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哎呦!”隨著一聲慘叫,菜刀應聲落地。“你他媽的......”一句咒罵還沒喊完,田果第二棍已經落在了他左肩,“哎呦,哎呦”那人疼的抱頭鼠竄,但田果手還不停,繼續揮舞著鐵棍猛砸那人后背。 “敢搶老娘的錢,老娘家窮的連半導體都買不起,不搶你就算開恩了,竟然還敢搶我?打死你!打死你!” 畢竟上了一天的班,田果很快就沒了力氣追趕,那人還挺抗打,“哎呦”叫了幾聲,趁著夜色快速逃走了。“別再讓老娘碰到你!”田果喘著粗氣罵了幾句街,然后返回案發現場撿起了那把遺落在地的菜刀,正好家里的菜刀鈍了,看這把磨得不錯,刀鋒锃光瓦亮像是新的,她收走了,就當是戰利品。 又走了五六分鐘才回到北極閣,挺老遠的就看到一個瘦高的影子立在院門口。田果心里咯噔一下,想今天什么日子竟然碰到兩個劫道的?乖乖,她不就以北京服裝廠的名義騙了一位廣東大媽嗎,就賺了一根奶油冰棍的錢,至于安排兩個劫道的來懲罰我? “這么晚才回來,你干什么去了?”還隔著一段距離,那道黑影冷冷地開了口。原來是鈕煥然。 田果好幾天沒看見他了,再加上那天又是因為褲子鬧得不愉快,主要是尷尬,田果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瞧,煥然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那天......確實尷尬!輕咳一聲,語調依舊冷冷的。“你還在秀水擺攤兒呢?” “擺攤兒怎么了?我想多掙點錢不行啊!”田果有點委屈,現在胡同里就她家最窮。每天起早貪黑,恨不得一天32小時才好。理發店也是伺候人的,有時一天工作結束,手累得幾乎抬不起來,而晚上還要去秀水跟各路人馬斗智斗勇,又怕衣服被偷又怕旁邊的攤位故意走低價。這賣衣服敢情比當特務還心累,田果也是咬牙堅持下來的。 “田果,想掙錢是好事,但得走正道。”煥然意識倒自己態度不好,語氣趕緊軟下來。他也知道,田果這人從小吃軟不吃硬。 “擺攤兒怎么就不是正道了?我是賣衣服又不是賣身!我掙得每一分錢都是干干凈凈的!”田果忽然急了,主要是覺得委屈,就在剛才她身上的錢差一點就被搶走,如果不是有鐵棍護身,也許丟失的不僅僅是兜里那點錢。可是這些你鈕煥然都知道么?如果我真的有三長兩短,你會難過,會哭么? “米田果你小點聲!”他低聲呵斥。 “怎么,你怕了?”田果冷笑,知道他是害怕被鄰居看見,“鈕煥然,你就是一個膽小鬼,表面上你說不怕胡同里風言風語,其實你心里怕的很,既然這樣,那你以后也別再來找我,我的事你也別管!” 煥然也急了,一包東西拽在田果腳邊,“這幾件衣服你拿好,褲子我洗了,你怎么給我的我今天怎么給你拿回來,你要是覺得委屈,覺得我弄臟了衣服,多少錢?我給你!但褲子我不要!還有,以后少上我們家,看見你煩!” 說完,煥然氣鼓鼓地走了,留下一道破碎憤怒的背影,田果強忍著眼淚告訴自己不許哭,沖著他喊道:“愛要不要!就跟誰愿意給你似的!以后你也少上我們家來!”一腳跨進院子,用力關上大門。 巨大的撞擊聲后,是陡然而至的寂靜,煥然一個人站在胡同里,胸腔的地方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想吼一嗓子,總覺得現在應該把誰揍一頓才好! ***** 田果無精打采地過了三天,想振奮起來卻發現連說話都困難,白天給顧客卷頭發時,好幾次方向都弄錯了,辛虧李師傅發現的及時,不然等上了藥水一燙,想改都來不及。 “小果兒,你是不是病了?”李師傅一臉擔憂。 “沒有......” “你臉色不好。” 田果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臉,所答非所問:“肌rou有點緊張,是不是長青春痘了?” 這時,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在店外喊,“米田果,你的信!” 田果還沒反應過來,張揚率先跑了出去,從郵遞員手中接過信,當看到寄信人時,小鼻子一歪,冷笑道:“哼,一猜就是他,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誰呀?”