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好。” 雪紛紛揚揚地下,將兩人的話埋去。 蘇銘現在完全聽從望月的話,兩人向城隍廟趕去。 他們離去后不久,客棧前小二,便迎來了一個風塵仆仆的白衣公子。將韁繩交給小二去拴馬后,青年進了客棧,烏冠束發,面容秀雅。他一進來,拂去衣上的雪花,一室喝酒的客人寂靜,皆有被他的氣質面容所懾。青年習以為常,微微一笑后,過去柜臺邊,問掌柜,“有云門、蒼桐派等弟子,借住此店?” “啊,客人,你來晚了,”掌柜熱情道,“他們剛走……” 青年修長的指骨,扣著柜臺,若有所思,“是么……那請問掌柜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嗎?” “不曉得,”掌柜也迷糊著呢,“好像是說誰要殺誰,他們去制止了……對了,我聽到他們提城隍廟!” “城隍廟,”青年點頭,“多謝。” 反身出客棧。 小二栓好馬回來,正要問那位客人馬用什么飼料,卻發現那青年已走。他追出去,地上已經羈勒細細一層雪粒,卻根本不見那道白衣勝雪的身影。小二了然:大約又是一個武功高手吧。 濱江這兩日,真是聚了不少江湖人啊。 …… 蘇銘和望月擠進了廟中,艱難地在人群里穿梭。人來人往,兩人走得很艱難。蘇銘更是心涼:這么多的人,他越發覺得那個妖女,會在此時下手了。 望月嫌他磨嘰。 一把捉住他的手,“跟我走。” 提氣而起,躍起來,踩上眾人的頭,向目標而去。被兩人借力的人頭,倒一片,哇哇哇的大罵聲,被望月毫不臉紅地甩在后面 蘇銘臉紅:……他第一次踩別人的頭。 兩人進了主殿,開始搜尋。眾和尚正在念經,被這兩個人闖入,紛紛阻攔,“你們做什么?” 蘇銘解釋,“我們找個人……” 蘇銘應付那些和尚,望月仰著頭,開始觀察這座大殿。從頭頂的藻井,一直看到橫梁。看到滿室的火燭,望月眼皮跳了跳,然后,她看到無數條細絲線,在空中交替。 有火在下面烤。 線上有細小刀刃。 一下下,線搖搖欲斷,刀刃砍著橫梁……往橫梁上看,橫梁上鋪著一層黃色細沙,輕輕地往下倒。 望月心口一跳:黃色細沙! 橫梁離藻井很近,望月就看到線在被燒,橫梁在斷……在她發現的一刻,一條橫梁,倒了下來。 望月喊一聲,“蘇銘!” 蘇銘當即抬頭去看,也看到了橫梁上鋪著的那層細沙。 他一躍而起,往上縱走。一躍數丈,腳踩石柱,手托住頭頂倒下來的梁子。 他武功比望月高,這些事,自然是他做的。 望月松口氣,正要解決下面的火,忽聽身后一聲男音,“阿月。” 她晃了下神,回頭看。看到殿門口的白衣人,望月一愣,面上有了驚喜之意。 身后,又是蘇銘的驚叫,“望月!” 望月看到楊清面色微變。 她若有所感,抬頭,看到黃色細沙,從空中,向自己灑下來…… 灑下來的是硫磺。 地面上的是火燭。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騙你們,真的讓他們見面了! ☆、第106章 54321 殿中,蘇銘一舉躍上,用雙手托住即將倒下來的橫梁。望月聽到有人叫她,回過頭,看到殿門口青年的身影。 依然是白衣,發間眉梢沾了雪霧,他伸手拂過眉眼,眼皮略低,溫柔地喊她一聲。 風吹過他的衣袂,翩若驚鴻,冰華玉儀。世上美人無數,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也多的是,但獨獨他站在飄雪中,對她淺淺一笑,那眉目間的暖意,能夠消融一切。 像是夢一樣。 怎么就有這么戳她的男人呢? 這么戳她的男人,不呆在云門,怎么就突然出現在了濱江,出現在了她面前? 一定就是夢。 然而管他呢。 