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侍衛長掉下馬去之前,輕聲在她耳邊道:“公主,往前走,不要停。”會有人追上去保護您的。可是話還未說完,就已經無力的掉了下去。 泰嬌嬌不會騎馬。 她自小體弱,平日里連跑幾步父皇都會心肝直顫悠,驚怪連連。跟著父皇出去打獵,她總是羨慕萬分的看著那些高頭大馬上的男男女女。是那樣的颯爽英姿,威風的不得了。可是她卻只能被人在后面帶著,慢慢的坐在馬上。 這么一路的疾馳,其實她嬌嫩的大腿內側已經火辣辣的疼。她沒敢看,也懂事的沒有告訴人。應該已經破皮了。 侍衛長掉下去之后,她小臉慘白,卻還是咬著牙趴在馬背上,任由馬蹄疾勁的馱著她往前奔去。腦子里一遍遍的循環著父皇的囑托,‘我的小公主,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這條小路好似沒有盡頭,越過山腳,就進入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樹林子。大白天里,里面卻是十分昏暗,涼氣襲人,透著幾分詭異。 身下的馬兒應該是跑累了,漸漸的停了下來,甩著腦袋,踢著蹄子吃起了地上堆積的厚厚的樹葉與枯草。 泰嬌嬌被它顛的渾身像散架了一樣,覺得骨頭跟rou已經分離了。她扁了扁小嘴要哭,卻知道哭也沒用,沒有人會心疼的哄她。遂吸了吸被風吹得干疼的小鼻子,在馬上來回動著,試探著要下去。 她身量嬌小,從馬背上看下去,只覺離地面遠的嚇人,她不敢跳。正在咬牙閉眼的給自己打氣時,身下的馬兒卻是被她煩的沒辦法專心吃草,前蹄抬起,身子揚高,還壞心眼的晃了晃。泰嬌嬌不防之下,就被馬給摔了下去。 這一下摔得不輕,地上雖然有厚厚實實的枯草與枯葉,但是那樹干卻是硬邦邦的。這里面連路都沒有,樹木之間的雜亂生長,錯落分布,她正好被甩向了一顆粗壯的大樹。那柔嫩的小蠻腰硬生生的被樹給擋住了,疼的她眼前一黑,眼淚鼻涕一下子就出來了。 好不容易緩過來,就看見那罪魁禍首還在休閑自在的吃著樹葉子,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隨手拿起身旁的樹枝就打了過去,一邊打一邊哭泣道:“就連你也欺負本公主,我要讓父皇吃了你,嗚嗚……父皇,嬌嬌疼。” 那馬可能是疼了,也可能是被泰嬌嬌擾得煩了,竟然就這么丟下主人沙沙的踏著落葉跑了…… 泰嬌嬌傻眼,抬頭淚眼朦朧的望著沒有邊際的密林。 這才真真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不但不知道如何出去。就是連個可以給她作伴的畜生,都沒有了。 這一天一夜的種種,天上地下,驚心動魄,生離死別,她終是絕望的嚎啕大哭。悲痛欲絕的哭聲震飛了在老樹上棲息的烏鴉,撲棱撲棱羽毛稀疏的翅膀,呱呱呱的飛走了。 她沒有家了,沒有父皇了,沒有人管她了,沒有人疼她了,她……成了無家可歸的苦孩子。 最難過的是,她不能做父皇的乖寶寶,答應父皇的事做不到了。在這陰森森的林子里,她哪里能活的下去。說不定下一刻就被老虎吃掉了,不然就是被毒蛇給咬死了。 自己放肆的哭了一場,泰嬌嬌累的倚在樹干上,望著被沒有葉子的樹枝分離的七零八碎的陰暗天空。她忽然想,其實,就這樣死了也好。 就可以見到父皇和母后,一家團聚了。 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有家,有父皇。每天最大的苦惱也不過是父皇逼著她喝掉滿滿一晚羊奶,再或者是大皇兄不帶著她出宮去玩兒,夫子留的功課太多…… 泰嬌嬌再度清醒的時候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里,眼睛被次馬糊糊住了,她拿起衣袖揩了揩。茫然四顧,縮了縮小身子。 唔,沒有被老虎吃掉,也沒有被毒蛇咬死。 