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公務說完,夏立隨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端起新進貢的茶水喝了口:“怎么不坐?” 云涯咧嘴:“不是等著陛下親示下嗎!” 夏立愣了愣,心中無奈,自從知道云涯是青燕堂主以來,兩人的關系是越發疏遠,云涯也滑不溜丟的,以往素來沒規矩,如今竟也是規行矩步起來。 剛想完就看見云涯腿歪斜著,整個人倒在紫檀椅子上靠著,夏立喝茶一噎,撇嘴,心中加了句,恩,也不盡然是規行矩步。 夏立想到些其它的事情來,心情好點,挪揄道:“聽說你救了小暖?” 云涯:“啊?!” 夏立不得不提醒:“安陽王的郡主,夏暖。” 云涯這才反應過來:“啊,是的,寧植中意的那個。” 最后一句話加的夏立接下來的挪揄都哽在喉嚨中去。 夏立勉強道:“還以為你中意小暖,你可是從來不懂憐香惜玉是什么的。” 云涯嗤笑一聲,咧嘴:“三年前不是挨了好多刀外加一枚暗器嗎,差點命都送了,前幾天剛發現,救我的那個就是夏暖,我這還想找陛下您要點賞賜給她吶。” 這句話說完,云涯又接道:“不過好似安陽王比您還富,國庫近日遇饑荒年消瘦憔悴,我也就沒提。” 夏立覺得心中被云涯給戳了一刀。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慢悠悠回:“還不是你技不如人。” 云涯齜牙:“是是是,我這不專門替您擋刀的么!” 夏立又被云涯噎了下。 不復繼續剛才的話題,夏立忽然想到云涯的措辭皺眉:“你方才說什么寧植中意的?” “夏暖啊,不是寧植的心上人嗎?” “阿植喜歡小暖?”夏立沉吟。 云涯愣:“你從來沒看出來?” 夏立腦筋轉了幾轉,手指敲著桌面,白玉的扳指清脆響:“也不盡然,只是沒往這方面想過,你這樣說,好像也是真的。” 末了又小聲道:“論起來,小暖今年也十六了。” 云涯歪了歪頭,打量著御書房新掛上去的字畫道:“寧植和我一般大吧,現在都沒娶妻?” “難為你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夏立瞪云涯。 云涯輕笑:“我可不敢娶妻,滿朝文武半數不都是把我當陛下床上人嗎?” 夏立直覺自己今日是要被噎死在御書房,瞪眼道:“滾遠點,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喜歡,何況你還是真真正正的男兒身。” 夏立復看云涯一眼,整個人被惡心得厲害:“下次誰私下議論你只管揍他。” 云涯點頭:“等的就是陛下這句話吶!” 忽然有太監來報,寧植覲見,夏立點頭允了。 云涯吊兒郎當坐在一側,滿不在乎不挪位子,當了大家口中的jian佞那么久,也就得有點jian佞的樣子來。夏立的眼神不斷示意云涯可以從窗子走人了,云涯巋然不動,經過了這幾日,他倒是還有點想見見這個水南口中自己比不上的寧植。 寧植進御書房,見到云涯首先是一愣,目光在他不雅的坐姿上逡巡一圈,并不多言,直管向著夏立行禮,口中道一聲陛下萬歲。 “愛卿平身。”夏立正聲。 寧植起身,端端正正站著向夏立口述自己的公務,近來大理寺的流民和周圍流民的情況,末了,還上報了京城瘟疫的情況。 