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與從前一樣,這一次仍舊是姑娘看上了他,而他無動于衷。 “鈕同志,我們去劃船吧。” “不去,我暈船。” “那我們一起去爬爬假山?” “不了,我恐高。” “那......門口有家川菜館,我們一起去吃頓午飯,好嗎?” “算了,我不餓,你自己去吃吧。” “鈕煥然同志,你今天來陶然亭公園到底做什么來了?”姑娘急了,心想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丫有病啊。 結果,鈕煥然沖她微微一笑,“本來是相親,但......覺得風景更好。” 典型的指桑罵槐。 姑娘很生氣,覺得鈕煥然是騙子,回家后大哭一場,順便還把“媒人”王剛罵了一頓。 王剛很委屈,第二天剛一上班就把鈕煥然堵在了廠子門口。 “然子,問你點事。”王剛算是鈕煥然的師哥,兩人出自同一個師傅,煥然進廠后,沒少受王剛照顧。 煥然從自行車下來,看著王剛一臉歉意:“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受委屈了吧。” “我不委屈。”王剛語氣有點沖,“我是提柳小蓮同志感到委屈。” 柳小蓮就是那個相親的姑娘。 “人家哪里不好?就算不好,人家沒招你沒惹你,既然都出來相親了,干嘛不給人家一個面子?你......”王剛嘴笨,本來在家里想了一堆數落鈕煥然的話,結果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索性一擺手:“你呀,氣死我了。” 煥然當然知道這次就是自己理虧,對不住王剛,就說:“哥,這次是我錯了,我愿打愿罰。” “打?呵呵,我哪里打得過你。”王剛白他一眼。 鈕煥然點起一根大前門遞給他。王剛抽了兩口,問:“煥然,柳小蓮到底哪兒不好?說學歷人家高中,跟你一樣,論家庭,算半個高干,她爸在區里可是一個小頭頭,如論相貌,她個高長得又好,大院里一堆人追,誰都沒看上,惟獨看見你相片時才點了頭,我就納悶了,你到底想找啥樣的?” 因為人長得精神,煥然從進了鋼鐵廠,就老有師傅給他介紹對象。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其實這次失敗也不賴鈕煥然,當初看柳小蓮相片煥然挺滿意的,但人不能和相片結婚啊,見了柳小蓮,又稍微聊了聊后,鈕煥然就知道柳小蓮不是他要找的媳婦。還沒見面呢,就遲到了一小時,遲到就遲到吧,來了也不說一聲道歉,就跟他天生應該等她似地。 而且讓煥然難以接受的一點是,柳小蓮這人挺傲的。 其實女孩傲一點沒什么,傲到點子上還讓男人心癢癢,但傲跟瞧不起人是兩碼事,不管心里咋想,但面上能不能裝一下? 聊天時,柳小蓮話里話外透著一股機關大院孩子的高高在上,仿佛他們是上等人,而胡同里出來的都是下九流。 鈕煥然覺得柳小蓮就像學生時代的某位班干部,做什么事都有嚴格的規劃,而且自信過了頭,對別人的生活喜歡指手畫腳,以為跟煥然相親后兩人就該結婚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看不上她的男人。 還說結婚后不住胡同,胡同房子老濕氣重,不如機關大院的房子結實抗寒。 結婚?煥然當時就想仰天長嘯,心想我要是娶你,算是腦袋被門夾了。頓時沒了逛公園的心情,本來想看在王剛的面子勉強裝一下,但是看到柳小蓮一張一合的嘴巴,稀里哇啦的說著自以為是的理論,煥然終于崩潰了。 他一分鐘都不想再跟這姑娘待下去。 