可是太冷了,而且又餓又渴。她雙手環抱著,試圖讓自己暖一點,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 不出聲的話,就可以假裝自己不存在,那些可怕的東西就不會找過來了。 陷入昏睡的前夕,泰嬌嬌驚恐的聽到有踩踏枯葉沙沙的聲音。她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的咬住牙關不讓它們咯噠咯噠的打顫,身子卻抖得像凜冽寒風中的落葉。 她暗暗在心里祈禱,千萬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 可能是大齊氣運已盡,所以她這個大齊的小公主的氣運也隨之枯竭。那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它張開的血盆大口的腥氣。 泰嬌嬌緊緊閉住雙眼,像鴕鳥一樣,把腦袋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腿窩里。 當有個熱乎乎噴著熱氣的濕噠噠的東西舔上她的頭頂時,她終于崩潰,厲聲尖叫起來。胡亂的揮舞著雙手,大聲哭叫著‘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江鶴頂著一臉絡腮胡子,眼如寒星的盯著眼前破衣爛衫的小瘋子。本來想等她停下來自己再張口的,可是見她跟只落水的旱鴨子似得撲騰個沒完,濃烈的眉毛皺了起來,終是沒好氣的喝道:“閉嘴!” 這聲音凜然威嚴,像是十八層地獄里輕描淡寫就把人放進油鍋炸了的閻王爺。 泰嬌嬌的哭叫戛然而止,卻是不敢睜開眼睛,抽抽搭搭的問道:“你是無常嗎?來勾我的魂兒?” 語罷卻沒有人回答,她緊握雙拳,神情悲愴,無助的弱弱懇求道:“勾的時候能不能輕一點,我怕疼的。” 江鶴此次外出辦事,卻是無功而返。他心里擔憂煩悶,就想著趕緊回去寨子里面找些幫手,人多了找的總是快一些。 他藝高人膽大,自恃有高超武藝在身,□□的白雪也是識途的好馬,也不信些什么妖魔鬼怪的。遂深夜抄近路走了這方圓十里出了名的鬼林子。沒成想鬼怪沒遇到,倒是遇見了個小傻子。 他利落的從馬上跳下來,站在那團縮成球的小東西身前。 習武之人,可夜間視物。眼前的小人面如死灰,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淚水,沿著白嫩的臉頰滑落下來,流的太急,下巴上都掛不住。脆弱無助的樣子分外惹人憐愛,故作堅強的樣子也讓人心底發癢。 尤其是那雙眼睛,美得不似凡物,有如清晨被朝露洗過的黑水晶葡萄,漆黑發亮。還似一汪藏在高山深處的清泉,清澈見底,沒有一絲塵埃。一轉眼,又好像是一個炫眼的漩渦,把人深深的吸進去,不想出來。 讓人見之忘俗,見之……再不能忘。 他悄然吐了一口濁氣,無聲的笑了笑,抬手在泰嬌嬌的腦門上拍了一下,粗聲粗氣的道:“小笨蛋,你怎的一個人呆在這里?” 泰嬌嬌被他提到傷心事,反正死到臨頭了,高貴任性的公主脾氣又冒了出來,嗚嗚咽咽的沒好氣道:“你不是鬼差么,鬼差也是神仙,神仙什么都知道的,為何還要問我?戳人傷疤的不是好神仙。你快快勾罷,動作快一點輕一點。”頤指氣使的,面對‘鬼差’雖然懼怕,還是難掩高傲。 江鶴好笑,低嘆道:“罷了,看你可憐,老子就帶你一程。”語罷抄手一帶,也不問人意見,就把人薅在了自己的懷里,飛身上了馬。 泰嬌嬌暈乎乎的,大腿被馬身子一磨又開始火辣辣的疼,她搖了搖有些發沉的小腦袋,呆呆的道:“原來人死了之后還是會疼的,唔,鬼差勾魂都是帶著魂魄騎馬去地府的嗎,好奇怪啊。” 江鶴剛剛不經意間碰到了她的臉頰,guntangguntang的,應是發熱了。他用身上的鶴氅把她嚴嚴實實的包了起來,裹在了懷里捂著,嘲笑道:“小傻子。” 