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秦青暗自警惕起來。她下午過來時可沒有注意錢秉德的病房是幾號。 錢秉德的房間里亮著燈,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有節奏的響著。病房里只有錢秉德自己,錢姿芳不在。 錢秉德半趴在床上,被子只蓋了一半,可能是為了不壓著瘡口。秦青站在一步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他一定很痛苦。 但秦青卻發覺她此刻竟然沒有被錢芙影響,只有她自己在看到受傷的錢秉德的同情。而錢芙對錢秉德的現狀卻毫無感覺,她不難過,不悲傷,不同情。 一個從小沒見過父親一面,見面時已經成年的女兒,對父親沒有感情也不奇怪。 秦青盡量客觀的看待錢芙,她把注意力轉到另一邊來:錢芙為什么讓她看這一幕呢? 如果說當時在地鐵站撞在一起時,她跟錢芙通靈是個意外的話,那這一次就肯定不是意外了。 方域給她分析過,錢芙極有可能再次主動跟她通靈。因為她從秦青這里得到了力量,是秦青放火,她才能在錢家放火的。如果錢芙還想做什么,很有可能會想繼續借助秦青。 秦青冷靜的站在錢秉德的病床前,等著錢芙的下一步。 就像夢套夢,秦青在一陣恍惚之后,發現又回到了錢家。 這是沒有發生火災前的錢家,她站在門口,錢芙的臥室里現在擺滿了小孩子的東西,她的心中生出了“不能進去”的念頭。 客廳里也沒辦法下腳,因為地上擺滿了東西,有玩具、尿布、熱水壺、水盆和垃圾蔞。錢秉德和錢姿芳都在沙發上,一坐一站的圍著一個小孩在哄他。 房間里是小孩刺耳尖銳的哭叫聲。 主臥室里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們先給他擦干凈!錢秉德!你手輕一點!” 秦青聽到那個焦急的聲音后,心里陡然涌出一股委屈。她立刻跳出這個情緒,克制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錢芙看到的一幕,她回家后發現家中沒有她的房間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小孩身上。 然后,秦青又回到了錢秉德的病床前。 秦青懂了,她第一次開口對錢芙說話了:“這還不夠嗎?你母親燒死了,你爸爸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夠?你還想讓我做什么?” 錢芙好像離開了。 秦青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但她接著又做夢了。她又走在了醫院的走廊里。 這次秦青沒有進病房,而是站在病房外,她看著病房里的錢秉德,對錢芙說:“你想讓我做什么?拔掉你爸的氧氣管?還是去跟他說聲對不起?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然后她就一遍又一遍的走過醫院走廊,站在錢秉德的病房外。 “我什么都不會做。”秦青堅定的重復著。 早上是秦mama把秦青叫起來的。 “怎么了?是不是真的感冒了?要不就在家里休息吧。”秦mama摸摸她的額頭。 秦青只覺得渾身發沉,她搖頭說:“沒感冒,不用請假。” “那就快起來吧,已經七點半了。”秦mama擔心的說,“看你一直不醒,我就沒叫你。要是不請假就趕緊起來吧,就這樣你已經快遲到了。” 秦青給方域撥了個電話知道他已經到了,就只簡單的洗漱一下,早飯都顧不上吃就跑下樓了。 秦mama在她身后喊:“去學校后先跑到食堂里買點吃的!別不吃早飯!” 秦青喊:“知道了!” 坐上方域的車,他把早飯遞過來說:“吃吧,別著急,肯定不會讓你遲到。” 秦青吃著他給她買的粥和包子,擔憂道:“你送完我再去上班該遲到了吧?我睡得太沉了,沒起來。” 方域笑著說:“不要緊,我剛才給辦公室打了電話,說今天上午要先出去一趟,你放心,我不會耽誤工作的。昨晚睡得怎么樣?” 秦青低沉的嘆了口氣,放下包子說:“夢到她了。跟你說的一樣,她還想要我幫她做事。” 在車上,方域和秦青商量了一下。