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楚淵看著他,心隱隱抽疼。 “好好照顧自己。”段白月拇指蹭過他微紅的眼眶,“別再整晚整晚待在御書房,身子是自己的,吃飯要吃rou,別再為了西南與那些老頭起沖突,愛罵便讓他們去罵,個個一大把年紀了,也活不了幾年,你說是不是?” 楚淵別過視線,道:“好。” “回去吧。”段白月道,“再晚一些,回去也該天明了。” 楚淵湊近抱住他,下巴抵在肩頭,雙臂收得很緊,半天也未說話。 感受到肩膀上的濕意,段白月拍拍他的背:“先前都說好了,聽話。” “我等你回來。”楚淵嗓音沙啞,“多久我也等。” 聽著他顫抖的聲音,段白月死死掐住手心,過了許久,才道:“好。” “你要回來。”楚淵又重復了一回,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雖說已經找到了天辰砂,金蠶線的毒已解,余下的事也不嚴重,卻總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下頭不是深淵,而是刀尖利刃,稍有不慎便是鮮血淋漓。 心里疼到幾乎窒息,段白月使出全身的力氣,幾乎要將人揉碎嵌入骨骼。 “嗯。” 南摩邪在外頭來回走,時不時看看天色,心里連連嘆氣。現在就算看起來沒事,那也是一堆藥與銀針堆出來的,若是再拖下去,萬一金蠶線又蘇醒過來,可就難糊弄了。思前想后,還是硬起心腸去敲門。 “回去吧,路上小心。”段白月用拇指抹掉他的眼淚。 楚淵站起來,想說什么,卻也不知自己要說什么,心與命都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還能再如何。 段白月笑笑:“乖。” 楚淵閉上眼睛,轉身大步出了門。跨過門檻之時,險些被摔倒。 “皇上。”四喜慌忙上前扶住他。 段瑤偷偷摸摸關上房門,免得哥哥又吐血被發現。 “皇上不必擔心,回西南是療傷,又不是為了其余事。”南摩邪道,“現在看著嚴重罷了,可習武之人,誰還沒受過幾次傷,是不是?” 楚淵點頭:“有勞前輩。” “回去吧。”南摩邪道,“山里冷,別著涼了。” 楚淵最后一次回頭看了眼那緊閉的屋門,四喜替他披上披風,一道出了小院。 南摩邪全身都是冷汗,膝蓋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演戲這差事,可當真比殺人還要累。 段白月的狀況倒不見有多糟糕,依舊靠在床頭,看著前頭出神。 段瑤推開門。 “走了?”段白月問。 “嗯。”段瑤坐在他身邊,“要喝水嗎?” 段白月失笑:“大半夜喝什么水。” “……”總要找點別的話題聊。段瑤心說,否則還不知你要凄凄到何時。 南摩邪在門口道:“明早便動身。” 段白月道:“好。” 南摩邪從瓶子里取出幾只白色的蠶蛹狀胖蟲,便是傳聞中的白玉繭。能吐出蠟狀絲線,將人牢牢封住,即便是暫無呼吸,也依舊能維持個三五月。 段白月躺回床上。 段瑤趴在床邊,眼眶有些紅。 “你怎么也哭。”段白月拍拍他的腦袋,“就不能吉利一些。” 段瑤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段白月道:“能睡個百來天,也算是福分。” 段瑤帶著濃重哭腔,道:“嗯。” 段白月好笑:“若是不想看,就出去等著吧。” “你要醒來啊。”段瑤叮囑,“一定要醒來。” 段白月點頭。 南摩邪拎起小徒弟的衣領,將他丟了出去。 段瑤蹲在門口,和紫蟾蜍大眼瞪小眼,想哭又嫌不吉利,整個人一抽一抽。 段白月道:“師父動手吧。” 南摩邪嘆了口氣,將白玉繭放在他身上。 時間過得極慢,又極快。 日頭漸漸東升,草葉上的露珠墜下,在地上濺開一片晶瑩。 南摩邪從房內出來。 “師父。”在外守了一夜的段瑤站起來。 “沒事了。”南摩邪道,“準備車馬,回西南府吧。” 段瑤往屋內看了一眼,見著床上人形白玉蠟封,終于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 想是一回事,見到哥哥當真變成這樣,還是很想嚎啕大哭一番。 南摩邪早知他會是如此反應,也沒勸。