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正說叨著,一恭敬跟在老村長身后、保持著禮貌笑容的白衣小公子目光忽地一凝,指著遠方,急叫道,“師叔,你看那邊!西邊好像著火了!” 兩邊樹木屋宅一片幽黑,遠方的天幕藏著噴薄的紅光,在眾人眼中展開,那火紅焰火鋪天蓋地,龍蛇飛舞。滾滾濃煙,烈火焚燒,熱烈而幽冷的顏色,照在所有人的視線深處,心跳不由跟著一駭。 “壞了!那好像是楊望月她家!”村長愣了下,才驚道。 身后的同門師侄們一亂,為首的年輕公子語速仍不緊不慢,對村長點下頭,“莫要驚慌,我等這便去救人。” 于剎那之間,他白袖一展,身形如鶴般,凌空躍入長夜,與他那緩慢的語速形成鮮明對比。而跟隨他的同門們,毫不猶豫地一同跟去。幾下里,一道道白影如飛而去。原處,只余村長一人張大嘴,半晌才喃喃,“不愧是名門子弟,救人于水火間,何等熱心……啊!我得趕緊通知村民們去救火,可別出了人命!” …… 此時的望月,正站在院中火海里,滿意地看著火光沖天。圍著屋子一圈,被望月堆了不少稻草,如今正燒得熱烈。一道屋門相隔,屋中諸人的飯菜里,被望月下了些巴豆,現在,他們正一邊哎喲哎喲捂著肚子,一邊用盡全力撞門。 陣陣慘叫聲和求救聲,從火光深處傳來。 望月則從小廚房里拖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擦把額上的汗珠,睜著一雙明眸,沖火海里的人嫣然一笑,“我才是壞人。我愛殺人就殺人,愛放火就放火——然后我就可以走了。” 少女背著包袱,用濕帕子捂住鼻子,拉開院子后面的柵欄,抬起腿,正要從后門離去。卻忽聽到清楚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一個接一個,“師叔,火里還有人!” “嗯,”一道清涼溫淡、卻有些熟悉的男聲響起,“先救火。” 這、這、這個聲音…… 望月自己尚未想清楚,身體反應快于大腦,幾步跳過籬笆,扒在房屋一角,偷偷摸摸地往前院望去。她看到火海前,來了一眾男女,見到大火也不退縮,而是快速去救火。但望月看的不是他們,而是為首的那個人。 看到那道頎長挺拔的白色身影,望月大腦轟的一聲,一下子就感覺頭暈眼花、手軟腳軟。 立于火中的青年,幽靜的眼睛,冷清清的,河流一樣,溫潤又不落塵埃。在那平靜的河流深處,望月仿佛看到,大漠荒原,銀星爛爛。 望月趴在屋角,幾乎走不動路。火海明紅,夜深漆黑,她只看到這個男人。發著光一樣,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楊清! 這個人是楊清!!! 望月咬唇,原先狠辣瀟灑的氣勢,一下子被粉紅色少女氣息代替。她走不動路,也放棄思考,只癡癡看著這個男人:你看這個人多好看,娃娃臉,小酒窩,眼睛亮。和上次見時,一模一樣的好看呢…… 也許是她目光太灼熱,火中立著的青年側頭,向這邊看來。 楊清在看她! 被男人的俊美直面擊中,全身血液逆流,望月腿軟,跌跪下去。這時,她那放空的思緒才回來一二分,有些后悔:她才“殺人放火”,就碰到楊清……以楊清的性子,該不會把她當惡人,從此厭惡她吧? 望月素有急智,一把將背上的包袱丟到火中。火燒得差不多了,她撲在地上滾一圈,塵土滿面,火焰飛竄。在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后,她露出一雙眼睛,焦急地向來人伸手求助,“救命啊!” 對上年輕公子溫涼幽邃的目光。 忍著心頭激蕩,望月厚著臉皮做戲,“著火了!救命啊!” ☆、第3章 愛你要說出來 楊清,那是云門的高嶺之花,常年不下山,俗稱“吉祥物”。 作為白道之首,云門和魔教勢不兩立。 望月慕少艾時,曾于云門挑釁,在山下初遇楊清。少年頎皙靚俊,風采卓然。望月當即驚為天人,死皮賴臉地要嫁給他。從開始到現在,楊清在望月眼中,就是一塊鮮嫩的五花rou,不停地喊著“來啊”“來啊”。