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過了一會兒,她說,“離天亮還早,我們聊會兒天吧。” 他疑問側頭,片刻后,輕輕搖了下頭。 望月抓著他的手指不肯放,她像是把玩一塊美玉一樣,把玩他的手。他幾次欲抽走,都被她擒住命脈動不了。青年看著她,看她是那樣的理由當然,似乎天下萬物,只要她想,都是她的一樣。 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認輸。 望月說,“天這么黑,我看你的手勢,太累了。在手上寫字吧,我想說說話。” 她頓一頓,“明天不知是生是死,我需要轉移下注意力,不要總想著明天的事。”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他沒有再拒絕,任由手指被她拉著。 “山秀,你有見過楊清嗎?他不知道在哪里,知不知道我在想念他。” “……” “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茫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疾風已起,萬惡叢生,艱難又險。許多時候都覺得太苦,像原映星,像姚芙,還有楊清……每個人都讓我有種放棄好了的感覺。常覺得,一個人堅持,很沒有意思。” “……” “你大約沒有見過教主吧。也是,你這樣的小人物,根本見不到他。你不知道,他有時候的想法,很悲觀,讓我很不可思議。那疾風已起中,他只順勢往下走。面對很多事,他都沒有爭一爭的念頭。圣教都說我與他不和,我想了很久,大概從一開始的觀念上,我二人就出現了差錯。他太有好奇心,又太沒有徹底追查清楚的心思。外人大都傳他邪魅陰冷,實則對我而言,他一直是一個太脆弱的人。這種脆弱,讓他太容易放棄。我自小跟他一起長大,他也在影響我……讓我很搖擺。” 面具青年一直沉默地聽著,這時候,才摸索過她的手,在她手上寫了幾個字: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望月沉靜地聽他在手上寫字,又輕又簡,又有些漂浮,像沙子滑過手心一樣。 她勾唇笑。 人生不言棄……他也這么覺得嗎? 望月與原映星的觀點在這里產生分歧,兩人都隨性,都不把身外事當回事。原映星是脆弱而敏感的,他需要一點光,需要一點引力,所以他被姚芙吸引。望月卻不行,她的隨性是向上走的,她與原映星置身一樣的氛圍,他厭世,她卻不。 所以她永遠不會為姚芙所吸引,她永遠不會喜歡姚芙那種善解人意、又本身性情堅定冷靜的人。 原映星的意志太強大,時時刻刻影響著望月。 對楊清的思念太遙遠,時時刻刻觸手不及。 望月卻在搖擺不定中,遇到這樣的勸誡,與她的真實心意不謀而合: 原映星喜歡姚芙又怎樣呢,圣教亂七八糟又怎樣呢,楊清不喜歡她又怎樣呢……一堆又一堆的麻煩在側,望月逆水而走,也自在颯然,風流獨有。 夜中,圣女望月捧著腮幫,側頭問: “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 “說說嘛,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歡誰,我就問問你,又不會亂講。” “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 除了熱情和誠實外,其他的要求,與圣女望月差的十萬八千里。 她哼笑一聲,對他對另一半的要求,覺得像個玩笑,“這種大而空泛的要求,等你真遇到了喜歡的,統統不算數了。” 他們坐在山壁前,靠著手上寫字,聊了半晚上。后半夜,許是太累了,望月說話的聲音慢慢小了,最后靠著他的肩膀睡去。他的肩膀溫暖結實,很給人安全感。他坐姿挺直像松柏,長夜漫漫,不動聲色,聽了一晚上山間獸鳴鳥叫。 望月模糊間,感覺到肩膀被人推了推。 她睜開眼,靠著的青年伸手指給她,她瞇著眼,懵懵懂懂中,看到萬道金光在山頭綻放。 金粉金沙,漫山遍野。 云霧突然發亮,有光從其中投出,恍恍惚惚中,隱約能看到金色的火球在期間跳躍。金光照在山間,到處一片金燦燦的,又山中飛鳥在日光升起中,飛上那云煙深處,向太陽振翅飛去。 撲棱撲棱的翅膀聲。 耳邊嘹亮的嘰喳聲。 清涼的風聲。 還有滿眼的金色。 這恢弘壯觀的日出,讓人驚艷,久久不能語。 望月靠著青年的肩,喃聲,“真漂亮。” 漂亮得像是夢一樣。 她歪頭,看身邊青年的面具,喃聲,“真漂亮。” 模模糊糊,還是像夢。 他的頭轉過來。 雖然隔著面具,可她覺得他在看她,溫柔地看她。 天初亮的金光中,坐在山壁前的男女對望,長久而持續。 望月心中忽動,心想:此劫過后,下了山,我要去問聆音。我要知道他是誰,我要從聆音那里把他要過來。 她沒有多太多的話,她覺得自己在看日出。但靠著青年的肩,覺得□□全,太舒服,又昏昏欲睡。 閉上眼,睡夢中,感覺自己的額頭,被輕輕親了一下。 溫柔的親吻。 再次醒來后,他人已經離開了。 徹底的消失。 之前數年,之后數年,再不曾出現。 這個人,徹底消失。 留給她驚艷的開頭,驚艷的結局。 再也沒有別的了。 ☆、第50章 終于上心【一更】 山秀,那個被遺忘在記憶長河中的名字,竟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聆音說起時,望月就想到了最開始的驚鴻一瞥,和最后的遍尋無路。