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你出汗了?”田果抬起頭時,看見石洋額頭起了一層細小的汗。“放辣椒了?” “沒有。” “那就是太燙了!”田果說,“你慢點吃,我不著急的。還有羊rou,別讓我一個吃啊,你也吃!” 田果夾了兩塊燒羊rou放進石洋盤子里,嘴巴里還在叨叨嘮嘮。石洋則半天沒說話,一手輕輕捂著疼痛的胃,想笑,但笑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稍稍抬起頭,“田果,能陪我去趟醫院么?” 是石洋的司機送他們去的醫院。“石先生,你躺在后面吧,我坐副駕駛。”田果說。 “不用。”疼痛讓石洋說話有氣無力,但他還是選擇坐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果,“來吧,坐這邊。” 他是病人,說什么田果就聽什么,對司機笑笑,然后坐在了石洋身邊。 紅旗轎車沿長安街朝協和醫院的方向駛去。 “小浩。”汽車駛出一段,石洋忽然叫司機。“把我的包拿來。” “好的,石哥。”司機把放在副駕駛的皮包遞給石洋。田果仔細看了一眼,包是阿瑪尼的。 見田果盯著皮包瞧,石洋笑一下,“好看嗎?” “還行。”八十年代即使是大品牌,男士皮包的樣式也就那么幾款,突出穩重大氣,顏色單一。 “去年在巴黎買的。”石洋說,“我自己也很喜歡。”然后從皮包里拿出一條口香糖遞給田果,“這是口香糖,清潔口腔用的,薄荷味。” 田果當然認識口香糖,但這是重生后啊?所以她不得不再次啟動無知少女模式。把口香糖接過來,看看包裝,困惑道:“清潔口腔?” “嗯。”他笑笑,“記住,別吃下去,它是膠做的,吃下去小心把腸子黏住。” 田果很配合地露出一臉驚恐表情,“吃這個還有生命危險?那我不要了!”她沒客氣,是真心不想要,石洋這人挺好,但田果覺得自己不應該跟他走的太近。平日里拍拍馬屁就行,他成分太高,伴君如伴虎,沒必要往至交好友的方向發展,萬一哪天這位爺因為某些事翻臉,田果就麻煩了。 石洋的表情又開始變得不耐煩,不知是因為胃疼還是因為田果的話。“拿一個嘗嘗吧,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見田果還要說些什么,就煩躁地揮揮手,“從現在起不要跟我說話。”然后頭抵著車窗閉上了眼睛。 一條口香糖而已,在大陸罕見,在香港估計滿大街都是,確實不值錢,田果輕聲道了謝,石洋沒反應,手依舊緊緊捂住胃部,骨節發白,臉色也有點蒼白,挺好看的兩道眉毛微微擰著,嘴唇緊抿成一條冷峻的線。田果看著他,心底忽然就有點軟軟的,都說男人是沒長大的孩子,不到特殊時刻看不出來,此刻病痛中的石洋就像一個虛弱的小男孩。 車窗開著,把他白襯衫的一角吹起來,田果怕他冷,問過司機后,從副駕駛將石洋的黑色夾克衫拿過來,然后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秀水離協和醫院不遠,開車用了十分鐘就到了,很巧的是,接診的方遠醫生是石洋發小。兩人父輩就是朋友,方遠的大學還是在石洋父親的安排下去香港完成的。不過兩人工作都很忙,即使都在北京生活,方遠也有好久沒見到石洋了。 “沒想到今年第一次見到你居然是在醫院,我是該說很高興還是很遺憾?”方遠一邊開著檢查單子一邊揶揄石洋。 “滾蛋。”在外人面前,石洋是紳士,清俊儒雅,但一見到發小兒,尤其是嘴賤的方遠,石洋的清俊仍在,儒雅則瞬間換成了粗魯。 “小點聲,人家姑娘可還在外邊呢。” 石洋知道方遠指的是誰,剛才田果陪他走進來時,方遠的目光就一直在田果臉上飄來飄去。“你這兒姑娘多了,具體指哪一個?” “不穿護士服的。” “噢,那個系紅領巾的小丫頭。” “石洋,你真病了么?”方遠瞇起眼睛,印象中石洋沒這么貧過。“你是胃疼,還是腦袋疼?” “我沒病,就是想來開點藥,別磨磨唧唧趕緊的,拿完藥我就走,一會兒還有事呢!”在方遠銳利的目光中,石洋忽然有點不耐煩。他朋友很多,但知心的少,方遠就是其中一個,按北京話說,他們倆是“鐵磁”,小時候一起打過架,也一起挨過打。長大以后,雖然一個從醫一個從商,但友誼并未被時間與空間而變淡,石洋常罵方遠是“衣冠禽獸”,方遠則說石洋連“衣冠”都省了,直接就是一個“禽獸”。 “石洋,我孩子明年就上幼兒園了。”方遠忽然說,短短一句話卻又藏著千言萬語。 “是么,恭喜你。”石洋不以為然。 方遠看著他:“前天石伯伯去我家,看見我兒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直抱著他,舍不得放手,臉蛋親了又親。” “嗯。” “軍子也有女朋友了,十一結婚,你知道了吧?” “嗯。” “楊帆的女兒這個月過百天,喜帖給你發到哪兒?