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丹薄媚心知他這一刻也許在想,他說完這句話她就會很快置他于死地了。她于是步步逼近,雙手負于身后,道:“我就是知道你的情況,來探望你。怎么不見守皇二老在?你受了重傷,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不怕人再來刺殺么?” “他們在宮里看著十神陣。你怎么知道我受傷?” 丹薄媚道:“你說呢?你身邊的人,我還能認識誰。” “你不止是來探望我吧?”謝衍也笑了一笑,不過這笑意很有肅殺意味。 丹薄媚也是一笑,點了點頭,手掌緩緩伸向謝衍的頸項。 謝衍的雙眸剎那冷酷威嚴起來了。 他幾乎以為下一刻她就會出手。可他沒有動,只是掩在錦被下的右手已經握住了冰冷的長劍。長劍即將喋血,不知是誰的血? 窗外的風聲止住。 丹薄媚的手無限接近謝衍,卻堪堪停在錦被邊,替他掖了掖被角,微笑道:“我來保護你。” 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謝衍頓了一頓,微微偏頭朝里,眼中厲色逐漸消弭沉寂下去。他閉了眼,道:“你這么好心。” “本不會這么好心,但因你比較特別。”丹薄媚斂裾坐在榻邊,俯身低笑時聲線有種別樣的靜謐,柔和的燭光明滅不定,隱約可見她眉目如煙,青衣風流。 謝衍凝視她的笑,不禁冷哼一聲:“我哪里特別?” 丹薄媚尚未作答,驀然有人破窗而入,寒光凜冽的寶劍掠過她雙眼,幾縷飄飛的發絲被斬斷。 劍尖淬了毒,火光跳躍使它閃耀碧綠的幽芒,看得人手心一冷。 刺客猶如霜電破空,眨眼到了近前,本來不及防備,但因多看了她一眼,愣了片刻。丹薄媚剎那撲在謝衍身上,任長劍刺進她的后背,溫熱的血液濺上謝衍的唇角,綻出一抹殘忍的艷麗。 他幾不可見地一抖,怔住了。 丹薄媚回身一道真氣擊中刺客,反手握上長劍,咬牙一拔,碎成兩段砸在地上。 此時更多的刺客同時闖入,謝衍一劍斬首近前的刺客,將無力滑落的丹薄媚緊擁在懷,臉色如劍光森冷。 韓殊與天堂手眾人終于出現,各自抖開一幅畫卷。卷上空空如也,并沒有墨寶。但就在他們將真氣灌入畫卷時,一座曠古大陣轟然激發出來,將所有刺客圍在中央,結成光柱,猶如磨盤一般,將人生生絞碎。 丹薄媚聽見凄厲的慘叫,不由想要回頭去看。謝衍卻將她摟得更緊,扔劍抬袖掩了她的雙目,低聲道:“別看,你用不著見這個。” 她隨意笑了笑,倒在他懷里,道:“這下我安心了,你總不該再記我打你的仇……” 謝衍不言,抿緊了唇,輪廓冷峻得嚇人。 收起小十神陣的韓殊上前幾步,見他唇角有血淌下,驚了一驚,忙道:“主人受傷了?” 謝衍抬眸,緩緩擦了血跡,低頭凝視片刻,又盯著他冷冷道:“你看這像是我的血嗎?” 韓殊悻悻閉嘴,疾步出門去叫大夫。 …… 丹薄媚因傷得以住在謝府。白日午后她才醒來,傍晚又昏睡過去。此刻已月上柳梢,她靜靜躺在榻上,聽聞窗外有異樣尖利的鳥鳴,她睜眼皺了皺眉,又若無其事地閉上。 過了不久,她聽見有人從她門外經過。悄悄推開一絲門縫,見她還在,那人便又無聲消失了。 丹薄媚冷笑,才起身躍出窗牑。 深夜的金陵長街靜得深幽,宛如一頭巨大的死獸。丹薄媚抱臂立在高高的樓閣之巔,夜風吹滿襟袖,彼時她的眸光一剎那望得很遠。她身旁有兩道黑影裹在披風中,只見得到半張臉。 無極公主道:“本宮想不到,東皇天姬還是個多情之人。” 丹薄媚平靜道:“怎么?” “明知長劍淬毒,還能舍身相護,如此深情厚誼真令本宮感動。”無極公主咬一咬牙,又道,“但是本宮沒記錯的話,東皇天姬似乎是本宮的盟友。你不出手便罷,為何又救謝衍,殺本宮的人?” 