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那種顏色,拭不去亦是擦不掉。 那是流淌在血脈中的靚麗,帶著蓬勃的朝氣生長。 夏暖起身,顫著手拿起帕子沾濕水慢慢拭去唇上的胭脂,一下一下,帕子上沾染花香。 夏暖慢慢蹲下身去,雙肩抖動,帕子掉在地上,她雙手捂著臉不想出聲。 那種顏色,是她畫不出來的活著的顏色。 洵青站在外間的門口聽著,不敢打擾,又將那紅布拿出來看了眼。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連個落款都沒有。 便是夏暖所有的不敢說、不敢想。 她亦是不需它靈驗。 云涯將夏夜送回院子,只在外間站著并不入內。 夏夜道:“云大人不進來喝杯茶么?” 云涯搖頭道:“公主閨房,這夜深了,有失體統。” 夏夜有些尷尬,笑笑道:“我還以為將來能和云大人不分彼此。” 云涯見夏夜笑成這樣,當下也懂了,大方承認道:“公主是聰明人,不需我多言。” 夏夜抬眼看云涯,輕聲道:“云大人,可是我……明白是一回事,卻是放不下癡念。” 云涯嘆口氣:“公主這樣說就是和我是一種人了。” 夏夜還想說什么,云涯搶先道:“夜深了,公主歇息罷,臣也告退了。” 轉身就走,未有絲毫留戀,夏夜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幾不可聞嘆了聲氣,卻也并不特別難受,往里走去洗漱歇息了。 翌日。 夏暖起身不算晚,卻有些暈暈沉沉,洵青伺候她起身,兩人一起去小廳用早飯,才走到轉角廊道,就聽得水南的聲音有些大。 “阿云,你這是什么意思,那是要明光甲啊!” 云涯道:“難道我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我說了,給!” 水南氣極:“給給給,什么都給,這兩年拿走了多少東西了,可不記得當初是怎么賞給我們的么!!” 云涯淡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要什么不能給?”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難道就這樣一直予取予求?” 云涯輕笑:“你到底要說什么,若這青燕是我做主,自是我說了算。” 只聽得一跺腳,水南氣急敗壞道:“是,你是堂主,可你別忘了,當初是我們死了多少人換來的,就算是你半死不活白挨了一箭,那我們的人就該枉死么,你怎么對得起地下的兄弟!你怎么對得起……混賬,讓開!” 一個紅衣身影凸顯,水南眼眶還是紅的,見著夏暖自是兩邊都有些尷尬,水南拿衣袖抹了抹眼眶,一言不發快步走了過去。 夏暖和洵青走過轉角,只見云涯拿著只手按著眉心,低聲嘆氣。 云涯睜眼見著夏暖,兩人亦是無言,云涯稍顯狼狽扯了扯嘴角:“見笑了。” 言罷,轉身往反方向走了。 夏暖用過了早飯,見著水南還沒來,吩咐著:“讓下人給云大人送一份早飯去,我們帶一份去找水南jiejie罷。” 洵青安排好,提了個食盒,和夏暖尋著水南走的方向一路問下人,彎彎繞繞在一個小荷花池邊找到了她,水南手中拿著石頭,賭氣似的全都往荷花池里面扔。水花四濺得挺高,洵青怕濺著夏暖,遠遠喚著:“水南姑娘。” 水南回頭看一眼,不知是不是夏暖的錯覺,那一眼飽含怒氣對著她,水南走幾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悶頭不說話。 夏暖上前將洵青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之上,打開來透出包子和小粥的清香,夏暖笑著道:“水南jiejie,不要氣壞了身子,先用點東西罷。” 水南聞到香味,看一眼夏暖,心知這地方偏,定是好不易尋過來的,心尖一軟,帶了點子委屈點頭,接過夏暖遞過來的白粥包子慢慢吃,吃完見夏暖關切的看著她,頓時覺得方才對著夏暖那股子怒氣好沒道理,有些尷尬。 