一夜未眠cao心此事,他多少有些頭暈目眩,于是坐在回廊下休息。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段瑤方才停住抽泣,問:“師父可要吃早飯?” 南摩邪道:“還當你要哭到明天。” 段瑤擦了把眼淚,用涼水草草洗漱之后,便去廚房端了早飯回來。兩人也不想去飯廳,就在院中石桌上一邊吃一邊說話。該如何破解焚星棋局尚未完全學會,就算段瑤天資過人,也至少還需要半月,所以此番南摩邪會先帶著段白月回西南,留他繼續在北行宮。 “正好,多去陪陪皇上。”南摩邪道,“有你在旁邊,他心里也會舒坦一些,就是記得一件事,千萬莫要亂說話說漏嘴。” 段瑤點頭:“嗯。” 南摩邪替他擦擦嘴,滿腔酸楚。 此番前來王城,動身之時還興高采烈迫不及待,卻沒料到回去的時候,會是如此狼狽。 活了七八十年,還是頭回如此心疼徒弟。若能以命換命,他當真愿意自己鉆回墳堆里不再出來,老老實實眼一閉歸天,只求能讓這幾個小輩都能有個好歸宿便成。 吃過簡單的早飯,西南府的人也已經準備好車馬,南摩邪帶著段白月一路出山,向著西南疾馳而去。 “皇上。”四喜公公道,“回去吧。”都在這里守了一夜,如今西南王也走了,再站多久也只是空空一條山道。 楚淵肩頭落滿露水,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一直目送車隊徹底消失,方才道:“好。” 四喜心中嘆氣,皇上這眼神,可當真是一眼都不忍心多看。 段瑤將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也獨自回了行宮。 老頭依舊在棋局前打盹,聽到門響后抬頭,道:“回來了,你哥哥如何了?” 段瑤坐在他對面,道:“你不要說話,我先冷靜一會。” 老頭頓了一下,道:“好。” 段瑤眼眶通紅,胸口起伏。 老頭道:“十六歲了,遇到事情,不該再哭了。” 段瑤拼命哽咽,糾正:“虛歲十六。” 老頭道:“十五也不能哭。” 段瑤抹了一把眼淚,我哥也不知是兇是吉,哭一哭還不成?! 老頭看著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巾遞過去。 看著那黑乎乎的破布,段瑤果斷將眼淚重新憋了回去。 老頭道:“都說了,學好這焚星棋局,將來或許能救你哥哥。” 段瑤道:“嗯。” “今日學四招吧。”老頭道,“你也能早幾日走。” 段瑤咳嗽:“多謝前輩。” 老頭拈起一枚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 段瑤一邊擦鼻涕,一邊認認真真看。 御書房外依舊守著一群臣子,四喜伺候楚淵更衣洗漱,然后試探著問:“不如今日就不見了吧?皇上好好歇息。” “不必了。”楚淵道,“躺著也睡不著,走吧。” “是。”四喜替他打開門,跟著一道去了御書房。排在頭位的自然是陶仁德,他已經憂心忡忡了好幾日,此番終于見著皇上,確定他安然無恙,一顆心方才落回肚子里。 “朕不過在蘇淮山莊內待了三四日,為何就能有如此多的事情?”楚淵皺眉坐在案幾后。 “是臣子們都在擔心皇上。”陶仁德道,“此番聽說皇上已擺駕回了行宮,才會都想著來請安。” “都有誰是無事前來請安的,退下吧。”楚淵揮揮手。 眾人跪地領旨,嘩啦啦屋里空了大半。 “誰想問西南府的事,也能退下了。”楚淵冷冷道,“朕現在不想說。” 屋里又空了大半。 劉大炯看了陶仁德一眼,聽著沒,皇上讓你退下。 “……是。”陶仁德雖說滿腹疑慮,但見楚淵神情有異,也識趣沒有多問,躬身離開了御書房。 屋里只剩了劉大炯一個人。 “說吧,劉愛卿有何事?”楚淵問。 “與那高麗公主有關。”劉大炯道,“前日南海那頭有消息傳來,說已查明金姝所嫁之人的身份,名叫布坤,是白象國內一家富戶的長子,家里做茶葉生意,偶爾也會販賣些深海珠寶前來大楚。” “白象國富戶,那便是沒什么問題了。”楚淵道,“折騰了這么久,此番也算是嫁得良人。” “是啊。”劉大炯趁機道,“高麗王對這個妹夫也很是滿意,甚至還想去南洋看看。” 楚淵心不在焉道:“他倒是有空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