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她克著他,也教會他很多江湖行走的經驗。 楊清也就是武功好了,除此之外,在望月手中并無勝算。 他真是個舉一反三的好徒弟。從望月這里學會的,竟會再用到望月身上。比如她袖中藏著的迷藥,一般情況下不用,只等著出乎意料的關鍵時候;比如他也會趁著她沒注意的時候,伸手點她的xue道,把她給制在那里。 留她在那里,自己去解決金堂主等人。 楊清想過了,金堂主必須死。 自己身為正道人,殺魔教人力不容辭;對望月來說,金堂主叛教,這個人留在魔教一日,便會威脅望月一日。 望月遲早會回去魔教的,她只是現在還沒有搞定自己,還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機會。日后有機會,她肯定還是會回去的。他能多幫她一點,就幫一點吧。 一晚上時間,楊清與魔教留在密云林里的人馬糾纏。 如何一一擊破,在望月來之前的前兩天,他就已經在想了。他也考慮到金堂主的機關和陣法,考慮到密云林中的野獸陷阱,他思索很久該如何一一對付。然而那時候他被困密云林中,金堂主也不急著攻擊,打得就是消磨耗損楊清戰力的打算。楊清也知道,可他那時候的狀態,與幾位舵主玩一玩還可以,對付金堂主這樣的高手,楊清得保證自己在最佳狀態。 所以說,望月既是他的魔障,又是他的福星——少女從天而降,帶來了一包袱吃的喝的,給他補充體力。 那還等什么時候呢?眼下,就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 當機立斷,強行突破。 楊清一人,與整個密云林里的魔教教眾們周旋。他之前只在腦海中形成的計劃,在這一晚上,一點點實現,變成清晰的一條線,緩慢的,堅決的,一步步地逼向金堂主。 最后金堂主終與他照了面。 同時他之前求助的白道幾個門派,也入了密云林。金堂主一看情勢不利己身,放了火,轉身遁入了火中,楊清緊隨其后。 金堂主武功很不錯,去還不是楊清的對手。他用來鉗制楊清的,是他手里的各種機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消磨楊清的精神和身體狀態。楊清精神是很強大的,然則身體狀態,終是被金堂主拖著往下滑。 然并沒有放棄,一直緊追其后。 在林深十里之時,金堂主再也無力躲避,轉頭迎戰楊清。 當是時,身后已經連綿大火,數十個做工精巧的機關獸被擺置在一排樹下,金堂主回過臉來,身材高大威猛,梳著烏黑小辮,皮膚黝黑,眼角隱現風霜,眸子里卻帶著nongnong戾氣。一只耳上,戴著銀光耳環,映著火海,映著初升的朝陽。 閃閃發光。 金堂主怒聲,“楊清,你何必對我緊追不放?左右你的援軍已經到了,你還追著我干什么?還不快走?” 從火中走出的青年無聲無息,面對著他,也未置一詞,便飛躍至半空,一掌拍了出來。 霎時天地為之一亮。 似劍光清寒,嚴冬初融,光澤瀲滟中,他拍來一掌,聲勢浩大,萬千星光形成一片銀河,在火前綻放。 金堂主不敢大意,全力以赴迎上這一掌,被真氣沖擊,噗的吐口血,向后疾退。他看著對面的青年,目中驚疑不定:楊清功力竟如此深厚? 青年立在樹上,面色如玉,只垂目看他,并無多余表情。突而一動,天闊云影,足下無塵,似云中仙君般,令人仰望,恨不得跪拜在地。 這自然不是金堂主突然發現楊清具有如此之讓人叩拜的魅力,而是對方武功之高妙,讓自己本能地仰望。 金堂主再不敢掉以輕心,將自己所有的機關全都調用了過來,還學了一聲虎嘯,要引來自己全部能用的助力,跟楊清對戰。 “楊公子,我有機關相助,你武功又比我好,我看我們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不如我們來談談條件?我并不是非要殺你,也許我們有合作的機會啊。” “我與金堂主,并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呵呵,話可不能這么說。楊公子你莫死要面子,你看你身后的火已經這么大了。你非要跟我在這里糾纏,不怕自己即使殺了我,也出不了火海嗎?” “那也無妨,楊某死前,也算除一禍害了。” 金堂主冷笑,“楊公子話莫要說的太滿。到底是誰會身隕于此,現在還說不準呢!” 習武之人,豈能墮自己氣勢? 說話間,兩人從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當真十八般武藝全都使了出來。