香港還是北京?” “都行。” “石洋......”方遠忽然不知道說什么,他們這幫從小在部隊大院一起長起來的發小兒里,至今只有石洋還落單。他不是找不著對象,而是自始至終對這事就提不起興趣,方遠也給石洋介紹過幾位,有文工團的,也有高干子弟,論模樣論家世那些姑娘都無可挑剔,都是自小被男人追求的主兒,可石洋愣是一個沒看上。有一次,方遠實在沒忍住,逼問石洋到底是不是那個啥。 “什么那個啥?”石洋聽得糊涂。 方遠一咬牙,也不顧發小兒的面子,直接問:“就是,你喜歡男人!” 石洋一口水噴在他臉上,“方遠,若不是看在自小一起長大的份上,信不信我用qiang崩了你丫的!” “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說出來哥幾個替你去找,中國別的不多,就人多,不信找不出適合你的!” 方遠當時真有點急了,可石洋的反應依舊淡淡的,安撫情緒焦躁的發小兒幾句,他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估計哪天碰見了,就知道了。” “你不著急?” “我著急。”面對發小兒,石洋第一次毫無保留的承認其實他也不是那么與世無爭,對于愛情和婚姻,他也有自己的期待,“人就活一次,好多事都能湊合,惟獨這事不行。沒錯,中國有的是姑娘,但不能是姑娘我就往家里領吧?那不叫愛情,那是□□。我的事你們就別管了,時間還長,總歸會遇到的。” “兄弟,你都快30了。”方遠說。 “30怎么了?就是50歲了,我也愿意等。” 因為“我愿意”,所以“等待”一點也不苦。 說起來,這段對話已是發生在五年前的事,這五年里,石洋交往過幾個女孩,甚至還與一位香港富家千金訂了婚,只是這段婚約在年中時忽然不明原因的取消了,那天石洋的父親在方遠家連連嘆氣,“我都這把歲數了,不知還能不能抱上孫子......”以前,對于未來的兒媳婦老人家有很多期待與要求,比如門當戶對,比如對方要有高的學歷和體面的工作,但如今,老人家的要求只剩下是女的就行! “石洋,你也三十多歲了,要理解伯父的良苦用心。”方遠語重心長。 石洋很無奈,捂著疼痛的胃部哭笑不得,“方遠,麻煩你也理解一下我,想教訓我行,但能先把胃藥給我開了嗎?” “你先去做檢查!”方遠撕下單子遞給他。 石洋不接,拿出老板的架勢,“都是老毛病了不用做什么檢查,你直接給我開藥,我一會兒還有事。” “什么事也沒命的事重要!胃潰瘍很容易出血知道嗎?” “我知道,但我覺得不是。” 方遠嘆氣,拿出最后一道殺手锏,“石洋,想想你那位還沒有遇到的好姑娘,舍得死嗎?” 石洋一愣,然后陷入長久的沉默。方遠瞧不過他磨嘰的樣子,“這是醫院,我是醫生,這里我說了算,你今天如果不做檢查就別走,如果走了,以后就別管我叫哥們。”說著,起身拉開診室大門,看見田果坐在外面,沖她搖搖手里的單子,“你,別坐著了,趕緊拿單子去給你老板交錢。” ☆、第071章 方遠著急,又把田果看成了小跟班,所以態度很不好。石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火,重重推了發小兒肩頭一下,擰眉說:“你能態度好點兒么?她不是我秘書!”說完,捂著疼痛的胃向前快步走去,“田果!” “啊?” “沒什么大事,我不檢查了,咱們走吧。”石洋煩躁,扯過田果手里的單子撕成碎片。 田果不明所以,手卻被石洋拉起,他雖然生了病,但力氣還是很大,手掌緊緊包裹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田果疼得皺了一下眉頭。 “石洋!”方遠追過來,看著石洋與田果拉在一起的手,又聯想到剛才他忽然罕見的大發雷霆,方遠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覺得不可能,是這個女孩?怎么可能?會不會有點土?而且嘴巴里還有一股蒜味,是真的么?“剛才是我錯了,我態度不好,向你道歉,但是這個檢查很重要,你生我的氣行,但別跟自己生氣行嗎?”目光落在田果那里,“你......叫田果是吧?” “是。” “剛才我態度不好,你別生氣。”方遠笑著道歉。 田果懵,想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方醫生剛才的態度沒有哪里不好啊。 “石洋,算我求你,去做檢查吧,好嗎?”方遠已經低三下四了。 石洋不說話,不是因為拿架子,而是在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剛才很失態,冷靜過后,他有些不知所措。右邊掌心里握著一個柔軟的東西,那是田果的手,他不是第一次摸女孩的手,但這卻是感到最溫柔的一次,那手太軟了,仿佛沒有骨頭。