周圍黑漆漆的一片,泰嬌嬌眼前卻是閃過一道道的白光,她躺在江鶴的懷里,呢喃道:“原來黃泉路是這樣的,就像是閃電一樣。我父皇也是走的這條路嗎,還有我母后。” 江鶴心想,還真把老子當鬼差了。 ☆、第3章 鹿腿番薯 破敗的土地廟里,窗戶漏風,也只有在靠近土地爺后面的西北角縫隙里,用一件黑色的大氅圍了起來,看著沒有那么冷。 江鶴從外面推開吱吱呀呀作響的破門牽著馬走進來,拂落肩上的風雪與砂礫,把懷中抱著的枯柴放在地上。轉到大氅后面去看那個依然昏睡的小人。他擔憂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似沒有那么燙了。 在馬背上拖下來好幾塊血淋淋的獸皮,把它們糊在破窗上,又細心的把門上的縫隙堵上。風總算是進不來了,雖然屋子變得很暗。 他掏出火折子,在西北角把枯柴點燃,把一條鹿腿與一塊大大的番薯放在上面烤著。 火燒的很高很旺,歡快的跳著舞,舔舐著大腿,把番薯烤的噼里啪啦的。 做完這一切,江鶴把昏睡的泰嬌嬌抱進懷里捂著。用大氅把二人緊緊的包在里面。低頭用額頭相抵,感受著那漸漸消散的熱度,心里松了一口氣。嘀咕道:“好不容易尋到了你,可不能有事。” 可能是他摟的太緊,可能是燃燒的火堆太過溫暖,也可能是烤rou的味道太過香濃。泰嬌嬌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她眨了眨霧蒙蒙的眼睛,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卻是一動不能動。她茫然的轉了轉腦袋,不知道這是在哪里。 “啊!!!” 江鶴黑著一張臉瞪著她,一言不發,任憑她見鬼一般凄厲的叫喚著。 泰嬌嬌實在是太過驚嚇,那天晚上在林子里太過黑暗,她又心里懼怕‘鬼差’不敢睜眼,是沒有看到人家長什么樣的。 此時屋里昏暗,火堆燃燒的旺旺的,紅紅的火光就這么打在抱著自己的這人的臉龐上。滿臉的絡腮大胡子,一雙虎目錚錚,里面兇光畢露,整個人落拓不羈,剛硬凌厲。實在是……太嚇人了! 覺得自己身上暖暖的,一點都不冷,雖然覺得有些沒力氣,但還是有知覺的。她見抱著自己的大胡子一言不發,遂大著膽子用還能動的頭湊近他,用額頭去碰他的臉。 熱的! 她結結巴巴的道:“你是,是人?” 江鶴嗤笑一聲,把烤rou翻了一翻,懶洋洋的挑著濃黑濃黑眉毛道:“不是人還是鬼呀,小傻子。” 泰嬌嬌在他懷里很是別扭,掙了掙想要下去,卻是掙不動。她對這個大胡子很是害怕,也不敢跟他說話,只是肚里餓的厲害。雖然心里難受害怕的緊,還是經不住誘惑,眼巴巴的望著那烤的金黃流油的大腿流口水。 只是不知道人家給不給她吃,離開皇宮,離開父皇,她就不是小公主了,沒有人會疼她了。這她都知道。父皇說了,皇宮外面壞人太多。 江鶴見她可憐巴巴的眼神,不動聲色的把那烤的黢黑的番薯拿在手里,利索的剝去了外皮,甕聲甕氣的道:“吃。” 泰嬌嬌不想吃番薯,她想吃烤rou。 可能是她反抗的意圖太過明顯,可能是那對烤rou的渴望太過強烈,粗獷的大胡子都感受到了。把番薯吹了吹,不由分說的塞到她的手里,解釋道:“你發熱了,不能吃油膩的,這番薯就挺好。” 語罷拿起燙手的鹿腿吭哧吭哧的吃了起來,之前他往上面撒了些鹽巴與胡椒面,吃起來很是美味。 泰嬌嬌定定的望著那條油光水滑的大腿,慢吞吞的把番薯往嘴巴里塞著。心里委屈的不得了,心想這人可真壞,不讓她吃還要饞她,不讓她吃還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她! 心里委屈著,這眼淚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無聲無息的哭泣。就是哭著,還要偷偷的看著人家的鹿腿就著番薯賭氣吃著。 既然沒死成,就要好好聽父皇的話,好好的活下去才對。這番薯雖然被凍壞了,已經不甜了,但是好在不苦! 