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哦,他懂了。 這個寺里的和尚不是按臉分,而是按體型分。矮墩墩像土豆一樣結實的是一種,瘦長臉體型長條型的是一種。他看了一圈,還有一種是扁圓臉的,還有另一種瓜子臉,下巴略尖的。他看盆里還有幾小塊魚,想著是不是再去試探一下? 主持嘆了口氣,對方域道:“施主慧目靈透,不要再嚇我們的師傅了。” “對不起。”方域說。 然后一起吃飯,再無二話。 飯畢,外面天已經黑了。大家也該睡覺了,方域跟主持走了,他覺得他跟主持可以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了。 到了主持的房間,主持指著凳子讓方域坐,然后就不理方域,從抽屜里掏出一本書認真的寫寫劃劃。 方域一開始不想打擾,后來覺得主持可能是因為他吃飯時的舉動故意晾著他,就想上去道個歉,起身走近低頭一看,主持正在一筆一畫認認真真的描紅,方域以為他在寫的是什么工作報告的東西是一本小學生習字描紅本。 主持說:“等我寫完這一本。” 方域看他的速度,估計寫完要到后半夜了。 但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坐下后掏出手機,才想起手機沒電了。這樣的話,秘書和司機在鎮上沒什么,明天就能見面,但秦青那邊可就暫時聯系不上了。她一定會擔心的。 方域打定主意明天下山去一趟鎮上,一來跟見一見趙蘭山的秘書,看看這兩天有沒有什么消息;二來跟秦青聯系一下,告訴她現在聯系不方便,手機不好用,讓她別擔心。 手機沒電,主持的房間里也沒有鐘表。方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但他發現在這里生活,確實不需要時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主持一筆一劃的認真把這一本描紅寫完了,他把筆和本子都收起來,方域說:“想練字的話,還是寫大字快一些。” 不知主持是不是不再對他掩飾了,他說:“我練字是為了不忘了怎么寫。”他解釋道,“不練的話,很快就會忘了字怎么寫的。” 屋里陷入沉默中。 過了一會兒,方域平靜的問:“主持與師傅們都是哪里人?”他不能問“你們都是不是人?”、“你們是什么東西?” 感覺不太禮貌。 主持說:“我們祖輩都生長在這座山里。是本地人。” 方域笑了一下,“原來如此。那趙蘭山去哪里了?” 主持嘆了口氣說,“趙施主,該是去做客了。” 他看方域,“方施主今日也接受了禮物。”他對著外面遙遙一指,“太陽升起以前,會有人來接方施主的。” 聽到這種話,方域很難嚇一跳。特別是在他跟外界無法聯絡的時候。 可他也擔心趙蘭山,這很可能是見到趙蘭山的唯一機會。 他把玩著手機,想到一個主意,問主持,“我寫一封信,主持能幫我寄出去嗎?” 既然電子產品無用,那么原始古老的書信呢? 主持訝然一笑,點頭道:“當然可以。”他加了一句,“只要方施主留下信封和郵票錢。” 方域推開門,見外面的天色已經快要泛白了。他抓緊時間,借主持的信紙寫了三封信,一封給公司,讓他們繼續工作,如果有什么意外,比如他暫時無法回公司主持大局,那公司就由兩個副總主持。 一封給父母,問父母安好,告訴他們,他一切平安。 最后一封給秦青。 這一封,他猶豫再三也無法下筆。 趙蘭山還在失蹤中,俗世的手段顯然是無法將他救出來的。他這次過去也是生死難料,卻也是唯一的機會。所以他非去不可。 他一方面不想把秦青牽扯到這件事中來,另一方面,又知道她知道后肯定會來,如果什么都不告訴她,那她來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肯定更危險。 此時天邊已經隱有天光露出。 方域只能快速的把他對八寶寺的種種猜測與懷疑都寫上去,寫完之后他就辭窮了,筆尖懸在紙上許久。 主持道:“方施主,請你去作客的人已經到了。” 方域也感覺到了從門外刮起來的風,屋里桌上的紙都被刮得烈烈做響。主持趕緊把所有的紙都按住,他的衣服都被刮得翻飛了起來。 方域匆匆寫下最后一句:我愛你。 然后把這三封信交給主持,再把錢包也遞過去,“里面是郵費和信封錢!” 主持鄭重的接過來,道:“方施主,我會日日在山中找你,如果碰上,方施主只要喊我一聲就行了。” 狂風自身后吹來,方域感覺到他的腳正在緩緩離地,好像飄浮一樣。 主持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貧僧,法號通明。” “兩天。”秦青握著手機對易晃說,“兩天,我都打不通他的電話。” 兩天怎么了?易晃覺得好笑,沒想到秦青這么粘人,不知道方域是什么感覺?是不是痛并快樂著? “你們天天都聯系?” “當然啊。”秦青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易晃說:“他上班都能每天跟你聯系?萬一太忙,沒空呢?” “那他也會發條信息給我啊。”秦青說,“整整兩天啊!” “好吧好吧,兩天很長。”易晃哈哈笑,“我在學校時談戀愛也這樣。”重點是方域有工作,都能陪著青青玩戀愛游戲。 但他下一秒就震驚了,因為秦青認真的說:“你說,我要不要報警?” 易晃:“……不用吧?你給他公司打個電話喊他接一下。” “可他不在公司。” “可能是去出差呢?”易晃說。 “不是出差。他公司的人說他出去了,去哪里卻不知道。”秦青說,“他公司的人想再等一天,再沒有聯絡再報警,可我想報警還是早點報比較好。” 