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嗯。”段瑤趕緊點頭,將剩下的眼淚全部憋了回去。 這場仗打得極為慘烈,從日暮到月升,再到下一個日出日落。過了足足兩天,楚軍方才攻下落日口,叛軍死傷無數倉皇而逃,五名大將皆葬身海中,算是打了個酣暢淋漓的痛快仗。只是段白月卻依舊毫無蹤跡,五千余人幾乎將海底翻了個遍,人影也不見一個。最后還是葉瑾出面,讓向冽先帶人回來休息,再商議下一步計劃。 日頭暖融融落在臉上,段白月在昏睡中皺了皺眉頭,原本不想起來,胸口卻被什么重重拍了一下,幾乎又吐出一口血,于是掙扎著睜開眼睛,坐起來過了好一陣方才清醒。 怪魚已消失無蹤,一只巨大的龜趴在一邊,正懶洋洋曬著太陽。 “原來是你。”段白月勉強笑笑,單手敲了敲他的背甲,“多謝。” 巨龜看他一眼,自己緩緩爬向海中。 “喂喂喂,不帶我回去啊?”段白月忍著疼,跌跌撞撞站起來。 一個大浪卷來,將巨龜帶卷了深海之中,連一絲痕跡也未留下。 …… 段白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破爛衣衫,以及手臂上的傷口,深深嘆氣。 此番回去,怕是連柴房都沒的睡。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之涯 我媳婦懷孕了 方才不覺得,此時被風一吹,才覺得周身傷口刺痛難當,被海水泡過的衣裳濕漉漉貼在身上,著實難受。橫豎島上沒人,段白月索性解開腰帶,打算先將衣服脫下來晾干。 身后突然有人尖叫:“啊!” 段白月受驚不淺,趕忙扯過外袍裹住身體,轉身卻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拎著籃子穿著裙裝,眉眼很是秀氣。 只是秀氣歸秀氣,嗓門卻著實不小,尖叫聲就沒停過。段白月心里直發顫,連聲道:“在下并非歹人,是遭遇海難的漁民,姑娘不必驚慌。” “胡說,漁民哪有你這樣的打扮,還滿身都是傷。”小姑娘總算是停了尖叫,想了想,又不放心道,“我方才將你給看光了,你不會讓我負責吧?” 段白月:“……” 段白月道:“不會。” “那就好。”小姑娘松了口氣,從籃子里摸出一個饅頭丟給他,“你到底是誰?是那些打仗的人嗎?” “姑娘也知道這南海的戰事?”段白月饑腸轆轆,啃了口饅頭道,“是大楚和翡緬國。” “自然聽過的。”小姑娘蹲下來,將岸邊石頭上曬著的海菜一條條整理好,“什么時候會打完?” “說不準。”段白月四下看看,“我以為這是座荒島。” “這里叫天之涯,可不是什么荒島。”小姑娘道,“我的族人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里,種田織布,即便是要與外頭通商,也是打著別處的名義,不會將海島的名字告訴外人,你還是第一個被海浪沖上來的人。” “怪不得。”段白月又從她手里接過一個饅頭,“不知姑娘可能想個辦法,將我送回去?” 那小姑娘拍拍手站起來,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道:“你都知道了這座島的秘密,還想走?” “咳咳。”段白月被噎了一下,愁苦與她對視,道,“講道理,方才我并沒有問,是姑娘自己要說的。” “那也不成,總之我說了,你聽了,就不準走了。”小姑娘往回跑,“你等著,我叫阿爺他們來抓你。” 段白月:“……” 段白月道:“喂!” 小姑娘走路如飛,而且一點聲響都沒有,眨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段白月哭笑不得坐回地上,沒想著要跑,也跑不掉。這種狀況,只要對方不是抓了人就要煮來吃的野蠻部族,總好過自己孤立無援在這荒島上天地不應,其實不算太糟糕。 不多時,林中果然沖出一群人,手中拿著刀槍棍棒,都是漁民打扮。 段白月半閉著眼睛裝昏迷,心里留意著四周的動靜,卻微微有些詫異。先前那小姑娘能在自己毫無覺察時突然出現,內力著實不淺,而現在這一群人與她比起來,腳步更是輕靈飄忽,如同踩在棉花堆上。 “就是他?”一個青年男子將長刀收起來,松了口氣,“下回將話說清楚,只說海灘上來了打仗的,還當是那群黑蠻子征兵征到了這里,原來只是個遭遇海難的人。” 小姑娘嘟嘟嘴:“哦。” “看打扮的確不是漁民,應當是大楚的人。”一位長者試了試他的鼻息,“還沒死。” “是沒死,他剛才還在說話呢,吃了我兩個饅頭。”小姑娘道。 “翡緬國那頭也有楚國的人,這個保不準是站哪一方。”青年男子道,“況且就算是大楚的人,也與天之涯無關,阿爺要救他?” “救吧,一條命呢。”小姑娘道,“而且他方才說話聲音好聽得很,不像壞人。” 青年男子氣結:“說話聲音好聽就不像壞人,若再加上長得好看,你是不是就又要嫁了?” 小姑娘嘀咕道:“他臉上有傷,不好看。” 