因為不知道錢芙到底是什么意思,秦青覺得先把人往好處想,就說想再去看望一下錢秉德,以錢芙高中同學的名義,送點錢,送點東西之類的。如果錢芙是想跟爸爸說對不起,那這樣了表心意應該已經可以了。 但如果這樣還不行,那就只能說明錢芙的意圖不善。 方域安慰秦青,“從她昨晚的動作來看,她也不能對你做什么,她只能引導你,而且非常粗糙。” 錢芙知道秦青同情她,所以就想讓秦青繼續同情她,但太刻意了。 “所以你立刻就發現了。”方域鼓勵秦青,“別怕,這樣看來她其實也沒什么可怕的。” “而且她不懂,你當時會燒房子是因為知道這是錢芙最重要的回憶,也就是她感情寄托的地方,所以你燒掉它是為了脫離。而不是她所認為的替她報仇。”錢芙誤會了這一點,才會認為繼續讓秦青同情她會有用。 “不過如果她繼續讓我做夢,一直走那條走廊,可能認為我會為了摧毀夢境而燒掉醫院?”這不是不可能。 方域想了一下說:“那以后,我每天六點半叫你起床,你把電話放在枕頭邊。” 今天秦青就是被mama叫起來的,這個辦法可能真的有用。 “那我也給手機定時。”秦青說。 五點一下課,秦青就飛快的收拾東西往外走,司雨寒奇怪的問她:“你這兩天搞什么?家里有事?” 秦青說:“我高中同學錢芙家出事了,今天準備去醫院看看她爸。” 司雨寒,“這樣啊,真可憐,那你去吧,明天我還幫你把書拿到教室。” “謝謝!”秦青說,今天早上就是她提前給司雨寒發信息請她幫忙拿書的,不然她到校后還要先去寢室拿書就太遲了。 她跑到校門口,方域已經到了。 “你每天這樣工作可以嗎?”秦青問。 方域笑著說,“別擔心了,走吧。” 到了醫院,秦青和方域提著水果鮮花走到錢秉德的病房時,護士正在給他換藥,看那一大片一大片被燒得焦黑的肢體,皮都燒破,露出里面嫩紅的血rou,讓旁觀的人都發寒。 錢姿芳看到他們很意外,因為是不認識的人。 秦青抱著花上前說:“你好,我是錢芙的高中同學,聽說她家里出事了……” 錢姿芳驚訝極了,“謝謝,謝謝你們來……可能你們還不知道,錢芙她已經因為心臟病去世了。”她猜這些人是看了報紙過來的,錢家的地址一直沒變,可能這個女孩高中時去過錢家。 這也是秦青心中的一個謎團,“錢芙有心臟病?我們高中時都沒聽說過。” 錢姿芳接過花和水果,因為病房太亂太擠,就請他們在走廊坐下。 “我們也不知道,出事后才知道,她可能是因為學習太忙了,沒有注意身體才會突然得了心臟病猝死。”錢姿芳輕輕的嘆了口氣。 秦青注意到錢姿芳在提起錢芙的死時,沒有悲傷,只有遺憾和一點點的同情。看來她對錢芙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因為錢芙畢竟才去世半個月而已,如果是感情深厚的家人,此時應該還沒有走出悲傷。 錢姿芳:“那個孩子也是可憐,好不容易她爸她媽都回來了,還給她生了個弟弟,一家剛剛團圓,她就這么沒了,幸好當時他們家還有一個孩子,不然她爸她媽肯定熬不過來。”說到這里她才哭起來,“沒想到這么一場火就這么……一家子都沒逃出來……” ☆、第 44 章 重回醫院 錢姿芳大概憋了很久的話沒人說,在秦青和方域面前一口氣全倒出來了。 她也很辛苦。 從小,哥哥錢秉德就是家里父母和學校里老師的寵兒,她小時候是很崇拜哥哥的。錢秉德結婚后,難得妻子與他志向一致,本就是同門師兄妹長大,之后又找了一樣的工作,婚后更是一起去國外了。不過去的不是美國英國之類的好地方,而是曾經的英屬殖民地,斐濟。就算獨立之后,那里也有著濃厚的殖民地風格,治安不好,各種基礎建設奇缺。錢秉德和妻子去那里算是學以致用,也有一點技術援助的意思。 所以錢姿芳的父母都認為錢秉德是去做好事的,就像當年援助朝鮮。錢姿芳卻在結婚后漸漸發現了問題。哥哥和嫂子走了,還把錢芙留下給父母養,但父母早已退休,等于全是她的責任! 這讓錢姿芳對哥哥一家越來越不滿,特別是在母親去世后,她想讓哥哥和嫂子把錢芙接走,這樣她可以只照顧父親一個。但父親不愿意,父親說他自己可以照顧自己,還能照顧錢芙。她去說服哥哥,誰知哥哥也不愿意!因為斐濟這里沒有好的學校,錢芙留在家里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錢姿芳氣憤之下就撒手不管了。 