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二喜還是沒說話,但是從她微微顫抖的小身體,似乎看得出她很是觸動。 “那你忙吧,俺先走了,明天俺跟俺姐夫進縣城,你要是想學會計,就跟我們一起坐車走......好了,俺走了。” 過了一會兒,聲音悠悠從稍遠的地方傳來:“俺真的走了,你出來吧。” 噗!田果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二喜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見田果頓時滿臉羞通紅,“田果姐,你咋這樣呢,偷聽俺們說話!” 田果趕緊擺手解釋:“別急別急,其實我也沒聽見多少,就一個小尾巴而已。” 二喜臉更紅了,全部對話最精華的部分就是剛才那段小尾巴。沒法做人了!二喜捂臉跑進了屋,田果一直目送她,直到二喜“哐當”一聲關上屋門,田果才笑呵呵地問:“新娘子,咱們什么時候開午飯?jiejie都餓的不行啦。” 中午,二喜磨蹭了半天才從閨房走出來給田果做飯,其實她不想出來的,無奈田果說如果不給飯吃,就自己做。 二喜怕田果把自己家廚房燒了,嚅囁了一陣才挑開門簾走出來。 廚房里,二喜給田果做了手搟面,快出鍋時,還從雞窩掏出一個新下的雞蛋磕進面鍋里。 自從來到農村田果上頓下頓主食全吃窩窩頭,終于看見白面恨不得一頭扎進面堆里。 “謝謝啊,二喜。”田果坐在一旁看著滾滾開的面鍋,眼睛彎成了月牙。 二喜白了她一眼,勁勁地擰開油鍋又做了一碗醬油茄子鹵。做好后,面條和雞蛋也煮熟了,小笊籬下水一抄,面條根根勁道,順時針盤成一卷放進白瓷碗,往田果面前一放,冷冷地道:“吃吧,完了趕緊去干活。” “嗯嗯。”田果知道小丫頭為啥事生氣,呼呼吃兩口面,故意捉弄她道:“哎,這面配這鹵真是絕了,二喜,就你這手藝若是到了城里絕對能開一家飯館,利生真是有福氣。” “哎呀,田果姐!”二喜惱羞成怒,抓了一把面米分在手嚇唬田果,“你要是再胡說,我就把面米分扔你臉上了。” 田果心想面米分那么貴你舍得嗎? 不過,也沒再逗她,而是服軟道:“不說了,好好吃飯。” 其實二喜也想找人談談,她讀完初中才參加工作,這在農村來尤其是農村里生活的女孩子來說是難得可貴的高學歷。 也許是高處不勝寒,二喜長大后覺得跟村里人越來越沒話講,所謂思想境界不同。 就拿結婚這事講,村里的姑娘大都十□□就聘了人家,二十出頭就當媽是普遍現象,然而再跟田果這些城里女工接觸了一段時間后,她暮然發現原來女人在年輕時除了結婚生娃,還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讀書啊,工作啊,她們大都二十三四歲才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有一次家里接待過一批城里大學生,有一位看起來貌不驚人的女孩居然是博士。 而博士說了,她以后還要出國留學,去法國英國美國意大利,反正好多好多的地方,所以結婚的事不到三十肯定不考慮。 當時周圍人都覺得博士腦子有病,知識學太多把腦子弄壞了,然而二喜心里卻又那么一點點羨慕。 不為別的,就為女博士那一口對自己生活說了算的氣魄。愛誰誰,我的生活我做主。 “田果姐。” “嗯?” 二喜扒拉著碗里早已涼透的面條,“你......有男人么?” 田果笑笑:“還沒有。咋啦?” “那你著急不?” “這有啥可著急的,該來的總會來,著急也沒用。” 