丹薄媚面色微冷,道:“我不出手,是因我知道他重傷是假的。若不是我及時提醒公主的人,恐怕公主連這些人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無極公主沉吟須臾,問道:“你如何知道他是裝的?” “我去殺他時,撞見謝嬰,套了話。”丹薄媚不想多提,只道,“不過公主的人死得也不是完全沒價值,至少幫了我一把,眼下他完全信任我了。” 無極公主笑起來,道:“是,聽聞你昏厥時,他可一直在你房里看折子。你醒了,他才走的。現在本宮真期待決戰之日的到來,只想看看謝衍見到你背叛他是什么表情。哈哈。” “背叛?我忠心過他么?”丹薄媚微笑道。 無極公主與她安靜地對視了一眼,都笑起來。 翌日清晨。 謝衍下朝回府,又匆匆要進宮,不想出門時撞見丹薄媚身后跟著三四個侍婢,正興致盎然在石橋上賞魚。 她偶然回眸,二人對視,不禁一怔。 丹薄媚很快低頭,接過婢女遞來的瓷缽,抓了一把撒下去逗弄魚兒。那挽在手臂的披帛長長地垂在湖面,幾乎就要與湖水挨到一起了,但終于沒有相逢。她將魚食一股腦倒進湖里,拉回披帛,煙青的裙角被風吹得飄起來,那一刻她目光迷離,美得很不真實。 謝衍腳步不停,從她身后走過。丹薄媚頭也不回地問:“你去哪兒?” “入宮里去。”謝衍道。 “在你這兒我有些悶,想回應府。”她漫不經心地道。 謝衍下意識擰眉,很快松開,停下步伐道:“你的毒還沒清盡。” 丹薄媚偏頭看著他,冷笑道:“應府里難道沒有大夫可以治好我的?你還是不信我,要軟禁我是不是?” “不是。”他答得又快又很堅決,但不肯說別的話。 “不是,還不讓我走?”丹薄媚瞪他一眼,拂袖便往大門去。 婢女左右為難,覷著謝衍的臉色,不知該不該追過去。謝衍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不必管了。他出門跟上她,皺眉思忖須臾,道:“你覺得什么有趣?” 丹薄媚斜睨了一眼,不冷不熱道:“什么都沒趣。” 她仿佛是在賭氣了。 謝衍看看天色,道:“你跟我進宮等一等,一會兒去萬櫻山看花。” “看花?”丹薄媚冷笑道,“你什么時候這么大方?萬櫻山在城外,一來一回兩個時辰,謝三公子恐怕沒那個空閑好浪費在我身上。” 謝衍漆黑滾金邊的袖口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他點一點頭,道:“有。” 丹薄媚便不開口了,她只是要入宮而已。二人過了十神陣,進入宮門,氣象瞬間開闊起來。 長長的朱紅夾道里此時只有他們兩人,謝衍盯著前頭月洞門上垂下的一簇薔薇,無端端覺得今日太陽很大,才是清晨,他已熱得手心冒汗了。 等進了宣政殿,他才覺得涼快下來。丹薄媚沒有跟進殿,她在殿外不知干些什么。 “王爺!”尚書令叫了兩聲不見他回答,不由提高了聲音。 謝衍從恍惚中回神,頓一頓,揉了揉眉心,道:“你繼續說。” 丹薄媚在御花園中行走,無極公主的人早已等在假山里。等她經過,便立刻將繪好的皇宮地形圖與一尊小巧的仿制鳳鼎交給她。她打開地形圖看了一會兒,記住圖上圈出的謝氏地下殿堂所在位置后,一把將之化為塵埃。 ☆、第66章 必死之局 謝氏地下殿堂門口有十名謝氏子弟鎮守,正好攝心為她打開通往正殿的路。 丹薄媚停在石崖邊,前方沒有路了,只有浩大空寂的深淵。而那道通往中央正殿的大門卻凌空漂浮在彼岸。 她隨手打出一道真氣,還未到門前,那門突然以極快的速度移開,沉寂的空中也驀地浮現一片火海,蔓延直上,形成一道火焰之墻。 “哦?倒是很有意思。原來每一族的地下殿堂都不一樣。”