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皇上又病了?”劉大炯納悶。初登基的時候日日cao心勞力,在御書房里往天明待也沒事,怎么最近天下安定了,卻反而三不五時就臥床不起。 “估摸著是先前太過勞累,落下了病根。”陶仁德道,“太醫上回不也說了嗎,皇上晚上全靠著九王爺配藥,才能勉強睡著。年紀輕輕便這樣,可不是前頭幾年累狠了。” “那這包子就更要送給皇上了。”劉大炯將紙包又搶回來,“還有你,咱皇上好不容易來這行宮歇幾天,便讓他好好享享清靜。看好你手下那幫子人,莫要再三不五時就抱著一摞折子去求見了。”雖說劉家倒了,但朝中的派系也還是分三五個,陶仁德為人耿直,手下也是一幫子倔脾氣,在金殿上辯論起來,莫說是楚淵,就連劉大炯也覺得,極想將這群人給拖出去扔了。 臉紅脖子粗,還聒噪,生得也不見得多好看,恁煩。 寢宮里頭,段白月正在替楚淵按摩。這城中的盲士再好,也不會比西南王更好。下手知輕知重,時不時還會說兩句情話哄開心,長得也頗為英俊高大,總之……挑不出什么缺點。 楚淵問:“你想不想去玉郎山?” “在哪?”段白月問。 “離行宮不遠,是一座孤峰。”楚淵道,“小時候偷偷溜上去過一回,不小心迷了路,便在那里待了一夜。現在雖已記不清山上風景如何,但夜半靠在樹下聽風雨瀟瀟,那種心境卻一直忘不了。” “小時候,才多大。”段白月替他系好衣帶,“尋常人家的小孩黑天半夜在山上迷路,怕是連哭的膽子都沒有,哪有人會惦記著聽風雨聲。” “去不去?”楚淵問。 “自然去,玉郎山,聽著名字倒是不錯。”段白月道,“待你身體里的毒退去一些,我便陪你上山。” 往后幾天,朝中那些臣子們果真沒有再來奏本,楚淵難得輕松自在,連寢宮門都不曾出過。只是在床上躺得久了,困意卻反而更多,三不五時就能睡一覺,頭也整日里暈暈乎乎。這晚,段白月將他抱在懷中檢查了一遍,嘆氣:“怎么一點做昏君的本錢都沒有,這才睡了幾天,就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楚淵一句話也不想說,打呵欠。 “明早帶你去玉郎山,走動走動也看看景致。”段白月道,“否則若是再這么睡下去,真該睡病了。” 楚淵扯過被子,捂住頭,繼續睡。 段白月哭笑不得,躺在身邊拍拍他。 隔壁房中,段瑤炯炯有神地想,是不是紅雞蛋可以煮起來,畢竟哥哥這幾天可是一直待在皇上寢宮中的啊。金嬸嬸準備的紅綢緞馬上就能派上用場,真是令人十分激動。 楚淵眼睛也未睜,道:“剁手!” 段白月淡定收回胳膊,怎么就是喂不胖呢。 楚淵打了個呵欠,繼續沉沉入睡,又是一閉眼就暈暈乎乎到天明——若不是第二天被段白月強行拉起來,是當真依舊不想動。 “我們去玉郎山聽風雨聲。”段白月替他穿衣服。 楚淵道:“嗯。” “來,把眼睛睜開給我看看。”段白月道,“別是睡傻了。” “胡言亂語。”楚淵一掌劈過來,自己踩著軟鞋,搖搖晃晃去洗漱。 四喜心驚膽戰,心說西南王這都做了些什么,把皇上弄得無精打采也就算了,居然連路都走不穩。 段白月看著他的背影,心里苦惱以后若是又要熬夜批折子,自己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雖說想讓他早點休息,可這陣看起來,睡多了像是也不好。 容易呆。 洗漱完后又吃了早飯,楚淵精神總算是回來一些。火云獅太過惹人注意,段白月此行并未將它帶出來,不過城中租借來的駿馬也是腳力上佳,雖不能日行千里,爬坡走山路還是綽綽有余。山間清風徐徐,楚淵使勁伸了個懶腰,覺得……徹底清醒了。 段白月見狀松了口氣:“幸好。”沒睡傻。 楚淵四下看看道:“少說也有十年沒來過此處了。” “無非就是一座山而已。”段白月從身后抱著他,任由馬在路上慢悠悠踱步,“你喜歡看,西南多得是。” “下去走走吧。”楚淵道,“一直騎馬也沒意思。” 段白月帶著他翻身下馬。 雖是正午時分,山間卻依舊涼爽宜人,絲毫也不顯燥熱。兩人手牽手走了一陣子,段白月從樹上摘了幾個野果,擦干凈遞給他:“吃不吃,酸的。” 