云涯覷著寧植,不似自己,寧植的長相很儒雅,一舉一動都十分恭敬有理,若非要說什么出格的地方,大概就是上次撞見他抱著夏暖了。可是大夏的風氣就很開化,抱著心上人這種事也不少,都有閨秀追著他云涯幾條街追,寧植抱抱夏暖,也真沒什么。 云涯又看一眼寧植,心中哼道,迂腐。 一路從御書房出來,寧植看著一直打量自己的云涯,心中打鼓,走了一路,終是問:“云大人可是有什么想說的嗎?” 只見云涯愣了片刻,又是神情古怪看他一眼,寧植覺得更加莫名其妙起來。 云涯輕咳了聲,勉強道:“也沒什么,就是……” 云涯想了一圈,鬼使神差出口:“陛下方才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婚了。” 寧植皺眉,還是溫聲道:“多謝云大人關心。” 云涯點頭,就要結束話題,寧植不軟不硬回了句:“我記得云大人好像和下官同齡罷。” 云涯一僵,寧植春風拂面笑著道:“云大人平日也該多考慮考慮自己。” 言罷,寧植抬腿就走了。 云涯:…… 云涯體味了好幾遍那句話,終是懂得: 原來是叫他不要多管閑事,讀書人,哼,怪是愛拐彎抹角! 安陽王府。 夏暖近幾日還是很沒精神,將那雨花石掛在了床頭,每每都想看幾眼,她的妝奩中首飾倒是不少,及笄時小爹和爹給她添置的首飾有些一次都沒用過,近幾日她倒是還要看看摸摸,想著下次見寧植還是戴上些罷。 上次見了云涯哭了一場,夏暖莫名得到了點安慰,近些日子也開朗了些,或許,能活到二十歲也是她的造化,她近來每每這樣想開,就越發想要出門去,看看這個京城。 天氣越發好了,夏暖去掉了披風,著了身水紅的對襟襦裙,紗織的面料看著甚是鮮活,上面繡了大幅大幅的水蓮,色調很美,夏暖對著鏡子打量的時候,想著,若是她臉色再好些就更好看了。 洵青和夏暖一路走過花園,蕭羽從外買來的那顆櫻桃樹已經結了好多紅亮的櫻桃。 一進正院就遇到蕭羽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一身白衣,臉上可以看出上了些年紀,眼角有些細碎的紋路,但是那威然的鳳眼卻是叫人過目不忘,夏暖想著,比起云涯的桃花眸子,自己小爹的眼睛又多了幾分威嚴來。 蕭羽見得夏暖,笑起來。 夏暖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蕭羽,夏瑋平日又有些威嚴,生活中并不如蕭羽和她親近,近來心情幾番大變化,此刻見了蕭羽有些眼澀,夏暖連忙打住自己的想法,只愛嬌叫一聲小爹,就一頭撲向在蕭羽的懷中。 蕭羽無奈笑著拍了拍賴在自己懷中的女兒。 夏暖蹭著蕭羽耍賴:“小爹小爹,櫻桃結果了,陪我一起去摘櫻桃。” 蕭羽刮了刮夏暖的鼻子:“怎么不賴著你爹去,專來賴我!” 夏暖臉一熱,低頭在蕭羽懷里拱了拱,小聲悶悶道:“爹近來不想讓我爬上爬下,我去求爹肯定連櫻桃樹都看不到了。” 蕭羽將茶盞推遠點,哈哈大笑:“你爹那樣子確實很有可能如此。” 夏暖懊惱,不依直搖著蕭羽的手臂:“小爹,小爹,你最好了,帶我去嘛。” 蕭羽還是笑著:“你這求人的一套始終沒變過,逢著求人就直道誰最好,我猜猜,素日里,該是洵青最好罷。” 洵青此刻插嘴道一句:“是的,蕭爺。” 夏暖嘟嘴,兩頰氣鼓鼓的。 蕭羽不由去捏夏暖的臉,笑夠了才起身:“走罷走罷,這個府里你不就吃定了我!” 