師姐八卦的湊過來。張揚沒理她,直接把信扔到田果手里,“看看吧,米田果同志。精神領/袖來信了,看看他都給你寫了啥,是探討馬列主義還是又抄了團員守則過來?” 他這么說,師姐立馬明白了,捂嘴一笑,揶揄道:“興許這次是探討如何讓澳門盡快回歸祖國懷抱。”然后與張揚一同笑開了花。 田果卻沒有笑,一邊拆信,一邊數落道:“瞧你們倆那不求進步的樣子,人家何為民同學挺好的,有知識有文化,尤其是一手鋼筆字寫的漂亮極了,印出來都能當字帖,這要是早出生幾百年估計就沒王羲之什么事了!他說話是有點愣,主要是社會經驗少嘛,人家跟咱們這幫俗人不一樣,整天就只為柴米油鹽發愁,人家思想覺悟高,以后是要當大科學家大文豪的,還有......” 說到這里,田果暮然停住了話頭,因為何為民在信的開篇就寫到:“田果同志,你好,最近過得好嗎?工作還像從前那樣辛苦嗎?夏天來了,要注意身體,多喝水,少生氣。這次寫信是想告訴你,我馬上要去美國了......” ☆、第058章 第二天,田果跟店里請了半天假,管蝌蚪借了一輛自行車,然后一路向西騎行,來到了何為民所在是師范大學。 “老師您好,我找82級建筑系的何為民同學。” 那時大學對外來人員出入管理的不是太嚴格,有點半開放的意思,見田果長得干干凈凈,穿的又恨樸素,不像是壞孩子,且找的又是學校里有頭有臉的風云人物,門衛大爺簡單詢問了幾句,就從傳達室里遞出來一張表格,說:“填完了,就可以進去了。” 填表格時,大爺不知給哪里打了一個電話,“噢,是這樣啊......”掛了電話,對田果說,“現在大部分學生都在上課,建筑系男生的宿舍樓在西邊,你去那里等他吧。記住,別瞎溜達,不然容易迷路,這學校里邊可大著呢!” “明白了,謝謝您。”告別熱心腸的門衛大爺,田果推著自行車走進了校園。無論什么年代,大學永遠都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地方。學生們抱著厚厚的書本三三兩兩穿行在綠樹成蔭的校園中。 “昨天那道微積分好難,一個本子的草稿紙都用完了,答案還是沒對上,一會兒你給我講講好不好?” “嗯,好啊,正巧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 “相比起三島由紀夫,我覺得還是川端康成的文字更美。” “是嗎,可我覺得太宰治的文章才是最好的。” “太宰治有點極端。” “作家都有點極端,這樣寫出來的文章才具有批判性,性格中庸的人是寫不出來好東西的。” “那你覺得曹雪芹會是一個性格極端的人嗎?” ...... 學校里還設有許多漂亮的宣傳欄,田果推著自行車正看里面的時事新聞,一群身著運動服的男生從她身后嘻嘻哈哈地走過。 忽然,一個人停住腳步,看著她的側影愣了一下,然后非常驚訝地說:“哎呀,米田果同志,你怎么來了?” 原來是何為民,他剛剛從cao場與伙伴們打完籃球回來。田果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穿運動服——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深藍色跨欄背心與白色大褲衩,胳膊和腿還是瘦的像麻桿兒,發梢滴著汗水,皮膚被陽光曬得通紅,眼睛又黑又亮。 猛然有一個從外面來的女孩找何為民,讓那幫小哥們頗感興趣,“喲,為民,這是誰啊?” “是啊,別光顧著傻笑,給我們介紹一下。” “別瞎貧了,趕緊走吧。”何為民故作鎮定的開始轟人,只是臉比剛才更紅了,像是熟透的番茄。 小伙伴們一致搖頭,“不走,等你介紹完了我們再走。”然后目光齊刷刷地落在米田果身上。 “你們好,我叫米田果。”田果落落大方地看著他們。 “同學,你哪個學校的?”其中一人問。 “我不是大學生,我在理發店工作。” 理發店?大家一愣,忽然一個胖胖的男生猛拍了一下手,“哎呀!你就是那個菜地里勇追歹徒的女英雄。” ......田果尷尬,沒想到何為民把這事當成光榮事跡到處宣傳,剛才不臉紅,此刻也臉紅了。等那幫人嘻嘻哈哈的都被何為民推走了,田果才說:“為民,謝謝你跟沈主任幫我恢復名譽,我現在已經成為理發店的正式員工了。” “謝我做什么?