不管真假,當他每次向她一笑,她就想走過去,擁抱他——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已經很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什么滋味了。 周圍亂哄哄的,明火搖曳,和尚們有的已經反應過來,面露驚惶;有的還沒有反應過來,怒氣沖沖指責這幾個闖進來的檻外人。望月眼中,根本沒有這些和尚,上前一步,目中凝起驚喜之意,想要奔跑過去。 然她聽到身后蘇銘陡急的叫聲,“望月!” 蘇銘一直彬彬有禮地叫她“楊師妹”,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控著這個距離。望月還是第一次聽他叫她名字。 同時,她看到幾步之外,楊清面色變了,看向她頭頂上方。望月聽到一個咔擦的細響,夾雜在一殿混亂中,一個人影倏地從暗黑的后殿飛了出去,而她仰起臉,看到自己頭頂,那根橫梁,也斷了。 鋪在梁上的黃色細沙,向她當頭罩下來。 那硫磺就在她頭頂,在她抬頭看時,灑下來最快的一抔,已經近乎到了她眼前。她的腳邊,墻邊,全是點著的燈燭。這么快的時間,這么快的距離,望月根本來不及反應。 她連臉白的時間都沒有,只傻傻往后退了兩步。然這兩步,對她此時的危機,根本無解。 六神無主、迷惘之際,一股熟悉的涼風吹來,拂過她的鼻端,帶著某人獨有的氣息。 眨了眨眼,一片白光影罩,擦過她的長睫,飛了過來,罩住了望月頭頂上方。像是一片云,將灑下來的硫磺,往上拖了那么一拖。灑落的黃色細沙,在一大片強大的氣流沖撞中,再次向上空飛去。 望月借著這個機會,便躬身一彎,躲開頭頂橫梁,并在躲閃時,幾道真氣從手中彈出,砰砰砰,將她周身離得近的火燭,全都熄滅了。 片刻功夫,望月靠著墻根,看到是楊清出手。危機之刻,他身無長物,直接脫了外罩,向她頭頂的細沙罩去。望月看時,殿門口的楊清已經大步進來,以指凝氣,虛虛托住向地面摔下來的橫梁。他人未到跟前,劍氣已出,以rou眼可見的程度,那根倒下來的橫梁,在空中停了一瞬,才繼續往下倒。空中都是紛紛揚揚的黃色沙粒,相互碰撞,與底下的火燭不遠不近地對著。 高高在上,菩薩低眉,金光善目,阿彌陀佛。 到這個時候,殿中的和尚們終于反應過來,面色大變,“怎么、怎么回事?”“橫梁怎么斷了?”“硫磺!那是硫磺!” 蘇銘雙手拖著一根橫梁,乍然看到望月靈快地閃開,他師父突然現身,控住了另一根倒下來的橫梁。然而,蘇銘根本沒有覺得放心。他的手輕微發抖,腳斜踩著柱子,真氣在流走,雙手托著的巨木越來越沉,將他壓得,一寸寸,往下移。 他快撐不住了! 蘇銘鼻尖出了細汗,喊道,“師父!兩根橫梁上都有硫磺,倒下去就和火燭在一起,爆炸了。這里是主殿,刀刃磨的時候最早,現在橫梁斷了,其他偏殿,那妖女肯定也在橫梁上做了手腳。那邊沒有人看著,如果我們不過去,和尚們根本不知道,來廟中的百姓也都不知道……還有,楊師妹,你能快點滅了火燭嗎?我快撐不住了!” 望月已經一邊指揮和尚們出去,一邊喊著“滅火”,自己也動手了。然她抬頭一看,蘇銘蘇少俠的臉色已經煞白,根本撐不了多久。而這座主殿空間廣曠,燈燭長明,平日念經叩拜在此,有莊重肅穆之感,仿若感到原天神佛在遙遙望著自己。但這一刻、這一刻——“你催什么催?!火燭太多了,這幫傻和尚也不聽指揮,根本滅不完好么?” 楊清在這個時候,大約聽明白蘇銘他們遇到的難題了。一手托住倒下來的橫梁,一手還得cao縱飛起來的硫磺不要挨到墻、不要碰到地,他委實比兩個少年辛苦很多。他緩緩開口,“蘇銘,你不用管現在的橫梁了。