金堂主也是抱了不成仁便成義的心,機關獸將四面包圍,開始布陣,勢要將楊清的退路全部封死。 而楊清步步緊逼。 他在陣法和機關上的造詣,當然不如專精于此的金堂主。然而布陣之人、cao縱機關的人,都是金堂主。金堂主就算是天縱奇才,跟一個武學高手比武時,還敢使出這么多花招,必然會被逼得手忙腳亂。之前沒有,是因為沒有人像楊清這樣武功好。 金堂主一開始能用機關和陣法牽制楊清,隨著楊清愈逼愈狠,他cao縱機關的時間都快沒了。當楊清聲東擊西,一面與他周旋,一面毀了他一座機關時。金堂主面上神情略怔忡,似沒有反應過來。 楊清望眼地上的零件,嘆道,“武學之道,豈能在多不在精?外力到底只是輔助,不如提升本我。金堂主,你走錯了路子。” 金堂主被他的話氣得雙肩顫抖,咬著牙從牙縫里憋出一句話,“楊公子教訓人,真是好大的口氣!天下武學之道,難道只有你的是對的?條條大路,風光不同。你怎么知道你的才是最好的?” 楊清略一想,慢慢點頭,“是在下狹隘了。見諒。” 金堂主頗為古怪地看眼這個青年:沒想到他連這種抬扛的話,都要認真思索一番。這人脾氣這么好,是不是有毛病啊? 金堂主卻也沒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因楊清一邊悠悠閑閑地跟他說話,一邊身形縱起,并指為劍,再次向他攻來。不驚不怒,面如薄月,以柔克剛,逼得金堂主無暇多想。 然楊清卻也不是全然占上風的。 金堂主被他攪得混亂,后來完全拋棄機關后,放開了手腳,武學上的造詣就顯了出來。魔教的風格,都有些偏詭譎。金堂主也是如此,他的武功中,還被他混合了幾門拳法,氣勢如黃沙滔滔,撲面卷來,漫無邊際。 楊清心中一凜,不覺后退。 金堂主高吼一聲,氣勢更為威猛。 而對面的楊清似閑庭信步,一貫的從容不迫。 強強相遇,兩人的打斗,迸發出可怖的后果。四面的火燒得更加濃烈了,以兩人為中心,卻形成了一個圓形光環,與火相隔離。而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刀光劍影,天地失色。真氣席卷,勢破千鈞。熱氣流撲面,巨樹連根拔起,影響力甚為駭人。 金堂主面色凝重地與楊清對打,心中涌現了無限危機感:必然要殺了楊清。如果今日不能挫傷楊清,日后圣教,恐怕會迎來沉重的打擊。 昔日,在圣教,圣女望月常常以癡癡的神情,眉飛色舞地描述楊清是多么好看的一個人。金堂主路過時嗤笑,“圣女大人,男人的臉能當飯吃?” “能啊,”圣女望月蹙了下眉,不滿金堂主對心中愛人的鄙夷,絞盡腦汁后,為心上人尋到一個說法,“他不光臉長得好,他武功也好。他才不到二十歲,武功就這么厲害了,以后肯定會成為武學宗師的。” “我以前還以為只有原映星的武學天賦好呢,現在又見到一個跟他不相上下的了。我覺得楊清日后,一定會勝過原映星的!” 圣女大人昔日如此說。 金堂主卻并沒有放在心上。他覺女人一面對情愛就容易發昏,圣女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楊清真的武功那么好,圣女大人天天在江湖上詆毀人家的聲譽,非說跟人家有一腿,人家能讓她平安活到現在?還不得摸到圣教來,殺了這位自以為是的圣女大人? 楊清不敢來圣教,自然是因為沒有那種本事了。何止不敢來圣教跟圣女對峙呢,這個人懦弱的,連云門的山門都不敢出。 金堂主對楊清這個人的認知,大部分都是從圣女口中。在圣女口中的楊清,完美的簡直不是個人了。幾乎圣女能想到什么好的詞,都是隨口給這個人刷上去。 在圣教,楊清就跟笑話一樣。金堂主覺得,以圣女對楊清的勢在必得的心,楊清遲早一日,會成為圣女大人的禁臠,到他們圣教來。金堂主想,與楊清的見面,說不定真得到了對方成為圣女大人禁臠的那一天了。 卻沒想到,兩人在密云林中,有此一戰。 對方武功之高,遠出金堂主的意料。他懷著復雜的心情想:做事夸張說話也夸張的圣女望月,竟然難得的在面對楊清的描述上,沒有夸張。對方確實是武學奇才,讓楊清這么成長下去,武學宗師,是完全可以看得見的。 白道有天賦這么好的人,日后,說不定會把武林盟主的名號給楊清。 而他們圣教呢? 剛剛逼走同是武學天才的教主——圣教中唯一可跟楊清比武功的人了。 現在教主走了,他們拿什么跟這位武學天才比? 所以,楊清不死在今天,日后他們圣教就得死了! 金堂主發了狠,重新開始把機關和陣法用了起來。