你本來就是被冤枉的,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偷’這個字太難聽了,作為朋友,我覺得自己必須還你一個清白。” 噗!田果笑了。何為民茫然,隨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自嘲道:“是不是覺得我特傻?他們都那么說,還老笑話我是不是在娘肚子里時就會背團章了。” 田果搖搖頭,真誠地說:“不,為民,你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人。不過,以后去了美國,你要多長點心眼,資本主義國家的人都壞著呢!你這么善良,會挨欺負的。” 這話讓何為民臉紅,“瞧你說的,我哪有那么傻,被人欺負肯定會還手的......” 田果笑笑,從書包里掏出送給何為民的禮物,一支海燕牌鋼筆,一個紅塑料皮的記事本。“到了美國一定要好好學英語,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英文把這個記事本用完。” “謝謝!”何為民高興地接過,沒想到田果還給自己帶了禮物,平時她都很少給自己回信的。打開扉頁,看到上面一行娟秀的鋼筆字:祝一路順風,心想事成。好好學習,早日歸來,報效祖國。 “放心,我,我會回來的!”他信誓旦旦。 何為民去的是波士頓大學,算公費,申請是半年前遞上去的,因為一直沒有回音還以為沒戲了。從小賣部買了兩瓶黑加侖,何為民略有惆悵地說:“誰知道上個月突然又說申請通過了,最遲九月份就得走,這讓我們全家都有點不知所措,父親和jiejie是希望我去,而母親是舍不得,我自己呢,是茫然。” “茫然?” “嗯。”何為民低了一下頭,看著陽光下自己跟田果交織在一起的影子,“其實,在最開始,我很抗拒,我......已經不太想去美國了。” “為什么不想去了?”田果納悶地看著他,“為民,你可千萬別犯傻,這么難得走出國門的機會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等你到了美國就知道,那是一個和我們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你會開啟一段新的人生。” “怎么?你去過?”聽她說的頭頭是道,何為民眨了眨眼。 當然去過,不過是在重生前。田果尷尬地喝口汽水,隨口說了句:“報紙上寫的,誰知道真假。” 何為民也喝口汽水,一臉燦爛地說:“所以,我幫你去看看報紙上說的到底對不對。咱中國不是有句話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么,百聞不如一見,田果同志,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去美國或者英國法國,總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外面的世界當然精彩了,但也很無奈......田果不想打擊何為民,所以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我努力。還有以后就叫我‘田果’吧。‘同志’這詞聽起來怪怪的,把咱倆距離莫名拉遠了。” 中午,何為民請田果在學校第一食堂吃飯。點了一份土豆絲一份燒茄子還有四個饅頭兩個窩頭。那時大學食堂每頓飯是定量供應,超出的部分要用糧票和錢補齊,何為民又補了3毛和二兩面票。 “湊合著吃吧。”他對田果憨笑道,“學校的菜葷腥少,你嘗嘗這個燒茄子,是我們師范大學的招牌菜。仔細嚼著能品出羊rou味兒。” 是么?也許是心理作用,田果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巴嚼了嚼,別說,還真有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兒。“為民,你們這兒的大廚神了,他怎么做到的?” 何為民抿嘴一笑,“田果,你真單純,還能怎么做的,放點羊油不就行了?” “......” 