丹薄媚意念一動,十名謝氏子弟一同出手,十只鳳凰虛影每噴出一口三昧真火,腳下便浮現一級階梯。 丹薄媚袖手漫步而上,神色無悲無喜,一派從容,直到停在那道門前。 她白皙修長的十指并攏,輕輕一推,那道門轟然打開。 謝府。 應靈舟剛走,應皎蓮便急急到了謝衍的院外。得知無人,她又到府門處,問守衛道:“三哥呢?” 往日素來對一切事物都視若惘聞、漠然以對的應皎蓮,突然神情急切,守衛不禁納悶,頓了頓才答道:“三公子和應姑娘入宮去了。” “應姑娘?哪個應姑娘?”應皎蓮臉色一冷,她已知道答案。 果然守衛道:“應離禍,聽說還是夫人的堂妹。” “胡說八道!”應皎蓮咬牙吐出四字,欲要闖進宮去,告訴謝衍應離禍的真實身份。方才應靈舟來看她,無意說起應離禍本是丹氏女。她細想一番,越發覺得應離禍別有用心,想提醒一番。可她沒有與自身真氣相連的交魚符,過不了宮門處的十神陣。 謝衍竟肯帶她入宮,可見已被迷惑了,更須盡早除掉為宜。 應皎蓮下定決心,折身回去,在湖邊見到練功的謝嬰,心中不禁冷怒交加:再怎么練,也不過是如此。 “謝嬰。”她皺眉,停步遠遠地叫他。 謝嬰聞言,詫異地回頭看她,一時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只覺心臟快要跳出胸口了。驚喜爬上他的眉眼,謝嬰收勢,快步上前道:“皎蓮,你叫我?” 應皎蓮下意識冷諷:“這里還有別人么?” 謝嬰撓了撓頭,不介意地傻笑,不知如何作答。 應皎蓮厭惡地偏頭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又回頭道:“方才靈舟來,提及應離禍的身份,其實是丹氏女。如今見她這般處心積慮接近三哥,我越加肯定她包藏禍心。眼下他們二人一起入宮,不知會怎么樣,我進不去宮門,你卻可以進去。” 謝嬰愣一愣,左右為難,不由替丹薄媚辯解道:“應姑娘救過三哥,應當不是壞人。我也見過一次,她還鼓勵我……” “我不是來跟你爭辯的。”應皎蓮冷冷地撇他一眼,道,“你帶我入宮,揭穿她的身份,再做計較。” 謝嬰神色暗了暗,勉強笑道:“好。” 二人談話,盡收假山后的謝傾城耳中。她想了一想,也跟著他們入宮去。 正殿大門被推開。 古樸神秘的殿堂中盤坐二名老者,須發皆白,眉宇間的神色卻凌厲高深。守皇二老原本閉目冥想,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剎那睜眼看過來。 丹薄媚一步落在二人身前,微笑道:“二位別來無恙。” 守皇二老曾在谷底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如今見了又回想起來,警惕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這里還有什么值得我大費周章進來的?自然是為了鳳鼎而來。”丹薄媚猛然出手,與守皇二老戰在一起,笑道,“今日我要帶走它。” “好狂妄的口氣,看你能不能突破我們的防御再說。” 半空中三人大戰,門外的十名謝氏子弟也快步沖進來,跟著出手攻擊她。但每一招幾乎都與她擦肩而過,反倒有時還落在守皇二老身上。 守皇二老沒空顧及下方小輩,見狀皺眉道:“你們去兩個通知謝衍,不用出手了,守住大門,別讓她離開就行。” 話音落下,立刻就有二人領命出了殿門。然而這二名謝氏子弟回到地下殿堂與外界的入口處,竟雙雙盤腿坐下,一動不動了。 另八名小輩在殿中四散躲避戰斗的余波,其中一人悄無聲息進入正殿的耳室,守皇二老并未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