面包果醬再好,他鈕煥然不稀罕,他就喜歡坐在胡同口吃臟不拉幾的鹵煮。 抽煙時,王剛不厭其煩地說著柳小蓮的各種好,鈕煥然聽得頭疼,揚手打斷他,問:“她到底跟你家是什么關系?” 王剛說:“他爸跟我爸是戰友,不過她爸厲害,在戰場上立過大功,我爸現在算是他手下。其實煥然,小蓮這姑娘真不錯,家務活一把好手,我知道她身上有點高干子弟作風,但你是男人,忍一忍就好了,而且小蓮毛衣織的不錯,他爸的毛衣就是她給織的,各種花兒都會,特別棒。” 煥然瞇起眼睛,看了王剛一會兒。 “瞅我干啥?”王剛被他看毛了。 煥然一樂,把煙掐掉拍拍王剛敦實的肩膀,“哥,我看出點事。” “啥事?” “其實你喜歡那丫頭吧?” 王剛臉紅了,他長得不帥,個子也不高,皮膚還黑,但人樸實,當戰士時腳受過傷,現在走過有些瘸,復員后被安排進了鋼鐵廠,雖然是高干,但身上沒有半點大院子弟的懶散作風。 “我配不上她嘞。”王剛狠狠抽兩口煙,想到自己腳上的傷,心里一陣郁悶。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他腳上沒傷,就憑這不足1.7的身高,人家小蓮也看不上他啊。 “我覺得你跟他挺合適。”煥然笑著說,與王剛認識這么些年,還是頭回看他臉紅。 王剛家庭條件不錯,人又踏實肯干,廠里不少姑娘都挺喜歡他,但王剛沒有上心過,今日想來,他心里也是有標準。 “別瞎說,人家條件那么好,我可不做癩□□。”王剛覺得鈕煥然在取消他,把煙掐了擺擺手,推著自行車往廠子里走。 煥然追上去,“哥,我沒開玩笑,那柳小蓮其實沒啥特別,信我的,你配她綽綽有余。” 王剛停下腳步,有些生氣地看著煥然:“你要是再瞎說我就不理你了。”頓一下,又嘆口氣,手來回磨著舊舊的車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小蓮條件好,應該有更好的男人配她,而不是我這個瘸子。” 他神情落寞,煥然看著心酸,沒想到一只瘸腳給他造成如此大的沖擊,剛要說幾句安慰的話,王剛擺擺手:“行了,別說了,先去上班吧,時間不早,再晚點兒師傅就要罵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以后誰也不要提了。”說完,騎上自行車,因腳有傷,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滑輪,只能整個人先跨上去,然后用沒受傷的右腳使勁蹬兩下,待自行車行出一段距離后,有傷的左腳再踏在蹬子上。 煥然今天上中班,三八婦女節,廠里不單為女員工發放了節日禮品,也給男員工準備了東西,一人二斤舟山帶魚。 鋼鐵廠離家有十幾公里的路,煥然回家時已接近晚上九點,想著回家趕緊聽一聽上周新買的鄧麗君《十億個掌聲》的專輯,拐進胡同口時速度騎快了,再加上路燈燈光昏暗,差點跟前面一位行人撞上。 “哎呦。” 那人叫了一聲,是個姑娘,再仔細一瞅,煥然笑了,竟是米田果。 “是煥然哥啊。”看清騎車人,田果也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人不分青紅棕白就從后面飛速行來,她以為是搶劫犯呢。 煥然下了車,上下掃一眼米田果,“怎么,剛下班?” “嗯。” “是他們故意刁難你吧。”煥然心里明白。 “不是。”田果笑笑,“今天顧客多,忙到晚上八點才打烊,再收拾一下衛生,就這個點了。” “一個人走不怕危險?”雖說現在是嚴打期,壞人少,但不證明沒有壞人,田果性子再猛,也是個大姑娘,萬一碰上圖謀不軌的,損失點錢財事小,人若是有個意外就麻煩了。 