其實今天田果來找何為民不單是為了告別和送禮物,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為民,這幾張名片你拿好,我現在自己練攤兒呢,地點就在外交部街附近的秀水,上次送你jiejie的裙子就是從那兒買的,我那里還有很多漂亮的裙子,襯衫牛仔褲也有,你們畢業后總要找工作,上班跟上學不一樣,工作了嘛,肯定要穿的成熟又穩重,如果你同學需要買衣服,可以讓他們去秀水找我,提你的名字我給打折。” “......我的名字這么值錢那?”何為民臉又紅了。 “是我們的友誼值錢。”田果特意在‘友誼’上加重了語氣。 似乎就在這一瞬間何為民終于明白了一些東西,他看著手里的名片久久不語。田果有點不知所措,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沉默了,“為民,你是不是覺得女孩做生意不好?是敗壞道德?” “誰說的?”何為民皺起眉頭。 田果咽口唾沫,“我們胡同里人......” 何為民抬手打斷她,嚴肅地說:“田果,你不該活在別人評價中,你是新時代的青年,要有自己的想法,要學會獨立思考,如果認為是對的,就去做,失敗了也不要怕,誰也不是生下來什么都會。女孩做生意怎么了?總比那些站別人家墻根兒底下胡說八道的人強!我總覺得在未來的中國,做生意的人會越來越多,自己給自己打工,而像鋼鐵廠,燈泡廠,服裝廠這些養了一大批懶人的國企,在未來很有可能面臨生存挑戰。” 田果聽到目瞪口呆,現在是八五年,但何為民一個大學生竟準確無誤地預見十年后中國社會發生的巨變。 “我不想成為了不起的人,我只想成為對祖國建設有用的一顆螺絲釘。” 田果覺得每次跟何為民聊完天,自己的靈魂都能瞬間升華到一個新高度。下午離開學校時,何為民送給田果一本《牛津字典》。 “田果,好好學英語,國門打開后,秀水的生意一定會越來越好,我也沒什么可送你的,這本英文字典跟了我三年,是高考結束后,我用打工賺來的錢買的,今天送給你,也把美好的祝福送給你,希望我們再見面時,都能成為心中最理想的那個自己。” 田果忽然有些熱淚盈眶,這是重生到這個世界后她聽到的最鼓舞人心的一段話。可惜,這個給她力量的大男孩馬上就要去往美國了。“謝謝你,為民,這本字典我一定會好好保留的。”騎著自行車走出去老遠,田果忍不住回過頭,卻驚訝的發現何為民還站在學校門口目送她,見她回過頭,他趕緊用力揮舞自己纖細的手臂。 這告別一幕,讓田果驀然想起了《伊豆舞女》,小薰拿著白手絹站在岸邊對乘船遠去的川島拼命揮舞手臂。只是田果在心中祈禱,這不是她與他的最后一面。 他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第059章 八月,何為民給田果寫了一封信,告訴她出國的手續已經全部辦完,簽證也順利通過,九月中旬就要離開北京飛往美國,而接下來的一個月他也很忙, 先是要回老家拜訪各路親戚,還要跟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的同學們一一告別....... “等到了美國,生活安穩一些后,我會繼續給你寫信,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美國,我想去紐約,想去西雅圖,還有著名的好萊塢去看一看,我們繼續做筆友好嗎?” 那有什么不好的?田果蹲在行軍床前在信紙上正一筆一劃給何為民回信,忽然眼前光線一暗。 “衣服都在這兒,男裝女裝都有,隨便挑!”她以為是來購物的顧客,卻再抬起頭看見來人的瞬間暮然一愣,居然是兩個穿著綠色制服的小民警。“您......買衣服?” “我們不買衣服。”一個長得濃眉大眼的民警冷冷開了口,瞅模樣不到三十歲,“我問你,你是叫米田果嗎?” “是啊。” “行了,跟我們走一趟!”說著,他亮了一下民警證,然后就過來拉田果的胳膊。 “別介呀!”田果趕緊躲開,往后退兩步。冷不丁被民警召喚,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我做錯什么了,你們就要帶我走?平白無故帶走一個人,你們得給個合理的理由啊!” 小民警不耐煩地一撇嘴,“到所里就知道了,趕緊的,別磨嘰了,不然我拿手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