她見到他,就走不動路。 可惜望月心悅楊清,楊清卻以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為由,別說給她追慕的機會了,連見都不肯見她。云門在正道未必世人皆服,全天下的白道都在看楊清和魔教圣女的笑話,楊清干脆閉關不出,任望月在云門山下轉來轉去,也休想見他一面。 一個在魔教為虜的姚芙,一個苦求無門的楊清,讓望月對云門恨到了骨子里。 這些年,望月未嘗不憋著一口氣:你瞧不上我是吧?你不給我機會是吧?那我就滅了云門,把你搶回圣教,為所欲為! ……然而她尚未實現偉大抱負,就栽在了姚芙手里,香消玉殞。 現在換了一個身份,卻“輕易”見到了曾經遍尋無路的楊清,望月失落:楊清是真的厭惡她吧?不然為何她一死,他就下山了呢? 可楊清怎么會來這個小村子? 火災后翌日,坐在床邊小凳上的云門小師弟江巖生得清秀,正保持微笑、態度良好地跟病人講八卦,“姑娘不知道?師叔他就是這村里人。楊家村楊家村,師叔不就姓楊么?聽說他輩分挺高的,你們村里年紀大的,都認識他。” 望月愕然:什么?高嶺之花原來是從一個小村里走出去的? 篤篤篤,敲門聲起。 江巖和望月一同往門口看去,聽到青年溫淡的聲音,“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望月頭皮一麻,她那不合時宜的少女心又開始作祟:緊張得手心出汗之余,慌張捂臉低頭。不行,不能讓楊清看到現在身有恙、顏憔悴的她。楊清該看到最漂亮的、最明艷的望月,而不是被火燒得狼狽的姑娘。 江巖沒注意到望月的反常,聽到敲門聲后,正興高采烈地去開門,“楊姑娘,是我師叔來探病啦!我師叔是這世上最好說話的人。有什么難處,只要我師叔在,定能幫你解決!” 俊雅青年跟著歡快的小師侄進來探病,師侄絮絮叨叨地小聲道,“師叔,楊姑娘受傷其實不嚴重,但你別為難她啊。你不要跟她說昨晚的火,早上我一提,她臉色就不對勁,肯定是嚇壞了。楊姑娘失魂落魄了一早上……楊姑娘,呃!” 那養傷的姑娘,將自己整個頭顱用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烏靈鳳眼。 楊清沉默而探究。 江巖炯炯有神:楊姑娘你怎么了?剛才不還談笑風生么,為什么我師叔一來,你就把自己包成“重度燒傷”了?你這樣,有考慮過我在師叔那里的信譽值嗎? 在楊清進來的那一瞬,望月手指發麻、心臟急跳、頭腦暈乎,感覺整個屋子都亮了。 少時第一次見他,那少年又高又瘦,一張娃娃臉,眼睛很亮很迷人;笑起來有酒窩;氣質還特別干凈通透。 少年時的楊清,與現在的青年身影重疊。擁有娃娃臉的他,明明已經二十五六,看上去卻連二十都不到。他的眼睛還是那么好看,像星星一樣。氣質比少年時更好了,一看就是君子如玉—— 靜水流深,聞喧享靜。空山鳴響,見慣司空。迷人的男人不出現,你也知道你要他。 “楊姑娘?”江巖的聲音打斷望月的沉思。 少女回神,晃著笨拙的腦袋,“楊公子,我臉上有燒傷,怕驚了您,只好擋著。公子勿怪。” 楊清表情禮貌的好像馬上要回“不敢當”,但他實際說的是——“嗯。” 望月:……雖然不懂他那聲“嗯”算什么反應,可他聲音好聽啊。 此時,因楊清說完了,而望月被他的聲音吸引住犯癡,兩人均不說話,現場陷入了謎一般的尷尬中。 在師叔跟某妖女過招之際,江巖先疑惑回想:楊姑娘臉上哪里有燒傷?然后察覺到室內不尋常的靜謐,他猛咳嗽兩聲。 楊清收到師侄的示意,大概也覺得自己反應太淡吧,于是看著少女那一層又一層紗布纏著的腦袋,他平和道,“姑娘不用怕嚇著在下。江師侄說姑娘傷勢不重,既如此,還是透透風,對養傷比較好。” 少女張開兩只手捂住臉,“小女子毀容了,不想楊公子看到我慘淡的容顏,只想楊公子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請楊公子成全小女子的這點兒心思,莫要我拆下紗布。” “……”她這反應,讓屋內其余兩人都愣住了。 沒有聽錯吧?