田果心大,沒把一個人走夜路當回事,雖說九點多鐘的胡同行人少,但兩邊都是住戶,喊一嗓子估計就會有人出來幫忙。 “沒事,我不怕。” 鈕煥然笑了,這句“我不怕”絕對百分百是米田果的作風。 “不怕也得防著點,以后下班晚了,讓誰去胡同口接你一趟。”他推著自行車往前走,夜深了,月光落下來,也昏黃的路燈一起點亮胡同的路。 光線時明時暗映在兩人臉上。 田果捂嘴笑,“我們家總共就兩人,一個我,一個姥姥,你讓姥姥晚上出門接我?” 鈕煥然一愣,繼而也笑了,瞧瞧他這記性,竟把這事忘了。別說姥姥腿腳不利索,就是利索這個歲數能打得過誰?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田果使勁吸吸鼻子,“咦?” “怎么了?” “你聞到了嗎,煥然哥,空氣里有一股魚腥味。” 煥然啞然失笑,也學著她的樣子使勁吸吸鼻子,“是么,我怎么沒聞到?” “你再聞聞,好像是帶魚。”田果最愛吃帶魚,小時候老媽在廚房里,她就跟貓似的站在廚房門口看。 可以說帶魚的味道,就是她童年的味道。 煥然不打算裝了,仰頭笑笑,指指車筐里的綠兜子,“今天過節,單位發了帶魚,舟山的。” “真的啊。”田果滿臉艷羨,想著帶魚段兒裹著雞蛋液往油鍋里一放,再浮起來時,那焦黃噴香的模樣,哈喇子就止不住流。 但是,她忍住了。 “大國企就是不一樣,過節發東西都這么硬氣。”田果憨笑兩聲,然后把頭扭到一邊盡量不聞帶魚的腥味。 鈕煥然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輕揚,伸手故意把布兜子敞開一些,頓時這條胡同里都飄起了新鮮誘人的魚腥味。 田果哈喇子又要流出來了。 兩個人就這么一路走回了家,先是到了田果住的院子。 “煥然哥,先走了。” “嗯。” 田果舔舔微干嘴唇,又偷瞥了一眼車筐里的帶魚,獨自嘆口氣,轉身朝院門走去。 手剛扶到木門貼的福字上,身后,鈕煥然忽然叫住了她:“等等,田果。” ☆、第014章 “有事啊,煥然哥。”田果麻溜地跑了回去,她想鈕煥然叫住自己,一定是要把帶魚分給她一份。 不用給太多,兩三條就夠了。 然而鈕煥然問的卻是:“姥姥最近身體好嗎?” 田果點點頭:“還行。” “她有風濕,最近又趕上換季,腿一定疼的很厲害吧。” “嗯。”田果重重應答,盡量不去想帶魚。 煥然說:“我們廠有一位老師傅,家是南方的,聽說祖上行醫,有治療風濕的偏方,哪天我碰到那位師傅爭取把偏方求過來,你照著方子給姥姥抓幾服藥去。” “行。”田果感激地笑笑,看著煥然亮晶晶的眼睛,“謝謝啊。” “不謝。” “還有別的事嗎?”沉默幾秒,田果問。 煥然輕輕搖頭:“沒了。” 哎,田果在心底嘆氣,但還是打心眼里感謝煥然想著姥姥的風濕病,自己作為孫女都沒這么上心。 轉過身要推開院門時,煥然又叫住了她。 “田果!” 呵呵,這一次該是分帶魚了吧,她就說嘛,以鈕煥然大方的處事風格,分她幾條帶魚算什么? “說吧,煥然哥,還有什么事?”田果笑嘻嘻地往前走兩步,準備伸手去接帶魚。 鈕煥然笑了一下說:“我想了想,覺得你一個大姑娘晚上單獨回家太危險,這樣,你要是以后下班晚了,如果我不值夜班,你就托人告訴我一聲,或者告訴蝌蚪他們也行,我明天給他們捎個信兒,以后誰要是有時間就去胡同口接你一趟,咱們都從小一起長大,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不難。” 原來是這件事啊,田果心里一暖,那種因重生而帶來的不安全感在此刻稍稍減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