其余人眼神同情看著青年,想著他或許遲早要被阿妹氣死,真是可憐。 …… “反正我不救,你們誰愛救誰救,我……喂,阿爺,阿爺!”青年男子負氣走到一邊,嘴里還在念叨,一回頭卻見大家伙已經背著段白月在往回走,險些氣得背過氣,一路罵罵咧咧一路追了過去。 穿過那片樹林,走不了多久便是一片村落,炊煙裊裊,一股子飯菜香,在潮水聲中顯得格外安寧祥和。聽說阿爺在海邊撿了個后生,村子里的大娘們手腳麻利收拾出一處空房,都擠來看熱鬧,七嘴八舌議論這人可真是命大,天之涯是座孤島,漂這么遠還能留下一口氣,將來老天爺估摸也不會虧待。 聽了半天眾人小聲交談,段白月心里有了底,這座海島上的人并不野蠻,而且相反似乎還向著大楚,于是緩緩睜開眼睛。 “你又醒啦。”小姑娘站在床邊,“阿爺說了,等會就將你煮來吃。” 段白月笑笑,強撐著坐起來,眼光掃了一圈,對著其中一名白胡子老者道:“多謝老先生。” “你是打仗的兵吧?”老者問。 段白月點頭,并未隱瞞:“我是大楚的人。” “想活命嗎?”老者又問。 段白月點頭:“自然想活。” “那便留在島上,以后也別再走了。”老者打開藥包,替他處理傷口,“這天之涯原是不收外人的,可既然潮水在祭祀這天將你送來,那便是天意,島上多你一人也無妨。” “留在此處?”段白月微微皺眉。 “怎么?”老者停下手,“不愿意?” “倒也不是。”段白月清清嗓子,“只是我留下了,我那媳婦怕是要傷心。” “啊?”小姑娘撇嘴,“你有媳婦了啊。” 段白月點頭:“非但有媳婦,而且還……懷孕了,剛滿三個月。”所以千萬別讓我娶別人。 “你媳婦在軍隊里?”青年男子狐疑,“女子也能參軍?” 段白月淡定道:“尋常女子自然是不行的,可我媳婦會煮飯,是伙夫。” 男子擺手道:“你都落海了,你媳婦自然當你已經死了,說不定等你回去,人已經改嫁了,即便是生了兒子也已姓了別家,索性還是忘了她吧。” 段白月嘴角抽抽:“兄臺說話還真是……直爽。”怎么誅心怎么來。 “還沒問呢,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道,“我叫月蘿,這是我哥哥叫阿敢,你呢?” 段白月道:“張三。” 阿敢眉頭一皺,不悅道:“連真名都不愿告知?” 段白月道:“睿。” 阿敢:“……” 段白月道:“對不住,方才嗓子有些癢,在下姓張,名三睿。” “挺好聽。”月蘿推推老者,“阿爺,這個人聲音好聽,我也想嫁。” 段白月很后悔為何自己方才沒有裝出一副公鴨嗓。 老者頭疼道:“加上這個,你已經在寨子里占了十八個后生,到底要嫁哪個?” 月蘿頓時很為難,都喜歡,可最喜歡的那個出海打漁也不帶著自己,像是沒戲。 “罷了,都隨我出去祭祀海神。”眼看已經快要日落,老者站起來,“三嬸留下來照顧他。” 眾人答應一聲,簇擁著老者出了房間。留下一個慈眉善目的嬸子,手腳麻利用隔夜飯煮了一碗粥,端著給他吃下,笑道:“月蘿被村子里的人寵壞了,她可不是真的要跟你,大家伙都知道,她將來是要嫁阿沉的,旁人可降不住。” 段白月頓時松了口氣,道謝之后吃完咸粥,又試探著問:“這島上的人,根也在大楚吧?” “聽出來了?”嬸子將碗收走,又替他倒了杯熱茶。 段白月點頭:“半分南洋人的口音都沒有。” “是歸是,”嬸子道,“可已經數百年沒有回去過了。” “為何?”段白月又問。 嬸子沒有回答,卻問他:“心里還想著你那懷孕的媳婦吶?” 段白月:“……” 楚淵裹緊披風,打了個噴嚏。 葉瑾道:“回船艙吧,日落后要起風了。” “沒事。”楚淵看著遠處,“朕在這里站一會,腦子能清醒些。” 葉瑾嘆氣:“向統領又帶人去找過兩回,依舊毫無蹤跡。” “毫無蹤跡是好事。”楚淵嗓音沙啞,眼底黯淡,“朕現在只怕向冽當真將人找到帶回來。” “好了好了。”葉瑾將他的身子強行轉過來,“三天不吃不睡,你命還要不要,仗還打不打了!” “……楚項那頭怎么樣了?”楚淵問。 “你下令全軍橫掃,傻子才敢冒頭。”葉瑾將他拉進船艙,“不過這一帶海島眾多,對方在暗我們在明,打起來未必能占到便宜,還是要小心戒備。” 楚淵點頭:“辛苦了。” “還有。”葉瑾道,“你信我,西南王不會有事,你可是眼睜睜看著他被大魚帶走。當年少宇中毒掉下懸崖都沒事,西南王與他功夫不相上下,又怎會沒有生路。” 楚淵道:“朕知道。” “那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葉瑾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 待葉瑾走后,溫柳年站在船艙外,在心里排練了一遍,又回頭看了一眼。 司空睿,段瑤,阿離,加上曲蘊之,都是一臉期待與鼓勵。 趙越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安慰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