盡管田果跟那些女工同樣來自城里,但二喜總覺得田果跟她們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具體是哪里不一樣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她很灑脫,像個男人似的,心眼寬敞膽子還大,昨天麥子地里用追小偷就是最好的證明。 若是其他姑娘估計早嚇壞了。 “田果姐,你有喜歡的人不?”二喜問。 “有啊。” “是誰?!” “我姥姥。”茄子鹵真好吃,田果吧唧吧唧嘴。 二喜怒,“姐,我問的是男人!” 男人啊,當然有——尼古拉斯凱奇,喬治克呂尼,湯姆克魯斯,萊昂納多,抖森,李易峰,小岳岳,宋小寶...... “暫時,還沒有。”好奇怪,田果腦子里忽然蹦出鈕煥然的臉。 二喜眼睛很毒,總覺得田果說了假話,“真的沒有?” “嗯,沒有。”田果重重地說,然后低下頭繼續吃面。 吃過午飯,田果負責刷碗,而二喜端著玉米渣滓拌著野菜合成的飼料去自家雞舍喂雞去了。 院子里靜悄悄,陽光落在地面似乎有了聲響。 田果剛把碗刷好,一個一個擺進碗櫥里,院子外忽然有人輕巧門扉。 “誰啊?”田果跑出去先隔著大門門縫往外看。 窄窄的縫隙里,先是看到一條洗舊的藍布褲子,然后是一件滌確良白襯衫。小風一吹,襯衫一角飛起,露出里面藍紅條紋的無袖背心。 再往上看,田果就對上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院外的人也看見了她,輕揚的眉目一挑。 “煥然哥?”田果趕緊把門打開,語氣驚喜,“你怎么來了?” “廠里任務,下鄉勞動。”趕了一上午的路,煥然此刻腰酸背痛,他被分到了三隊,匆匆吃過飯就一路打聽來到了這里。 也不知道為什么著急,但心里就是很想見到米田果。 “能進去嗎?”他問。 “能啊。”田果把他讓進來。 煥然懂禮貌,知道進了別人家院子眼睛不能瞎尋摸,挑了一塊陰涼地停下腳步,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田果一陣,忽而一笑:“在農村沒少干活吧,臉都曬黑了。” ☆、第022章 田果從屋里搬了一把馬扎兒出來遞給鈕煥然。“坐著歇會吧,你喝茶還是冰糖水?” “喲,這里還有冰糖?”煥然很驚訝,剛吃過午飯,他身體懶懶的,坐在馬扎兒上,摸摸大黑狗圓圓的腦袋。 “冰糖是我從家帶的,分了吳嬸一半,剩下那一半也快喝完了。姥姥說那東西防暑又補充體力,剛開始不信,現在我信了。你下午還要勞動,喝點冰糖水好。” “瞧你,都快把冰糖說成靈丹妙藥了。”就是煥然想喝茶此刻也不好意思提了,對田果笑笑,“那就冰糖水吧,多兌點涼水。” 中午咸菜吃多了再加上被暮春午后日頭一曬,煥然嗓子還真覺冒了煙,正咕咚咕咚大口喝水,二喜挎著個小籃子推門走了進來。 “呀,你誰啊?”看見煥然獨自一人坐在院里,二喜嚇了一跳。 “你好。”煥然不急不慢地站起來,正自我介紹,田果從廚房里跑出來,道:“二喜,給你介紹一下,真是煥然哥,跟我住同一條胡同。” 一聽是田果的鄰居,二喜放心下來,上上下下掃了煥然一眼,想這位后生長得還挺好看。個頭跟她家利生差不多,但一看就是城里人,皮膚稍黑,穿的利落干凈,五官俊朗,尤其那雙眼睛生的最好,炯炯有神,看人時也不躲著,坦坦蕩蕩地看著你,哪像她家利生嘞,跟誰說話眼睛總往地上瞅,跟做了虧心似的。 “那你坐這兒跟田果姐聊吧。”二喜讓了讓,然后提著小籃子進了廚房。剛才老母雞下了一窩雞蛋,她得把好的挑出來給姐拿去。 煥然看著她,過了會兒問田果:“她就是吳二喜?” “咦?你認得她?” 煥然仰頭一笑:“我就住在秦利生家。” 正說著,門外響起利生小心翼翼地聲音,聽著像特務接頭:“煥然哥,你在這兒不?” “在呢。”煥然應一聲,等了一會兒不見利生進來,詫異道:“咦,他怎么不進來呢?”