這一次,他已經不是抱著能活下去的打算了,他是懷著必死之心,也要把楊清留在這里。為了日后圣教不被這個人鉗制,自己今天死了,又有什么關系? 金堂主如此發狠,同歸于盡的打法,全身心地逼向對方。 頂著劍氣,身邊五個機關獸包圍住楊清。金堂主從側出擊,時隱時現,等著對方的破綻,一次次尋著合適的機會,給予對方重創。勢如破竹,幾次刺傷楊清的衣衫,血色暈染。 火勢越來越大,楊清漸有些焦灼,金堂主本著必死之心,反而越來越冷靜了。 楊清自然是焦灼的——望月還被他封在樹洞里。 火越來越大,如果他不能趕去救她,她不能動彈,被燒死在里面,怎么辦? 他也想過她說不定能提前沖開xue道。 可是萬一沒有呢? 就是這一點心魔,在他在金堂主的打擊下,時而顯得有些焦慮。 兩人打了數百招,紅蓮業火如海如天,在四面狂涌,卷向二人,無邊無際…… 當終于付出很大代價,殺掉金堂主后,火也燒上了楊清的衣襟。 他手掐住金堂主的喉嚨捏斷,同一時間,對方的五指掌印,也印在了楊清的胸口。 看到對方狠厲的目光緩緩閉上,楊清的唇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他捂著嘴咳嗽,后退好幾步,胸口之沉悶,幾要他摔倒。可是也不能倒,他得去之前藏身的樹洞看看,看望月還在不在其中。 真氣已經枯損,他卻仍凝了出來,在火海中穿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尋人。火潮燒上他的眼睛,幾次精神不振,就是靠這口氣撐著。直到看到樹洞前擋著的枝葉已經被燒著,他跪在樹前,懷著一身千瘡百孔,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到任何少女在其中的行跡,才是松了氣。 才有精神,一步步往林子外走去。 他已經精神疲憊,已經真氣用盡,沒有輕功支撐自己離開。就只能靠著雙腿走。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烈烈紅色,路被擋著了,樹突然折斷從頭上砸下來,火燒著衣衫……楊清捂著嘴,不停咳嗽。每咳嗽一分,流的血就多一分。 覺得天地好幽靜,覺得前路漫漫,覺得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他大腦渾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就是靠著精神支撐,躲開大火,憑著模糊的印象往外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暈過去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好像有所感應,順著感應抬頭,他看到樹梢上站立的少女—— 在初升的日光火焰背景里,少女粉衣素衫,烏黑發尾在風中飛揚,纖潔美麗。她眸子滴溜溜一轉,唇角帶著慣有的笑意。 桃之灼灼,其妍麗繁美,讓他驚艷。 刺痛里,她是夏日清風。陽光在身后三面,她站得高,被照得像一團霧nongnong的白影。 他抬著頭看她,透過額上垂下的血痕,透過被火燒得潮濕灼痛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就這么怔怔然看著。 看她眉目清婉,看她腰肢纖細,看她笑容歡喜……看她從樹上飛下來,飛向他。 這種春光乍泄般的悸動,撲向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楊清滿身血污,衣衫也被劃破許多道。他只是神思模糊地看著前方,他不知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有多可怕。 整個人像刀鋒一樣凜冽,了無生氣中,偏偏帶著嗜血般的寒氣。往日素白如玉的面上,現在也全是鮮血。他的衣裳被血和火卷著,筆直地看著,看少女迎著他的鋒刃,一如既往地熱情,毫不遲疑地走了過來。 穿過火海,擁抱住他。 像抱著一輪太陽般,全心全力地擁抱。 青年的力氣,得到了支撐,一下子全都卸掉,靠在了她柔軟溫暖的懷中。 聽她笑吟吟地在耳邊說話,而楊清耳邊嗡嗡嗡一片,根本聽不清。只隱約聽到她問“愿意嗎”,他就答“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