楚淵咬了一口,眉頭都皺起來:“你還真不客氣。”說酸就真是酸,牙都要掉。 段白月握過他的手,低頭就著牙印的地方也嘗了一下,失笑:“還沒熟,否則該是酸甜才對。” 楚淵抬頭往樹上看,想尋個紅一些的,遠處卻撲棱棱飛起一群鳥,像是受了驚。 “這山里有野獸?”楚淵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塊石頭上往下看。 段白月道:“猛獸說不準,野物定然是有的。吃不吃?我去給你打兩只野兔來。” 楚淵搖頭:“帶的那些點心烤餅,熱一熱墊肚子便是。” 段白月道:“養你可真是省銀子。” 楚淵好笑:“你,養我?” 段白月流利道:“你養西南府,西南王養你。” 楚淵懶得與他貧嘴,坐在石頭上歇息,順便從他手里挑揀甜一些的野果子吃。有情人在一起,時間總是會過得分外快一些。天色不知不覺便暗了下來,還當真落了陣子雨。段白月找了一處隱蔽的山洞生起火堆,又在洞口處鋪了干凈的枯草,與他一道坐著聽風賞雨。兩人誰也沒先說話,偶爾心有靈犀的一個對視,笑意便從眼底傳到心里。 后半夜的時候,楚淵靠在段白月肩頭沉沉睡去,手與他輕輕握在一起。 云德城中也落了雨,連更夫也未出門。街上只有幾個醉漢踉踉蹌蹌吹牛皮,臨到家門口才各自回去。其中有一人名叫周達,好吃懶做慣了,手腳還不干凈,后頭被人扭送去了官府,打了頓板子又關了半年,這晌才剛放出來沒多久。 見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周達罵了一句臟話,將手中空酒壺丟在地上,緊走幾步想要跑回家,前頭卻依稀出現了一個人影,細看還是名女子。 酒壯色膽,更何況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周達喜出望外,上前打著酒嗝道:“這位小娘子,深夜是要去哪呀?” 女子低著頭,并未看他,也未說話。 “小娘子,莫要害羞啊。”周達嬉皮笑臉,一把握住她的手想要占些便宜,卻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不像是活人的手,僵直發硬,一絲熱乎氣都沒有。 女子緩緩抬頭,濕透的黑發下,是慘白的臉,血紅的眼。 周達心下駭然,還沒來得及驚叫出聲,腦頂便傳來一陣悶痛,緊接著便陷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第二日清早,云德城的縣令陶禮還在睡,師爺便急匆匆上門來,說是又出了事。 “什么?”陶禮大驚失色,連外袍也沒來得及穿,只著里衣就上前開門。 “大人,不好了啊。”師爺急道,“城中巷子里又有一具尸首,是潑皮周達。也是與前幾天的更夫一樣,赤身裸體,雙目暴突,都死硬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陶禮急得團團轉。云德城距離王城不算遠,自然窮不到哪里去。民風雖稱不上路不拾遺,卻也是知禮守法,平日里最大的案件也無非就是偷雞摸狗丫鬟私奔,誰曾想前幾天皇上剛一來,城中的一個更夫就慘死在了街頭。幸好巡街衙役發現得早,也沒被百姓覺察。怕被責怪降罪,陶禮原本是打算先將此事壓下去,待皇上起駕回宮之后再審,卻萬萬沒想到才隔了沒幾天,居然又出了命案,而且還與先前如出一轍。 “大人,拖不得了啊。”師爺在旁小心翼翼勸慰。 陶禮想了許久,終于狠下心一跺腳,道:“快些隨我一道前去行宮,拜見恩師陶大人。” 山間霧靄淡淡,楚淵深呼吸了一下,道:“守了一夜,為了這片刻景致也值。” “看完日出便下山,帶你去吃福德樓的炸醬面。”段白月道,“否則該餓壞了。” “所以才說你粗鄙。”楚淵用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胸膛,“換做文人雅士,便該是醉風醉景才是,提什么炸醬面。” “粗鄙便粗鄙吧,我可舍不得讓你早上就喝一口風。”段白月手臂環過他的肩膀,“頂多再看一盞茶的時間。” 