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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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杏想不到左蒼狼對趙紫恩真的有興趣,說:“我把他帶過來?” 左蒼狼說:“不,我跟你去找他。”趙紫恩如果知道,姜杏把他推薦給自己,一定是不敢出現的。當初審理南清宮一案時,他和海蘊應該都已經被杖斃了,為什么還活著?宮里叫趙紫恩的太醫,若不是他,便是別人冒名頂替了。 姜杏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說:“你如今這樣,能走?” 左蒼狼起來,隨手披了一件披風:“能走。” 姜杏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親自去見一個大夫,但是他還挺喜歡小徒弟楊漣亭的。現在楊漣亭在拜玉教,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左蒼狼跟楊漣亭親近,這層關系,他還是想盡量攏住。 畢竟這一生干的缺德事不少,沒準什么時候就落到官府手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好歹能給自己一個痛快吧? 他說:“那走吧。” 德益堂本來就有暗室,要藏一個人不是什么難事。姜杏把左蒼狼帶到密室,趙紫恩站起身來,只以為是姜杏回來,待一眼看見姜杏身后跟著誰,頓時面色蒼白。 左蒼狼手提著腰刀,縱然身體虛弱,對付這個太醫還是不在話下的。她走到趙紫恩面前,上下打量他,半晌,說:“如果我沒記錯,趙太醫應該在幾個月前就被殿下杖殺了。” 趙紫恩雙唇抖動,一句話說不出。左蒼狼說:“所以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趙太醫的鬼魂嗎?” 趙紫恩撲通一聲跪下:“將軍!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旁邊姜杏微怔,說:“怎么,他躲藏于此,竟然是因為得罪了你?” 左蒼狼說:“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趙太醫,其實有一事,我也一直不解,你還活著也好,這里再無旁人,我也可以問上一句。一直以來,左某可是有對不住趙太醫的地方?為何趙太醫會聯合海蘊之流,陷害于我?” 趙紫恩連連磕頭,說:“將軍不常在宮中,趙某卻需要在宮里過活,生之多艱,不看王后臉色,又能如何呢?” 左蒼狼說:“就因為這個嗎?” 趙紫恩說:“當然,難道老臣還會有意誣陷將軍嗎?求將軍網開一面,念在我已年老,放我一條生路!” 他只是求饒,再不肯言及其他。左蒼狼見狀,慢慢沉下臉來,說:“你當初不肯放我的孩子一條生路,如今卻要我網開一面,不覺得可笑嗎?”隨后,見他仍無反應,她說:“趙紫恩,老天給我機會,讓我報此冤仇。今日我不僅要殺你,連帶你的妻兒老小,俱都會為你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 趙紫恩面色大變,連連磕頭:“將軍,請念在我以往侍候一向盡心,不要牽連我的家人!姜兄!姜兄救我!”說罷,再磕頭,這次頗為用力,地磚上都帶了血。 姜杏說:“什么仇?差不多行了,不要在德益堂殺人,麻煩。” 左蒼狼沒有回身,姜杏可能是不會同意她在這里殺死趙紫恩的。她緩緩說:“海蘊都已經招了,你還要說謊到幾時?” 趙紫恩全身巨震,終于慢慢抬起頭來:“海、海蘊他當真……” 左蒼狼只覺得血脈里都結了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說:“他一向比你識時務。” 趙紫恩兩眼帶淚,終于說:“當初海蘊找來,微臣是斷然拒絕的。將軍雖然身為弱質女流,然而巾幗不讓須眉,微臣素來敬重。可是……可是就在將軍從西靖回宮之后,陛下……陛下說,讓微臣以太醫令診斷結果為準。微臣當時不解,隨后王后娘娘也這般吩咐。將軍請想,就算微臣不要這顆項上人頭,但是陛下的意思,焉能逆轉?” 左蒼狼緩緩退后,狀若萬箭穿心。 趙紫恩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微臣也知道,做了這事以后,宮里是不能呆了。早想到可能會被滅口,但是將軍,這并不是微臣之過啊!于是微臣買通了禁衛軍,行刑之時假死,瞞天過海,好不容易出了宮。然而晉陽城防有多嚴,將軍是知道的。微臣哪也不敢去,只好到舊友這里躲藏至今……” 他的嘴一張一合,后面再說什么,左蒼狼卻聽不清。手中腰刀墜地,她伸手扶著墻,緩緩走出去。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寒冷刺骨。 慕容炎剛剛下朝,就聽見溫府的眼線傳來的消息,說是左蒼狼身子不適。