管做,給我們嬌丫頭接風洗塵,也給阿龍解解饞。” 孔龍早就注意到一旁的嬌嬌的,聞聽老太太此言,抱拳一禮,“那就多謝老太太了,我就厚著臉皮在這兒蹭飯了。”又望向嬌嬌問道:“這位是?” 老太太并沒有多說,還是應付齊嬤嬤的那套說辭。又拍著嬌嬌手對她道:“丫頭,這是孔龍孔先生。” 嬌嬌嬌俏俏的給孔龍施了一禮,“先生有禮了。” 孔龍見小丫頭長得俊俏風流人物,一副富貴錦繡的面相,行動間溫文有禮的。心下猜到這可能是個落難的大家小姐,心里同病相憐。忙側身避過,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江鶴這時從外面進來,拿著一張好大的黑熊皮,還有兩只大熊掌。大胡子上下顫動,高聲道:“剛才胖墩給我的,說是江松出的大力氣打的?” 江松正在為不能吃rou哀怨,此時見了平日里最敬重喜愛的大哥也提不起精神來,有氣無力的道:“嗯。” 江鶴贊許的望了他一眼,夸獎道:“好小子,干的不錯!” 老太太立馬嗆道:“怎么,你還夸他?生怕他拆不了房子炸不了橋是吧?都是你慣得他這么無法無天的!” 江鶴被老太太訓得莫名其妙,把熊皮熊掌放在一邊的大盆里,摸了摸鼻子,訥訥無言。頓了半天才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孩子皮實一些是好事。” 老太太眼圈立馬就紅了,憤怒道:“皮實了有什么好處,學的無法無天的再去送死嗎?!我老太婆沒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愛好,你們這是看我活的太長了罷!” 這話一出,滿院寂靜,連江松也不哭了。 嬌嬌敏銳的感覺到眾人的情緒波動,是憤怒,是不甘,還有深深的痛楚。特別是大胡子,雙拳緊握,額角的青筋一蹦一蹦的,那是戾氣與殺意。 她嚇得一動不敢動。 還是齊嬤嬤咳了一聲,勉強笑道:“這時辰也不早了,我這就下去給你們做飯。保準兒色香味兒俱全,葷素搭配,今個兒咱們吃好的。” 孔龍也忙笑呵呵的應和道:“嬤嬤的手藝那是沒得說的,我吃大鍋菜吃的嘴里都沒味兒了,就等著嬤嬤您這一頓呢!” 齊嬤嬤的手藝是真的不錯,雖然比不得御膳房大廚的精致,但做的菜十分的入味,讓人吃起來就停不下來嘴。 嬌嬌也見到了被孔龍極力推崇的椒辣翠玉,就是山間在冬日也生長的極為茂盛的小野菜用豬油guntangguntang的熗了胡椒與辣椒小炒的。嬌嬌在宮里的時候,是沒有吃過這種重口味的菜的,不符合養生。 她只嘗了一口就喜歡上了,雖然被辣的只吐舌頭,但還是盯著猛吃。 齊嬤嬤看著高興,給她遞了杯野菊花泡的茶,笑道:“不能吃就別吃了,怪辣的。也嘗嘗別的,這熊掌可是好東西呢。” 熊掌嬌嬌雖說不上天天吃,但也是吃慣了的,并不是十分的愛吃。她抬起臉來,小嘴巴被辣的紅艷艷的,高興的道:“嬤嬤,這個真好吃。”說完又低頭下去猛吃,再不吃就被孔先生與小黑球搶完啦! 齊嬤嬤見那見底的盤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干脆起身道:“索性我再下去炒一盤。” 江松對這椒辣翠玉其實沒有那么喜愛,只不過祖母不讓他吃rou,他也不敢違背,只能吃素菜。一邊吃一邊對著熊掌與牛rou流口水。 嬌嬌抄起最后一點盤子根兒,兀自吃的香甜。抬頭見到江松那副饞樣子,用筷子夾了一大塊牛rou,故意壞心眼的在江松的眼前停頓了一下,然后得意的看著他啊嗚一口塞進了嘴巴里,嚼的那叫一個香啊。為了效果,她還特地粗俗的吧唧吧唧的發出聲音來。 讓你撞我,讓你還不給本公主道歉,臭小子! 江鶴端著飯碗大口大口的吃著,見狀不動聲色的咧嘴笑了下。趁老太太不注意,趕緊給弟弟夾了塊熊掌放入碗里。 嬌嬌見狀鼓了鼓嘴巴,不樂意了。可是又不敢得罪大胡子,只能狠狠的扒了一口米飯。這米飯的做法也新鮮的很,里面還混了玉米粒,吃起來很是清香。她也十分的喜歡。 江家的正院只有三間正房,一間是老太太住,還有一間是齊嬤嬤與江松住,中間是客廳。別看江松膽子大的敢打死大黑熊,卻是個怕鬼的。晚上不敢一個人睡。 江鶴的小跨院雖然小了點,只有兩間正房。