但她又怎么能不管呢?母親已經走了,父親年紀那么大,她實在不放心。但把父親接來還好說,連侄女也一起養,她的丈夫就該不滿了。錢姿芳只好兩邊跑,時常回去看父親,給他們倆買點菜買點rou,怕父親不舍得自己吃,都給錢芙吃,就自己掏錢買回去。但就算這樣,父親還是中風了,他倒在家里時,錢芙在學校。 因為延誤治療,父親的病很重。錢姿芳痛哭一場,打電話把哥哥罵了一頓,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養女兒,她孝順父親,但她實在沒有責任再替他養女兒! 那段時間,她的丈夫也跟她商量,錢秉德那邊遠水解不了近渴,他們還是要自己想辦法。 錢姿芳的家也不寬裕,父親的病離不了人,她的兒子也正在重要的時候,小小的兩居室,實在塞不下。她只好讓父親住大臥室,她在旁邊陪床,丈夫和兒子一起住,有時丈夫為了不打擾兒子學習,只好住在客廳里。 她把這一切都擺給錢秉德,說實在沒辦法再照顧錢芙了,再多一個住不下不說,她也根本沒那么多精力。 兩邊商量之后,就讓錢芙自己住了。錢姿芳親手教錢芙學會怎么用天然氣燒水下面條,本來還想給她買個電飯煲,讓她學會蒸米飯,但吃米飯就必須要吃炒菜,炒菜要收拾還要用油,又怕她出事。最后只好讓她吃方便面,為了保證營養,再打荷包蛋放火腿腸。 “有時都恨不能自己能劈成兩半……”錢姿芳抹了把臉上的淚。 秦青默默的遞給她一包紙巾。 送走父親后,錢姿芳已經對錢秉德死心了。父母去世時他都不在,這是到哪里都說不過去的。父母從小時候就天天夸他,到頭來一天他的好處都沒享受到。反倒是替他熬了一輩子,受了一輩子苦。 在錢芙高三的那一年,錢秉德和妻子突然就回來了。因為合作中斷,他們公司和斐濟那邊要打官司,他們這些人就都匆匆回來了。因為工程沒有完成,很多以前說好的條件無法兌現。錢秉德和妻子這十幾年幾乎等于是白干的。 “這可真是……”方域適時的接了一句,秦青昨晚睡得不好,現在頭疼的到一邊坐著去了。 錢姿芳搖頭說:“那時我還想,好在還是回來了。今后他們一家人也能好好過,我也能放心了。” 一開始確實是很好的,錢秉德和妻子打算先休息一下,正好錢芙馬上就要考大學,錢秉德專心督促她的學習。在錢芙考完后不久,錢姿芳才聽說嫂子懷孕了。 錢芙上了大學,本來她的成績就是中等,雖然錢秉德在最后關頭幫她沖刺了一下,但成績仍然不理想。錢秉德想讓她復讀,但錢芙堅持去上學,不跟任何人商量就去報道了。 她去上學后,錢家第二個孩子就要落地了,錢秉德就趁機把房子重新裝修了一下,好迎接第二個孩子。 “我哥特別高興。他總說在錢芙身上,他們做父母的都失職了,沒有好好教育她、督促她的學習。這個孩子他們一定好好教,從小就養成好習慣,日后才有出息。”錢姿芳雖然覺得哥哥嫂子有點折騰,都這把年紀了還要重新養孩子,但只要他們好好生活,她就心滿意足了,也跟著幫忙。 “誰料到又出了這個事呢……”錢姿芳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她搖搖頭,“我哥現在真是沒一點心勁了。要是錢芙還在就好了,好歹還有個大的能依靠,現在大的小的都沒了,嫂子也沒了,他一個人可怎么辦啊……” 從醫院出來,方域就發現秦青的臉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難受?”他扶著秦青問。 “有點頭疼……”秦青按著太陽xue說。 “是不是那個的影響?”方域擔心的說。 “不是。”秦青倒覺得有點像著涼感冒。 方域把秦青送回家,現在秦爸爸和秦mama都還沒下班,他把秦青送上樓。“你們家藥放哪兒了?”他問。 “抽屜里。”秦青被他催著去換衣服趕緊躺下。 方域先找出體溫計給她測體溫,然后再仔細看感冒藥的說明。 體溫測出來倒是正常的,預防萬一,方域去煮了一小碗快熟燕麥粥,好讓她吃藥,吃完藥后,讓秦青躺下睡覺,他說:“別怕,我就在這里陪你。” 秦青讓他先回去,她媽再過半小時就快回來了,看到他在家里可不好辦。 “你別擔心這個,我跟阿姨好好說,肯定不會有事。”方域讓她放寬心,先顧著自己,“你這樣我怎么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