早上她也沒有前來上朝,慕容炎便順便領了個太醫,前來溫府。 溫府當然是所有人都出來迎接,左蒼狼沒出來。慕容炎也不在意,領著太醫進去。太醫是新上任的太醫令,名叫程瀚,也是多年的老太醫。他進到左蒼狼的房里,微微欠身,也不多說,自上前診脈。 慕容炎坐到對面,問:“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怎么就身體不適了?” 左蒼狼沒有說話,程太醫反復地診脈,臉色慢慢地便有些異常。慕容炎問:“怎么回事?” 程瀚皺著眉頭,說:“將軍……這是藏紅花服食過量而中毒啊。不過已經服過藥,倒是沒什么大礙了。只是……只是……” 慕容炎的臉色當場就變了,王允昭連連咳嗽,程瀚這時候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要怎么圓卻是不知道了。慕容炎沉聲問:“只是什么?” 程瀚頗有些為難,說:“只是左將軍如今體弱,經不得這樣的藥性。日后……日后子嗣方面,恐怕是不可能了。” 慕容炎怔住。 左蒼狼抬起頭,說:“程太醫能否先出去一下?我有一點事,想單獨稟告陛下。” 程瀚看了慕容炎一眼,知道兩個人的關系,趕緊收拾藥箱出去。王允昭也領著下人們退下,還隨手帶上房門。房間里只剩下慕容炎和左蒼狼兩個人。 左蒼狼說:“我今天,見到了趙紫恩。” 慕容炎眸色陰沉:“趙紫恩,還活著?你既見到他,為何不將他抓捕歸案?” 左蒼狼說:“因為他告訴我一些事,換了自己一條命。” 慕容炎沉默,許久之后,問:“這些事,有必要翻到明面上來說嗎?” 左蒼狼與他對視,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他,說:“我不是不知道有這種可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是你指使他們這么做!因為我不敢這么想。” 慕容炎說:“你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說。” 左蒼狼擋在他面前,說:“我發現自己懷孕,是在被任旋俘虜之后。當我知道他的存在,我想無論如何,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保住他,保住我們的骨rou。” 慕容炎別過臉,說:“不要再說了。” 左蒼狼說:“當時我衣不蔽體地站在西靖皇帝面前,周圍是圍觀凌遲極刑的西靖人。他從我身上割了三刀,當時我一直在慶幸,我慶幸這三刀是在別的地方,不至于傷到他。只要他在,這世間萬般恥辱,我都能忍住。” 淚盈于睫,她深深吸氣,說:“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下他,那么我想知道,盤龍谷的溪澗之前,陛下怎么能許下那樣溫柔而堅定的承諾?我真的不敢想,你一路抱著我下山,堅定無比地許我未來、給我希冀的時候,心里是在盤算如何殺掉他。” 慕容炎說:“夠了!” 左蒼狼搖頭:“從十四年前,我遇見你開始,你一步一步領著我往前走。最后讓我明白,這么多年,承諾都是謊言,溫柔都是欺騙,愛情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幻覺。” 慕容炎聽見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無力而絕望。他說:“你總覺得是孤負了你,可是如果當初沒有遇見孤,你們不過是街頭乞兒!從你們出師以來,你們三個人,論權勢、論富貴,哪一項輸給了誰?”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漠然:“這本就是一場交易,你偏要和孤談信任,談愛情。那么孤問你,當初救下楊漣亭的時候,你曾許下什么承諾?!你信誓坦坦地說,愿用全部換他一條活路!孤履行了諾言,后來呢?你對冷非顏、楊漣亭,對溫砌、對溫砌的家人,對薜成景一黨,對我父王,你的全部在哪里?” 左蒼狼望定他,他說:“若論愛情,一開始你知不知道孤的女人是誰?孤當初是否承諾過,會休棄她而迎娶你?沒有,從始至終,你都知道后果。于是她為中宮王后,而你位極人臣。這本是雙方得益的事。可你背叛了這層關系,居然妄圖生下我的孩子。難道孤做得不對嗎?孤應該任由你,在中宮王后尚且膝下無子的時候,讓溫砌的遺孀為孤產下皇長子?” 左蒼狼緩緩后退,慢慢地抵在木門上:“就算明知道,陛下對王后情有獨衷,我也一直認為,在陛下眼中,我與別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點不同。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并沒有不同。” 她立下戰功,他賞賜權勢富貴。錢貨兩訖,互不相欠,并沒有什么不同。 眼淚溢出了眼眶,在臉頰劃下長長的水痕,慕容炎抬起她的下巴,說:“我是大燕的君主,你終要明白,君主之道,在于制衡。我不可能任由誰一家獨大,就因著單薄可笑的信任。阿左,你跟蘭兒不一樣,我覺得我對你說這些,你應該能懂。” 