那一年,她醒過來,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人,下山回去圣教后,專程去找聆音。聆音只輕描淡寫說,“我沒讓他去給你們送藥,他自己去的。這樣不聽話的人,用著太不放心,我把他打發了。” “他是為了救我們!” 聆音抬起眼皮撩眼前圣女一眼,針對對方的黑臉,她太過悠然淡漠,“不管是救誰,總歸是沒有我的命令擅自行事。月芽兒你敢用這樣的下屬?” 望月道,“我敢用。”再重復一句,“我敢用!” 聆音怔了下后,吃吃笑,“所以說,您是圣女,我不是啊。沒有您那么寬的心……可是月芽兒你心再寬,他也已經走了。且再不會出現了。” 那半年,因為這樁事,望月跟聆音很久沒說話。聆音太隨意,她用人不拘一格,不用人也不拘一格,望月對她逼問,她也說不清山秀的來歷和背景。望月安排別的下屬去找了人,沒有找到。 那時她初初對這個人上心,這個人就消失了。如果他再待下去,圣女望月的感情經歷,未嘗沒有別的發展。 不過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了。 沒有如果。 沒有永遠。 走了就是走了,不見了就是不見了。 望月肯定不可能為一個剛心動的人浪費感情,時間長了,她也把這個人忘到腦后去了。比起這小小的插曲,她還是更喜歡楊清一些。畢竟這個人,即使看不見摸不著,也知道他在。他全身上下都討她喜歡,那般惺惺作態的姿勢,也討她喜歡。 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圣教事務和追楊清上了。一年又一年,山秀這個人,被她忘得一干二凈。連午夜夢回,她都沒有夢見過。感覺是種玄妙的東西,尚未開始,如何繼續?她不喜歡為這種無根無底的事情cao心。 乍然從水堂主這里得知楊清就是山秀,山秀就是楊清,望月真是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她面色忽白忽青,唇角顫抖,對面具青年的舊日印象涌上來,對楊清的素日印象也翻上來。 驚濤駭浪在心中翻卷,攪得天昏地暗,頭一陣陣發痛。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你那時候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有對你暗示啊,”聆音同情看她,“我問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你又不像我,在沒有得到楊清之前,你的移情別戀哪有那么快。”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時候好像一直跟我‘偶遇’。” “這就是他到我手下的目的啊,”聆音答,“你在江湖上對他告白告得轟轟烈烈,全天下都知道。人家青年才俊,當然想摸過來看看,你這個妖女,到底在搞什么鬼。”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么早,就跟我聊過天了,跟我說過話了……” 望月的語氣悵然若失,感覺都有些發飄了。 聆音帶給她的消息,沖擊力實在太大了,震得她腦仁疼,腦海里亂七八糟,簡直不知道該怎么想。在聆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中,望月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她也說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第一反應,就是想找楊清問清楚。 她甚至忘了自己一直不想跟楊清承認身份的事情,而如果問的話,必然得身份暴露。 她只是出了門,就精神恍惚地沿著長廊走。昏明的燈燭照在少女身上,光線柔暗,纖細的人影在搖曳的燈火中閃爍,深一層,淺一層。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旁人更加不知道。她就這么一臉虛幻的表情,走在長廊中,讓監視他們的人很迷惑。因此時入夜,正是百花樓接客的最熱鬧時期。小公子衛卓有吩咐,在晚上這個時候,一定要監視好這幾位客人。這幾個客人也是省心,晚上面對外面的鶯鶯燕燕,從來不出門。誰想到今晚,這位楊姑娘就出來了? 更重要的是望月是美人胚子,她走在長廊中,已經被好幾位常顧的恩客看到,登時眼睛就看直了。且這位姑娘毫無自覺性,越往前走,擠來擠去的人潮越多。她走入人群中,看守的人也怕她逃走,恩客們也趁機揩油,想抱得美人歸。 人這么多,動手的話,百花樓表面的平靜,就維持不下去了。 “公子,這可怎么辦?”有人去請示小公子衛卓。 因為人太多了,追過去的話,太顯眼了。 衛卓氣急敗壞看半天,沉吟片刻,“去找那位楊公子。” 啊,對! 那位來找堂主解毒的楊公子,似乎和這位楊姑娘有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楊清被人急匆匆請出,指給他看陷在人流中、低著頭對周遭沒反應的少女。楊清眸子一跳,給了人一顆定心丸,“我去看看。”他邁步出行,后面人躲幾步遠地跟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