水南又用手抹了抹眼角,自嘲道:“郡主見笑了。” 夏暖搖搖頭:“無礙,云大人那里,我也讓送去了一份。” 水南一聽,又有些氣憤:“送去干嘛,餓不死他!” 洵青找了幾個杯子和茶水,夏暖摻滿一杯遞給水南,勸慰道:“雖然我不知道水南jiejie和云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你們總算是一家人,不要傷了和氣。jiejie愿意說,我就聽著,不愿說,我們喝杯水去去火也是好的。” 水南接過杯子,嘆了口氣:“告訴你也沒什么,不過是些往事。” 水南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們主事的名字是東南西北,阿云的名字另取不說,偏偏副堂主是叫水千?” 夏暖一愣:“難不成以前還有……” 水南苦笑:“是有,以前不是水千在這位子上的,是張清,他隨了師父的姓。” 水南抽抽鼻子,聲音哽咽:“有時候我就不服,憑什么你們權貴身來就高人一等,踏云樓收養的都是孤兒,無父無母的,都受著師父的庇佑,可若是沒有我們,你們……”水南抬起袖子擦了擦淚,看著杯子諷刺一哂。 “我不是針對你的意思,我……我有些激動了今日。” 夏暖安撫問道:“可是和張清有關?” 水南甫一聽這名字,魂都有些飄忽了,半晌才低沉回答:“是了,是他。雖說我現在嫁給了水東,可是,最早有婚約的其實是我和……和他。” 夏暖默然,一時之間失言。 水南倒是還笑笑,道:“多少年的故人了,那年陛下登基,先帝病重,朝廷動蕩,韜光養晦的大皇子夏定和還是太子的今上斗法,為了、為了護著尚是六皇子的喜樂候我們折了不少人進去,張清就是那個時候沒的。 “登基后陛下賞了踏云樓一副明光甲,這盔甲并不是什么好用的東西,也沒什么實際的好處,可是我們這些人能得什么多的好處呢,我雖不服,可常常看著那明光甲就覺得,這是張清掙來的。是,是個想念。 “前些年大理寺的死犯還是我們在審,陛下說交給寧植我們也給了,人都撤了出來,一個不留。以往阿云進御書房哪里需要通報什么,現在也藏著掖著在宮里規行矩步起來,瘟疫鬧起來平叛送死的還不是我們打頭陣么?” 水南說著說著,委屈得又紅了眼。 “現在倒好,為了邊關征戰在即,為了籠絡個小子倒是要將明光甲收回去……難道,我們為這天下做的少了么?那明明是、是張清拿命換來的念想啊~” 夏暖只覺心頭壓了一塊,沉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行文都過半了,好快啊,感覺發文就在昨天,近幾日我也在構思下一本書~~~ 這文差不多62章左右正文,還有可能十來章番外,不會說小爹的番外占了很多的~ 話說這章尊的好肥厚啊,啊,我真是個良心的寫手~ ☆、兩難·三回 作者有話要說: 最初寫文的時候,就是想寫那種,閱盡千帆,粗茶淡飯的感覺hhh~ 這章其實還是比較溫馨的~(善意的提醒~~~) 新開文應該會是現言超能力奇幻類了,等放番外的時候我會想好放不放預收~愛泥萌~~ 夏暖輕輕開口:“你口中說的,云大人身上的傷,是險些從身后穿透到心房的那道么?” 水南愣愣,苦笑:“是那道箭傷,他和你說過了?當時,他替張清受了一箭,可惜……他卻沒他那么好命……” 夏暖低頭:“沒,水西主事上次推我進去給云大人上藥的時候我看到的,他說他忘了。” 水南一哂,兩人都皆知忘了不過是個托詞,不愿再提起而已。 水南將手中的茶水飲盡,長長舒了口氣:“罷了,也是我沖動,他做事向來有緣由,心眼比鬼都多,就是……我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讓你見笑了。” 夏暖柔柔笑著,抬手拍了拍水南的手背,緩緩道:“jiejie能想通就再好不過了,別和云大人賭氣了,我料想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水南慘然半彎唇角,笑的譏諷。 