江鶴啃完一只鹿腿,見泰嬌嬌還在那里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咬著半塊番薯。如斯落魄,她依然高貴矜持的像是美麗的白天鵝。緊了緊捂著她的大氅,粗噶著嗓子道:“可是吃的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泰嬌嬌向來識時務,在宮中的時候對著父皇和哥哥們撒嬌耍賴伏低做小沒什么做不來的。如今不過是換了個人罷了,她還應付的來。 遂小聲軟軟的道:“吃的飽。” 像是家養的小貓咪,乖巧可愛的不得了。 江鶴心里發軟,往昔一幕幕的映在眼前,也疼惜她高高在上小小的一個嬌人兒,如今卻流落在外。體貼的拿過一邊的水囊遞給她,“慢點吃,這里有水,都是干凈的。雖然冰冷,但喝少一點也是無妨的。” 泰嬌嬌乖乖的,也不敢抬頭看他,柔順無比的接過水囊,慢慢的喝了一口。可真是冰呀,不過甜甜的挺好喝。她又喝了兩口,覺得嘴巴沒有那么干了,才遞還給大胡子。 江鶴接過水囊自己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半,塞上蓋子放在一邊。遲疑了下,問道:“你如今孤身一人往哪里去?” 泰嬌嬌嘴巴里還含著番薯呢,她茫然四顧,聞聽著這黑暗卻溫暖的小屋外的寒風怒號,愣了半晌,才把番薯細細的咽下去,擦了擦嘴巴蔫蔫的道:“我沒有地方去的。” 說完她就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望著這個依然攬著自己的大胡子。他雖然長得這么丑,還這樣的嚇人。可是他的懷抱這樣的溫暖,就像父皇一樣。她期冀的望著他,被凍得發白的小嘴一張一合的道:“我叫……明嬌,你叫什么?” 江鶴聽她把自己的姓都改了,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她如今的身份不能暴露。就是跟著自己回了寨子,那也是見不得人的。 明嬌,這個名字很好。 他沖她自以為和藹的笑笑,大胡子一動一動的,上面還有剛剛吃鹿rou蹭上的油花,“我叫江鶴。” 泰嬌嬌見他一笑,那雙眼睛好似在發光,就像是她曾在籠子里看過的狼一樣,那胡子中間的牙齒也森森冒著寒光。被嚇得抖了抖,但還是顫著音兒奉承道:“你的名字真好聽。” 時隔多年,再次聽她夸自己的名字好聽,江鶴有些感慨。只是她終究是把自己給忘了。罷了,忘了也好。 泰嬌嬌見他不接自己的話,暗淡了眸子,眼圈里泛了淚,細聲細氣道:“我……家里遭了難,沒有地方去。” 江鶴沉吟了下,盡量不突兀的道:“要不,你就跟著我罷。” 泰嬌嬌原就有此意,此時正好不用自己舔著臉求人了,當下就重重的點頭。小哈巴狗似得望著他,感激道:“你人真好!” 她如今無家可歸,身邊也沒有可靠的人扶持著,靠她自己不是被山里的餓狼吃了,就是被土匪砍了,要不就是被人牙子給賣了。 父皇往昔給她講過土匪強盜的可怕,她總是不信,可是真見到了才知道,分明比父皇講過的還要可怕的多。想來那沒見過的人牙子也如父皇所說,把漂亮的小女孩拐走,不給吃飯,還要老用鞭子抽打著干活。 還是大胡子身邊安全些,雖然不給吃rou,但是不會打她,也給吃番薯管飽的。 等外面的風雪停了,泰嬌嬌也不發熱了。江鶴又往她嘴巴里塞了一顆黑乎乎的苦藥丸子,看著她皺巴著小臉咽下去。才把她從懷里放出來,跺了跺自己麻木的雙腿,開始收拾東西。 泰嬌嬌剛剛被大胡子抱在懷里是不樂意的,只是不敢反駁而已。現如今這么離了那像是火爐一般溫暖的胸膛,雖然身上裹著他的大氅,可還是冷的直哆嗦。 原來人家不是占她便宜,而是在給她暖身子呢。 望著低頭俯著高大健壯的身軀在那里打亂火堆的大胡子,依然那樣邋遢兇惡的長相,她卻覺得比剛剛好看了一些。 等把破窗上擋風的獸皮揭下來,放在馬上,江鶴抱著泰嬌嬌上馬,咯吱咯吱的踩著往遠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