易晃有點感動了,他沒有這樣的感情,但一個人這么關心方域,他覺得要是方域知道了肯定也會感動的。 他說:“你去報警的話,可能警察不會接受。因為你跟他沒關系。” 秦青說:“怎么沒關系?我們是戀人啊。” 易晃說,“但如果報警的話,由公司或他的父母報警更好。” “但我暫時不敢告訴方域父母,怕他們擔心啊。”秦青說,“公司的人說要再等一天,他們也會加緊跟他聯系。”正說著,她的手機響了,是方域公司的人。方域的秘書查到了方域搭的飛機,跟秦青說:“青青啊,方總是去白州省白陽市白桃鎮了。我查到了他的飛機,他下飛機后又轉了輕軌,最后是在白桃鎮附近下的車,但后面就查不到了,我沒有找到他在白桃住哪家賓館。” 秦青問她:“公司決定報警了嗎?” 方域的秘書小聲說:“姚副總說還是先別報警,他們打算先派兩個人去那里找找看,因為不知道方總去那里什么事。青青你別急,公司的人已經快到機場了,今晚就能到白桃鎮,到時不管多晚,有消息我都立刻給你電話好不好?” “好吧。”秦青說,這樣也可以,報警的話警察那邊立案加調查,一天內也未必會有消息,公司派人去也很快的,“謝謝你。” “沒事沒事,青青,你別擔心。我們方總運氣可好了,他出差從來沒遇上過堵車晚點,我看他這回也會平安無事的。” “謝謝。”秦青說。 接下來的時間,秦青坐臥不安。馬上就要開學了,她干脆把施教授的辦公室給打掃了一下。也就是把書柜上的浮灰抹一抹,把地拖一遍。學校的保潔只管走廊衛生,老師辦公室都是學生打掃的。 她不但把書柜上的浮灰抹了,還照旁邊貼的條子把放錯的書都放回原位。然后就在柜子里發現了整整三層的《徐家屯民俗初考》。 簡陋的封面,薄薄的一本。 但這里面卻是代教授和施教授兩人的心血結晶。 上一次辦的展臺還送出去了幾本。易晃當時也拿了一本,看到后就說:“哦,這個書很有意思,有很大的價值呢。” 秦青扭頭說:“真的?”她聽別人夸這書也很高興呢。 “當然。這是當年留下的第一手資料。”易晃說,“現在信息爆炸,信息雖然多了,但真實性也要打很大的折扣。而在當年,封閉的社會環境讓信息的單純性與單一性得到了很好的保障。你看過就會發現,這本書里集合了徐家頓附近幾個村子的民俗故事與傳說,里面的重復性也很高。很多時候都是有人在別人那里聽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然后他改頭換面再說出來。這種重復性導致信息會丟失一些內容,所以重復越少的故事,價值越高。” 秦青說:“也就是說,因為徐家屯的封閉,所以故事的重復性少,可信度更高?” “一個轉手一百次的故事和轉手十次的故事,當然是后者保留的內容更多。因為每個人在轉述時都會略去他覺得不重要的部分,而將他感興趣的部分進行夸大。”易晃說。 秦青點點頭:“原來如此。”所以徐家屯這本書的價值就在這里。 易晃說:“比如這里有一個故事就被不同的人說過四次。” “什么故事?”秦青問,一邊拿出一本來看。 “狐貍娶妻。”易晃笑著說,“不過你看書里會找到狐貍娶了一次、黃鼠狼娶了一次、鯉魚娶了一次、還有一個是廟前的栓馬石也娶了一次。” “啊!我記得這個!”秦青立刻翻到那一頁,“我覺得這個故事特別氣人!” 這個故事說的是三十年代時,村里有個寡婦,寡婦死了丈夫后只有一個女兒,村里的人就逼她把房子、地全交出來,只能自己帶著女兒走。可寡婦帶著女兒離開村子也沒辦法生活,就不想走,被村人給拖出了村。她被逼的抱住村口前土廟的栓馬石不肯出村,對村里人喊憑什么要趕走她們母女?憑什么不認她女兒? 村里的人指著她抱住的栓馬石說這栓馬石都能算是他們村的,她和她女兒都不算。因為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她和她女兒就不是村里的人了。而且寡婦也沒能再嫁給他們村的人。 現在人人都吃不飽,寡婦想改嫁都不行,她自己又不能有地有屋,如果出了村,只能跪在道旁把母女兩人都自賣自身才能活下去了。 寡婦被逼到這個地步,大喊道那我就嫁給這栓馬石!然后問栓馬石你愿不愿意娶我?栓馬石不答,寡婦道既然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村人當然不干,寡婦就說你們問他,他要是說個“不”字,我就走!絕不再糾纏! 栓馬石當然說不出來。 村人見趕不走她,就說既然你說你嫁給栓馬石了,那你就跟它住吧。 寡婦就真的在廟旁架了個棚子,還求媒婆替她寫了婚書,三拜之后,“嫁”給了栓馬石。連女兒都改姓石了。 秦青就是氣這個。原來女人連個人都不算,她所有的價值都在結婚后依附男人而生,失去男人之后,她就不能獨立的活著。不是她自己做不到,而是這個世界不給她獨立的機會。 易晃點頭說:“對,所以這些民俗故事往深里看,反應的就是當時的世情。”他轉回來說,“不過這四個故事說的其實是一回事。就是人與非人的婚姻。” ☆、第 166 章 吉人天相 餐廳溫暖的燈光下,桌上擺著美味的食物。 “青青,你吃吃這個。”柯非指著盤子里的江團魚說,“這個魚做得不錯。”柯非過年只回家待了一天就忙她公司的事了,今天是聽說秦青在學校,特意來找她吃飯的。 秦青魂不守舍的嗯了一聲,像是沒反應過來。 “青青!”柯非對著秦青大聲喊,“你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秦青回過神來,說:“我…在等電話。”她握著手機,心神不定。 “怎么了?”柯非放柔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