你和阿月去別的殿,把其他殿中的火滅了,同時驅散廟里的和尚跟客人。” “那現在……” “把劍扔給我,”楊清的聲音平平淡淡的,不緊不慢,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平時讓望月覺得好慢,現在,卻覺得有他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你和阿月一起后退。” “好!”蘇銘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師父。 楊清話音一落,蘇銘就解下了腰間劍,丟給那邊的楊清。同時,手上松力,橫梁追著他的身影向下走。但少年的身形明顯更快,急速離開衡量當下,拽走還在吹火燭的少女,一拉之下,兩人躍出幾丈,就到了殿門口。 “走!”蘇銘對望月說。 望月回頭,看到殿中情景。 在劍扔去后,楊清身影便搖搖退了開,像順風飄著走一樣輕盈。兩根橫梁一起向地上的燭火倒去,伴隨著不受控的在空中澆撒的硫磺。楊清仍不著急,面色玉白,手持著劍,伸手一抹,一手揚起,手中劍出了鞘。 他足尖一點,借力提起,旋身踩著梁柱飛上空中,一劍在手,四面氣流,全都隨著他手中的劍在流走。 少年少女的眼前,仿若看到一道無聲的河流,氣勢磅礴,喧囂而來。千萬條溪流,入河,入湖,入海。海之遼闊廣遠,隨著青年手中的劍,在他們面前波瀾壯闊地展開—— 彼諸山中。有種種河。百道流散。平順向下。 …… 其水清澄。眾華覆上。闊半由旬。水流遍滿。 …… 種種香華。種種雜果。青草彌布。眾鳥和鳴。 …… 明月夜,短松岡,岡中有風,風中有人如仙。清風徐徐,千河盡開,大道無聲。 人影與劍光合二為一,看得人目中絢爛,如癡如醉。 楊清手中的劍,劈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縱身而起,足不沾地,一劍在手,劍氣所至,化作一層又一層的白浪。兩根倒下的橫梁、空中飛舞的硫磺,全在他能控制的那個世界中,被他掃走。無息的真氣,包裹了那個世界,劍氣縱橫,氣勢萬千。 云門主修非劍。然云門也有劍術。云門的劍術,最厲害的一本,最高的一重境界,喚作“上善若水”。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見識過這招的厲害。江湖傳言,云門已經丟了自己的劍心。什么“上善若水”,都已經是一輩傳說。這一輩的云門,是沒有人練成這一招的。 但是楊清會! 楊清會的! 他只是不習劍,不用而已啊! 蘇銘滿目驚艷:師父的劍……劍竟如此……師父從不用劍,師父也沒有劍心,他是把劍作器來用的。師父的武功核心,跟蘇銘是不一樣的……但是眼前所見,蘇銘真覺得,師父不愧是一代武學天才! 他看得目不轉睛,滿臉不可置信與欣喜若狂,臉被殿中散蕩開的真氣刮得刺痛,不由地往后退。然他仍然舍不得退開,一時一刻都不想浪費,只想觀得此中精髓,日后勤學苦練,也達到師父今日的境界。 望月比蘇銘反應快。 在少年肩上推了一把,喊道,“你還愣著干什么?你以為楊清的真氣不要錢么?他叫你去看別的殿,你別傻愣著!” 蘇銘看她一眼:我師父明明說的,是你跟我一起走。 望月才不跟他走,又推他的肩,一疊聲道,“我要留在這里照看他,以防萬一。你快去!” “楊師妹……” “如果今天死人了,那就是你婆婆mama的罪過!” 蘇銘回頭,看一眼殿中情況,看那光影流轉、青年衣袂翩仿若行于云端,再看殿門口的少女眉目堅定、死活不跟他走。蘇少俠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略一猶豫,向望月拱了拱手,言簡意賅,“我師父便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