口吻中卻沒有一絲的著惱。 兩人走到樹下,蕭羽拿了專門打櫻桃的桿子,慢慢將低處的櫻桃挑了。 夏暖看著紅艷艷的櫻桃高興得不行,站在一旁,直指著樹上的櫻桃叫著。 “小爹,那兒那兒,那一串好紅。” “小爹,再高點高點。” “哇哦,小爹你好棒,摘到了。” 蕭羽挽起袖子,將一串櫻桃扔到侍女捧著的籃子里,回頭對著夏暖道:“要不要去摘幾串下來?” 夏暖點點頭,蕭羽把走過來夏暖一把抱起,手舉高夏暖的腰身,口中道:“快點,只準摘幾串!” 夏暖直笑著:“我給爹和小爹都摘一串。” 果然蕭羽放下夏暖的時候,夏暖手中拿著兩串紅艷大顆的櫻桃。 “咳咳。” 才從轉角處走出的安陽王爺夏瑋看著如此高興得兩人,不得不低低咳嗽了兩聲彰顯一下存在。 蕭羽見著夏瑋來了,回頭就瞪了他一眼,夏瑋好不尷尬,但還是故作自若地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對著夏暖道:“身體好了,這么蹦跶?” 夏暖吐了吐舌頭,直往蕭羽身后躲。 蕭羽將夏暖手中的櫻桃拿過,一把塞在夏瑋手里:“女兒給你摘的,愛吃吃,不吃走。” 夏瑋看著手中櫻桃哭笑不得道:“你不是說今日要去見海外來的那個大戶嗎?” 蕭羽頭也不回又去摘櫻桃:“那你不知道為什么我今天沒去?!” 夏瑋只能咳嗽了!他當然知道,太知道了,前幾天蕭羽都不在府里,幾日不見,昨天忽然覺得要好好嘗嘗自家心上人的滋味,就,折騰到半夜…… 蕭羽又回頭恨恨瞪他一眼,夏瑋理虧,硬著頭皮從侍女的手中接過籃子,賠笑:“我陪你們摘。” 蕭羽不做聲,夏瑋向夏暖投去求救的眼神,夏暖出來本就是違了夏瑋的意,此刻焉能不知自己爹的示意,連忙笑著點頭:“好啊好啊,小爹和我都盼著爹來呢!“ 蕭羽嘟囔一句:“誰盼著他來。”卻是不趕走夏瑋了。 夏瑋厚著臉皮就站著陪他們摘櫻桃。 摘好了櫻桃,侍女洗了,一家人坐在正屋里吃櫻桃,夏暖出了些薄汗,蕭羽讓下人打了溫水來,給夏暖擦了擦臉,夏瑋安然站一邊看著他,蕭羽不欲理會。 夏暖這時候乖覺給二人一人擰了一條濕帕子,蕭羽笑著接過了,夏瑋也接過。 聊了會,夏暖就乏了,蕭羽好心道:“櫻桃拿些去吧,讓下人給謝嫻和寧植也送些,不是平日里交好嘛。” 夏暖點頭,眼神閃亮,又不依不舍道別會兒,才走。 夏瑋看著女兒白紙一樣的臉色,終是在夏暖走出去后嘆了口氣。 蕭羽這時候也不和夏瑋犟嘴了,相對無言吃了會櫻桃,終是問:“毒醫后人有消息了嗎?” 夏瑋搖頭,蕭羽也嘆了口氣:“小暖還這么小……” 話到一半,就說不下去。 沉默了會,夏瑋低低開口:“近來打聽到個事兒,舊時毒醫蘇言晚年時制作出了一種藥,名叫回魂,更準確是一種毒,能活人,一共只有五顆,一顆用了,兩顆給了青燕堂,還有一顆給了后人,最后一顆帶進了墳里。” 蕭羽愣了愣:“莫非你要挖墳?” 夏瑋搖頭:“他是連東西一起火葬的,有墳也沒尸首。” 蕭羽道:“張竹這些年出去云游了,青燕堂早就交到了云涯這小子手里,張竹在我們尚且不知能不能拿到回魂,云涯這人,和我們素來沒交情。” 又道:“而且,今上十八登基,現下二十又六,早就過了青燕堂五年的考察期,今上早就知道了青燕的存在,現在的青燕,也并不是云涯一人能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