他想松開,但又有點舍不得。這時,小手的主人說話了,“石先生,你還是聽方醫生的吧,胃病不是小事,別耽誤了病情。” 一聽田果稱呼石洋為“石先生”,方遠不由得一愣,探究的眼神掃過某人的臉,忽然覺得好笑。 他倆......不熟? 一些列檢查做完,田果幫忙去交錢,回到診室,方遠忽然皮笑rou不笑的對坐在病椅上的石洋說:“石先生,配人家小姑娘你的年紀是不是有點老?” “瞎說什么呢。”石洋不愿意搭理他,“先給我一片止痛藥。” “止痛?”方遠笑得神秘,“還用吃嗎?剛才那么用力地攥著人家小姑娘的手,我看你是好了。” 石洋忽然笑了,“方遠,你到底說些什么?” 方遠一樂,指著門口壞壞地問:“你們倆晚上究竟吃什么了?小姑娘嘴里一股蒜味,熏死我了......” 石洋的胃沒有大問題,還是之前的淺表性胃炎,胃潰瘍的面積沒有增大,看到檢查結果,方遠長舒一口氣,“最近別吃油膩辛辣寒涼的食物,注意休息,尤其是別做激烈運動,嗯?” 石洋被那個“嗯”字惡心的夠嗆,隔著桌子踹了方遠一腳。 “石頭,你臉紅了。” “滾蛋。” “記得做好防護措施。我這有,你要不要?” “方遠,信不信我抽你?” “敢嗎?石頭,從小到大你贏過我幾次?” 田果坐在外面只聽診室里一陣“叮咯嚨咚嗆”。 過了一會兒,石洋走了出來,襯衫有點亂,扣子還掉了兩顆,再往屋子里瞧,方醫生正在一顆一顆系著白大衣扣子,頭發翹起一撮,臉色通紅。天,難道他們......田果驚訝地捂住嘴巴,心臟撲通撲通,想“發小兒”這個詞對于男人來說真是含義頗多。 離開醫院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石洋的胃在吃過止痛片后只是有些隱隱作痛,走路沒有大問題,只是腳下發飄動作緩慢。 “石哥,咱們先去哪兒?”其實司機小浩的意思是先把石洋送回酒店休息。雖然在北京有家,但石洋每次回來都選擇住在酒店,一是出行方便,二來酒店環境住的也舒服。小浩的父親原是石家老爺子的警衛,所以清楚石洋的健康對石家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石家的孫輩里,石洋是唯一的男孩。當初讓小浩做司機,也有讓他“監督”石洋的意思。畢竟從父輩算起,小浩也算半個石家人。 小浩的想法是先把石洋送回酒店,然后他再開車送田果回家。不想石洋卻說:“把車鑰匙給我,你先回酒店吧。” “這可不行!”小浩急了,罕見地頂嘴,“石哥,你胃疼還沒好,晚上又吃那么多油膩的東西,萬一.......” “萬一什么?”石洋淡淡的瞥他一眼,目光喜怒難辨。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萬一就是詛咒,小浩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勸不動石洋,他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田果。 田果給了小浩一個“我明白”的眼神,然后笑呵呵地石洋說:“石先生,您的胃還沒好就早點回酒店休息,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家就好。” 石洋斜睨她,語調低沉:“我說過要送你回家?” 得!算我自作多情。田果強忍著怒氣,雖然白吃一頓飯,但也耽誤了一天生意,順了幾口氣她說:“謝謝您今天請我吃飯,既然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等了幾秒見石洋沒攔她,田果臉色訕訕地轉身離開。什么人啊,喜怒無常的! 協和醫院門口有一輛直達北極閣那片胡同的公交車,很晚了,田果看了下站牌子,正好能等到末班車。街上行人稀少,車站除了她,也只有三位乘客。偶爾開過去一輛汽車,揚起風灌進脖子里還真有點冷。 正墊腳伸長脖子看公交車來了沒,一輛紅旗轎車停在她跟前,車窗搖下,石洋探過身子說:“田果,上車。”伸手打開副駕駛一側車門。 “不用了。”田果指指后面的十字路口,公交車正在那里等紅燈,“車已經來了,您忙您的去吧。” “還在生氣嗎?剛才我開玩笑的。”他淡淡的澄清。 田果笑了,“您多心了,我沒生氣。”我哪敢生你的氣啊!而且最近被鈕煥然那個控制狂鍛煉的已經對一般男人的暴脾氣有免疫力了。 “那就趕緊上車,別磨嘰。”石洋忽然失去了耐心。田果無奈,想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你跟鈕煥然到底是不是表兄弟?這時,公交車也開始進站,紅旗擋住去路,司機只得狂按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