楚淵道:“對了,昨日收到金泰書函,高麗國已經收到聘禮,將金姝送往南洋了。” “這就算成親了?”段白月道,“若男方當真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是美事一樁。” “金泰為人粗中有細,既然肯允諾,定然也是早已將其查了個清楚。”楚淵道,“其實這樣不算壞,高麗與大楚一直交好,將來若真的邊陲不穩,有這層關系,反而對我們有好處。” “南洋邊陲不穩,還有西南替你守著,怕什么。”段白月道,“只管交給我便是。” “我想交給你,朝臣可不讓。”楚淵道,“都能想到太傅大人屆時會說些什么。” “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啊。”段白月雙手捧住他的臉頰,面色愁苦,“西南王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割讓云南十六州已是無奈之舉,若其再聯合南洋諸國揮兵北上,我大楚國運堪憂,國運堪憂,望皇上三思而行啊。” 楚淵笑得胃疼:“平日里也沒見你與太傅大人打過交道,怎么學得這么像。” “那幫迂腐的老頭子,來來回回都是一個調調,不用想也能學會。”段白月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管他,到時候再說,先下山吃面去。” 福德樓名字挺大,其實就是個小面館。段白月擠在人群里買了兩碗面,端著到對面茶樓雅間:“在這吃清靜些。” “生意還真好。”楚淵道,“買了這么久才回來。” “倒也不是,那老板在聊天,手腳動作慢。”段白月替他拌開,道,“說是城里在鬧鬼。” 楚淵道:“鬧鬼?” “哪個城里沒出過女鬼,此等街頭巷尾的小故事,隔三差五就會出來新的。”段白月道,“個個都是貌若天仙,一聽便是文人瞎編,苦兮兮娶不到媳婦,就想著能有個美貌女子能替自己紅袖添香,即便是鬼也認了。” “你這人,怎么對文人有如此大的成見。”楚淵哭笑不得,自己朝中的臣子幾乎被他念叨了個遍,出來吃碗面還要說。 “好好好,下回不說了。”段白月道,“下回我夸還不成?” 楚淵在桌下踩他一腳,自己低頭吃面,咸甜咸甜的,配上一壺酸梅茶,倒是挺開胃。 “恩師,恩師可得幫幫學生啊。”行宮內,陶禮跪在地上,面色惶急,“這……學生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當真冤枉啊。” “先起來吧。”陶仁德道,又責怪,“出了事,便該早些解決,豈能像你這般藏著掖著?” “是是是,學生一時糊涂。”陶禮道,“但現在這情況,可要如何是好,還請老師指一條明路啊。” “明路?明路自然就是快些破案,不管兇手是人是鬼,都要將其繩之以法。”陶仁德道,“如此才不負你這頂烏紗帽。” “是是是。”陶禮連連點頭。 “你先回府去吧,案子該怎么查就怎么查,皇上這頭,本官去說明便是。”陶仁德道,“只是在皇上起駕回宮前,你這案子最好能告破,將來方不影響仕途。” “學生知道,學生定會加派人手偵破此案。”陶禮道,“多謝恩師。” “破案不是屈打成招,若隨隨便便找個百姓說是犯人,那可不成。”陶仁德道,“這道理你可懂?” 陶禮繼續稱是。 陶仁德讓他先行退下,自己換上官服,前去找寢宮找楚淵,卻被告知說皇上一早就去了御書房。 “我替你磨墨?”段白月問。 楚淵道:“會嗎?” 段白月哭笑不得:“莫非你覺得我不識字?”無非是多說了幾句文人,怎么還能連墨都不會磨。 楚淵道:“別人叫紅袖添香,你這叫添亂,退下。” 段白月道:“退到哪?” 楚淵指指屏風后:“去睡覺。” 段白月雙手撐著腮幫子,在龍案前無所事事,晃來晃來。 楚淵停下筆,疑惑道:“先前沒發現,你頭怎么這么大?” 西南王胸悶,只好往后退了退。 楚淵搖搖頭,剛想叫他一道看折子,四喜卻說陶大人求見。 段白月感慨:“這位太傅大人,不服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