“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這簡直像告白啊。 青年那溫涼平淡的目光,終于認真落到了少女身上。似審度,似驚訝。楊清的目光是月光與水,不熱烈,不輕慢,你知道他在看你,他讓你沉醉。在少女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之際,楊清慢慢說,“恕在下直言,在下只能看到姑娘臉上的兩個洞,姑娘你有必要捂臉么?” 江巖暈倒:…… 望月傻眼:…… 看他們反應如此,楊清頰畔酒窩露出,“看來姑娘記住在下最糟糕的樣子了。” 聞言,江巖和望月恍然——楊清是在拒絕望月吧?你想讓我看到你最美好的樣子,無非傾慕我;我讓你看到我最糟糕的樣子,便是委婉的拒絕了。 被同一個人拒絕這種事,其實習慣了后,根本算不了什么。望月連失望都沒有。 她頗為激動,怕楊清誤會般,“不不不”連連擺手,誠懇道,“你不糟糕,你特別好。你看你,”她舉例子,“你是第一個把我眼睛比作‘洞’的人哦。你文采好,有狀元之才!” 楊清微愣,再看了望月一眼。想來他拒絕人拒絕得熟練,卻從沒有姑娘有勇氣回話。 而望月的強大內心,又何止如此呢? 被青年打量,她低頭,似開心,似羞澀,“楊公子,你長得好看,人還這么好。”悄悄飛個媚眼,壓根沒聽懂楊清的言外之意似的,“你有情人嗎?有未婚妻么?有妻子嗎?”兩手點啊點,暗示滿滿,“我都沒有哦。” 楊清:…… 通俗的說法是,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姑娘,帶給了他震撼。 江巖更加瞠目結舌,滿眼都是“臥槽我聽到了什么”“師叔真是藍顏禍水連受傷的小姑娘都不放過”之類的神情。 他被望月的直白嗆得劇烈咳嗽,引起了其余二人的注意。望月面對楊清有多少女心,面對他就有多□□臉,“你怎么還在這里?” 滿室粉紅中,他好像確實有點多余哈。 江少俠贊嘆地看楊姑娘:看上師叔不奇怪,這世上對師叔一見鐘情的姑娘多的是。可楊姑娘了不起在,她頂著一個粽子腦袋,一點不自卑,她沖師叔飛媚眼啊! 再看師叔:被一個“粽子”飛媚眼,也沒被嚇住,了不起! 最后,望月也沒有等到楊清的回復,因更多的云門子弟來探病了。作為壞人,她這人根本無感動心,絲毫不感謝對方救火之恩,反覺得他們麻煩。特別是師侄們來后,楊清告辭,望月立馬蔫了。而江巖解釋“楊姑娘被昨晚的火嚇到了”,這幫師兄弟竟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白道的少俠們好單純。 見望月無精打采,眾人也不打擾她,跟隨江巖退了出去,留給楊姑娘安心休養。而屋子里,望月坐在床上,回味著方才所見到的真人楊清。雖然他沒有被她打動,但是呢—— 他正眼看她了; 他跟她說話了; 他露酒窩了; ……是真的楊清! 不是她臆想出來的! 望月感動得都要哭了! 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全身激動得發抖——真的,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的,根本理解不了她此時的激動。 她要博得楊清好感,讓楊清和自己說話,對自己笑,跟自己走。她要和他在一起,與他做情人,迎娶他,給他生孩子,陪他一起到老……誰能想到呢,外人眼中陰狠無情的魔女望月,此時想男人,已經想到了幾十年以后,計劃到了幾十年以后。 正在屋中歡喜著,望月忽聽到外面院子里傳來吵鬧聲,越來越近—— “楊望月這個賤蹄子呢?給我滾出來!” “放火要燒了我家老爺,她怎么這么狠心!” “賤人,你居心何在!” …… “你、你們是誰啊?”有村人害怕問。 來人冷笑,“昨晚的火,鎮上的陳富商!殺人奪命,罪孽深重,楊望月必須給一個交代!” ☆、第4章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