夏暖陪了水南一會兒,就有人來找水南,她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夏暖也離開那小池塘,一路走著一路默然,洵青聽了水南的話并不意外,近來夏暖沉默的時候多,她也不以為意。 走了小半路,恍然聽見耳邊低語:“你說,他用了早飯么?” 洵青:“啊?” 夏暖卻好似并不是在問她,還是慢慢兀自走著。 走到一個岔道,洵青認得,左走是回他們住的地方,右轉則會到水南和云涯住的那一片,好似,夏夜也在那邊,夏暖頓住了腳步。 邊上搭了個木架子,做了個秋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夏暖想坐上去,洵青趕忙給她拭了拭灰塵,抬袖卻干凈,想必是每日都有人打理。 夏暖拉著麻繩,輕輕晃動,腳尖不時在地上觸觸點點。 她在想事情,在想那晚上看見的那道疤,云涯有一雙漂亮的蝴蝶骨,只是那漂亮的弧度邊上刻了一道還有些深色疤痕,格外讓人惋惜些。他說他忘了,夏暖是不信的,今日聽水南這樣說,心里卻想著,若是真忘了,說不定會好受些罷。 夏暖低頭,真如水南口中所言,是我們權貴么?這個我們和他們區別如此鮮明…… 夏暖從來不刻意分清楚什么,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高人一等,小時候蕭羽抱著她,夏暖知事后第一次進宮,他便是狂言道:“小暖,你是安陽王的郡主,進了宮除了陛下和太后其余人都不用跪,若是什么人惹了你,先還一巴掌,等著你爹來給你做主。” 尚是懵懂學語的她問:“可是不該有恭順之心么?” 蕭羽笑的鳳眼斜飛道:“怕什么,這天下半壁江山是你爹馬背上守下來的,而另外半壁江山,是你小爹辛辛苦苦賺來的。有誰敢惹你,我們打不死他還不能餓死他么?!” 那時候夏暖似懂非懂,進了宮后,所有人對她恭順得不行,就算是太后后來不喜她和寧植來往,但是從來沒有明面上說過一個不字。而這一切,都是因著夏瑋和蕭羽。 蕭羽教她懂事,教她莫要以勢欺人,卻從未說過不能張狂,夏瑋則更甚,在她爹眼中,就沒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她小時候看著太后頭上的夜明珠漂亮,夏瑋就給她搜羅了一堆讓她拿著當球一樣玩,滾到角落里的得晚上才找得到。 夏暖停了晃動,眼前恍惚浮現一雙桃花眸,左眼角下的淚痣鮮紅明麗,那樣一個人呵~夏暖抬手撫了撫心,明明是想要捧著的珍貴,卻容世人這樣糟踐么? 她生平頭一次覺著,權勢是個好東西。 夏暖起身,轉向那條往云涯走去的路,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去說什么或做什么,就想,看一眼也是好的。 走不了幾步,夏暖驀然頓住步伐,四目相對,夏暖尷尬扯出個不算是笑的笑。 夏夜率先開口:“夏暖meimei,我們這兒正說著今日要去哪兒呢,你有什么好的提議么?” 云涯也有些沒料到見得夏暖,神色很快就恢復了尋常的模樣,道:“是的,正和公主商量著呢,公主想去湖邊泛舟,小……郡主想去哪兒呢?” 今日還要出去么? 夏暖站在原地垂目,道:“我沒怎么來過,不過聽聞泛舟也很好,我隨著大家走就好。” 夏夜也覺得被這兩人的氣氛弄得不自在,道:“夏暖meimei有什么事情找云大人么?” 云涯被夏夜這取巧的問話問的眉梢一抖,單單這么問,誰會認?云涯心尖上點點喜氣被這問話沖的渣都不剩。 沒料到夏暖小聲:“是、有點事。” 夏暖卻不說之后的話,夏夜從善如流道:“如此我先去收整一番了,meimei和云大人說事罷,我不打擾了。” 背過身走過夏暖的時候,夏夜想回頭,忍了許久,嘆了口氣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