卻還有個東廂房是空閑的,里面也有炕。遂齊嬤嬤就把嬌嬌的屋子收拾在了那里。 對外說的時候,也是說的嬌嬌給江鶴做丫鬟。住在小跨院里也說的通。 嬌嬌穿著齊嬤嬤的衣裳,實在是磨得疼了。她自己偷偷的看過,有的地方已經有了血絲。她這身好皮子是宮里的嬤嬤宮女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養成的,嫩的跟剛出鍋的水豆腐似得,一點點的苦楚都受不住。 遂她不住的踮腳摸著晾在院子里的她的那套里面穿的衣裳。雖然是開春了,但是夜間山里的溫度還是很低的,衣裳凍得很是涼冰冰的。 晚上,老太太已經睡下了,嬌嬌從東跨院跑到正院的衣繩底下又去摸干了沒有。 江鶴從茅房出來,正好見她在那里仰著小腦袋無助的站在那里。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倒是滿天的繁星一顆顆的點綴在黑藍色的天幕上很是好看。一陣陣涼涼的微風吹來,嬌嬌打了個寒顫。抬頭就見了大胡子默默地站在那里,黑沉沉的凝視著自己。她下意識的露出個討好的笑。 江鶴好似被她那樣的笑容刺了一下,靜默了會兒,淡淡道:“明日我就出山,去給你扯些好看的布料做衣裳。” 頓了頓又道:“在這里你就像在自己家,不用拘束。”不用討好任何人。 嬌嬌有些不好意思,也生怕他以為她嫌好道歹的不識好歹。遂揪著衣角糯糯的道:“其實我不是嫌不好看,只是這衣裳……磨得身子疼。” 好似怕他不信,還用力的點了下頭,把袖子捋了起來給他看,“真的,你看,胳膊還算好的,可是也是磨得紅了。” 璀璨星光下,一截子雪白皓腕嫩生生的伸在眼前。他練武眼神好,雖然只撇了一眼,也看到那上面確實有些不正常的擦紅。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歡實,趕緊把頭往一旁轉了轉。心里暗暗罵了自己一聲沒用的東西,不過個黃毛丫頭片子罷了! 咳了咳,淡聲道:“知道了。”語罷抽身就回屋了。 嬌嬌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委屈,以為自己惹他不高興了,所以才不耐煩的走了。看那背影,怒氣沖沖的。 也不敢再在外面多待了,挪著小步子也回屋了。脫得光溜溜的趴在被炕暖的熱呼呼的,望著在昏暗的油燈映照下依然黑乎乎的小屋子,感受著身上又疼又癢的,終于還是落下了滾滾的淚水。 一個人的夜里,不必強顏歡笑,不必討好賣乖。躲在被子里哭個天昏地暗,第二天太陽出來,她還是那個堅強乖巧的小孤女。 父皇,嬌嬌好想你。我害怕。 江鶴聽見嬌嬌關門的聲音,他等了一會兒從屋子里出來,輕手輕腳的站在了她的門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想看看她會不會有什么需要的。 然后他就聽見了一聲聲壓抑的哭泣聲。像是被拋棄在雪地里的小野貓,嗚嗚咽咽的,絕望而悲傷。一聲聲的讓人心酸。 他眼前不時的閃現過那一截發紅的皓腕,混合著深夜壓抑的哭泣聲,他的心臟很銳利的疼了一下又一下。 救她,不單單是祖母以為的報恩這樣簡單。她還是他少年時代美好的回憶,那時候爹娘還在,將軍府還在。 他也只是個仗著家中權勢混日子的二世祖而已,風流倜儻,放蕩不羈。 ☆、第7章 傷藥豆腐 嬌嬌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被窩里面還是溫暖如初。她覺得炕這種東西真是神奇,睡了一晚上竟然越睡越熱。就是宮里面的地龍和火墻還要小太監時時看顧著呢。 愣愣的在被窩里呆了會,眼睛有些澀澀,不好受。院子里一片寂靜,她以為其他人都還沒有起來,索性閉上眼睛再賴一會兒床。 別別扭扭的把昨日那身磨得自己受盡苦楚的衣裳,想著要去院子里看看她的衣裳干了沒有。 一開門卻見門口放著個小板凳,上面放著個用油紙包起來的小包。疑惑的拿起來打開去看,原來是自己的衣裳,已經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