左蒼狼緩緩掙開他的手,說:“微臣明白了。”她的雙眸浸在淚水之中,溫潤而悲傷,她說:“陛下,其實我們這些人,對陛下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吧?就算開膛破肚,用一腔鮮血去捂,也終不值得、陛下回頭一顧吧?”所以一個孩子算什么?只要他需要,會有無數個。愛情又算什么?只要他勾勾手指頭,自有美人佳麗會前赴后繼、彩衣相娛。 慕容炎沉默。 心知肚明的事,心照不宣即可。何必非要如是說,讓人難過。 左蒼狼緩緩跪下:“陛下,如今大燕時局已穩,當初陛下栽培教導之恩,微臣征戰數年,當已悉數報答。現在微臣戰傷發作,已不堪征途之苦,微臣請求封刀掛印,就此遠離朝堂,但請陛下成全。”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跳沉滯而厚重,慕容炎說:“報答?你跟我談報答?如果我不允呢?” 左蒼狼以額觸地:“一直以來,微臣就是一個驕傲的人。對陛下的愛重,是微臣這一生做過的,唯一卑微的事。如果陛下覺得,微臣戰功尚不足抵陛下栽培之恩,那么……那么就請陛下看在微臣陪陛下睡了這么多年。”哪怕你的溫柔,只是一場場精心的表演,也請看在那些我曾沉淪的歲月。 她跪地不起,慕容炎居高臨下地看她,許久,他說:“既然你意已決,孤準了。” 左蒼狼再叩首,慕容炎問:“幾時起程?” 左蒼狼說:“明日。” 慕容炎說:“你身體尚未復元,不再將養一些日子?” 左蒼狼說:“承蒙陛下關心,微臣無礙。” 慕容炎點點頭,左蒼狼說:“微臣去后,還請陛下不要猜忌冷非顏和楊漣亭。他二人……” 話音未落,慕容炎說:“孤的事,不必旁人指點。” 左蒼狼再拜,無話。 慕容炎緩緩走出溫府,溫府眾人仍然一路恭送。他行至晉陽長街之上,回過頭,看見左蒼狼跪在府門口。那心跳一直在耳畔鼓噪,直到上了車駕,遠離了溫府,行過豫讓橋,又走了很遠很遠,他突然發現,原來那是他的心跳。 次日,左蒼狼向兵曹交還太尉印綬,兵曹的人震驚之余,忙入宮中問詢。王允昭也是焦頭爛額,慕容炎從昨日回宮之后,就一直呆在書房里,不許宮人進去伺候。 這時候實在是不成了,他終于小心翼翼地進去,問:“陛下,兵曹來報,左太尉……今日一早,上交了印綬。” 慕容炎坐在桌邊,沒有看書,也沒有批折子。他什么也沒做,只是這么坐著。過了許久,他終于回了一句:“準。” 王允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慕容炎問:“她幾時離開晉陽?” 王允昭小聲說:“說是帶了包袱,恐怕是交了印綬便要離開了。” 慕容炎說:“好歹一場君臣,孤前去送送。” 王允昭趕緊命人安排。 溫府,左蒼狼收拾幾件隨身的衣物,去見溫行野。溫行野見她神色有異,問:“陛下并沒有令你出征,你收拾東西,是要去哪?” 左蒼狼說:“昨日,我已向陛下辭官,如今以軒在軍中,無論是達奚琴還是溫帥舊部都會照應,你們也當放心。” 溫老夫人忍不住,急問道:“好好的怎么辭官了?而且你現在無親無故,就算辭官,這是要去哪啊?” 左蒼狼說:“天大地大,自有去處。曾經于二老跟前,未能盡孝,今當遠去,但請二老保重。我的侍女薇薇和可晴,還請二老妥善照看。我走之后,如有愿意入宮的,二老且讓她們入宮。如有愿意留下的,懇請善待。” 說罷,對二老一拱手,轉頭離開。 溫行野追出去,只看見她的背影。 左蒼狼自長街而行,經唱經樓,向西華門而行。忽然前面有人攔住去路,左蒼狼抬起頭,就見兩個禁軍身后不遠處,站著慕容炎。她緩步上前,慕容炎說:“送你一程。” 左蒼狼拱手施禮,說:“草民拜謝陛下。” 彼時正值五月天,春風徐徐而來,晉陽城暖意融融。慕容炎一身黑色長衣,金鉤玉帶,風華如初。左蒼狼緩緩跟在他身后,腳步一輕一重,一路無話。 唱經樓的鐘聲震動鼓膜,樓下經過的行人,是否又記得當年小雨零星的夜晚,落魄無名的二殿下帶著侍衛,前來赴一場無人相應的邀約? 后殿古佛之前,涉世未深的少女雙手合十,在佛前虔誠地許下三愿。 慕容炎快樂。 慕容炎永遠快樂。 慕容炎千秋萬世、永永遠遠地快樂。 左蒼狼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陛下請回吧。” 慕容炎說:“還記得當年,孤還是潛翼君,我們曾在此避雨。后殿古佛,今日還拜嗎?” 左蒼狼說:“不拜了,草民還要趕路,就不多耽擱了。” 慕容炎說:“如此,你去吧。” 長街上不宜施大禮,左蒼狼抱拳拱手:“微臣就此拜別,愿陛下不墮凌云志,不負盛世名。” 慕容炎略略點頭,轉身向東而行。 如果,古佛當真有靈有應,我愿用我的千生萬世,換我對你的愛情,只是一時性起。左蒼狼一路向西,腳步漸遠,長街兩分。那些相依相偎相懸心的日日夜夜,從此化作飛煙。 慕容炎腳步由緩漸快,如果身后的人此時回頭的話……如果她回頭…… 可是她沒有。 于是他也未回首。你以為我會后悔么?就算重來千載萬世,我仍愿用一世的君臨天下,抵消一瞬的心如刀割。一點傷痛算什么,就算傷了痛了,我也總還可以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