以為是對方沒聽見,所以,又喊了一嗓子:“我在呢,利生,進來吧。” 煥然想這里是利生未婚妻家,進進出出應該沒啥問題吧,然而利生依舊沒進來。 咋回事?煥然丈二摸不著頭腦,把碗遞給田果,卻見她笑得神秘。煥然多聰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你知道原因,對吧?” 田果低頭一笑,目光掃一眼廚房。 “噢。”煥然明了地點點頭,想起中午在利生家吃飯時,村里一個小青年笑話利生怕老婆。二喜不管罵什么,他都連個屁不敢放。結果利生不急不腦,低頭喝一口粥,淡淡道:“你們這些小孩懂啥,我不是怕她,是好男不跟女斗嘞。” 利生來找煥然是為了下午去田里勞動的事。 兩人迎著太陽剛走了幾米遠,身后二喜忽然一聲吼:“秦利生!” 利生嚇得一哆嗦,煥然瞅著他差點笑出了聲。 “干,干啥。”利生看著二喜結結巴巴,心想自己又做錯啥了。 二喜俏眉倒豎,沒說話已露怒容三分。煥然看著這位厲害的農村姑娘,雖然也見過不少美女,但煥然覺得二喜身上有一股城里姑娘少有的粗糲勁兒,二喜就像陽光下飽滿的玉米粒,美不過嬌滴滴的水仙,但看著讓人舒服。 即使厲害起來也不讓人討厭,還有點俏皮可愛。 煥然忽然想起了米田果小時候—— 被臨街一男孩故意揉亂了頭發,愣是抄起棍棒打進人家,若不是那家大人下班回來,田果能把人家砸爛了。 看利生嚇得直冒冷汗,二喜態度緩和一些,把手里籃子放進他懷里,道:“這是給俺姐挑出的新雞蛋,明天你給她送過去,她剛生了娃,身子虛的很,你告訴她出了月子也不能著涼,被子要鋪厚些,不然容易坐下病。還有,跟俺姐夫說讓他平日里勤快點,俺姐生娃不容易,讓他心里知道疼人,別總一心撲在工作上。” “嗯,還有別的沒?”利生問。 二喜想了想,說:“估計下周吧,或者下下周,天氣若好,俺跟俺娘就去看她。” “嗯,知道嘞。”利生抱著一籃子雞蛋,就像抱著一個炸藥包,生怕摔了。 “咦——”二喜的目光忽然落在利生臟兮兮的外衣上,“你衣服咋這臟吶?哪里弄得泥?剛從狗窩爬出來啊!” 煥然啞然失笑,雖然二喜這話說得讓利生很沒自尊,但若放在夫妻間,也算是一種打情罵俏吧,就是力度大了點。 利生嚅囁,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不,不,不是嘞,四嘎子家中午壘豬圈,讓我過去幫忙嘞。” 二喜氣,憤憤道:“他家五個兒子,各個身強力壯,壘個豬圈干啥讓你去?欺負人咋的!” 哎!煥然與利生同時嘆氣,想女人永遠不明白哥們在男人一生中的重要性。 “就是一個豬圈,幾塊磚壘上也不費力氣,那個......四嘎子人不小氣,臨走時,還送了我兩瓶啤酒喝嘞。”利生的意思是,他并沒吃虧。 不想這話卻更加激怒二喜。 “瞧你那點出息,兩瓶啤酒就把你收買了?若是以后他給你四瓶啤酒,是不是你能把家里新生的小豬仔都給了他?” 利生無語,低下頭保持沉默,他知道此刻無論自己說什么都是錯的。 煥然有點看不下去了,就說二喜厲害起來的樣子不丑,但也不能只欺負利生一個人。他又沒做錯什么。 輕咳一聲,煥然瞇起眼睛看二喜,道:“他衣服臟了,你幫他洗洗不就得了。” “我憑啥幫他洗?” “你是他老婆啊,舉手之勞的事嘛。”煥然笑瞇瞇的,不理會偷偷拽他袖子的利生。 二喜臉騰地就紅了,有時路過田間地頭也有嘴貧的小青年稱她是“利生屋里的”,但只要二喜那眼睛一瞪,那幫人立馬做鳥獸散。所以就給二喜造成了一種錯覺,她眼神很犀利,男人女人都怕她。 然而面對笑瞇瞇好不膽怯的煥然,二喜瞬間心虛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