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有將士詢問道:“冰石公子,是否追截?” 我疑惑地望他一眼,上馬抓起韁繩,反問道:“為何不追?那是敵軍,應當使他們潰不成軍,方才算大捷。” 策馬狂奔,大軍浩浩蕩蕩地沖在前方。 謝淵趕到我軍伏擊之地時,我們亦同時趕到。原本敗象已現的成都王遠遠望見前方的援軍,不由大喜,然而下一瞬卻見我似笑非笑的臉色,瞬間陰晴不定地沉下去。 “怎么回事?” 成都王不能理解我僅距謝淵隊伍三二十丈,何以還不命衛士包圍他們。 我替謝淵答道:“王爺,下次可要記得這前車之鑒,用人不疑。” 成都王即便必敗,也仍舊沒有放下長劍,只是冷笑道:“小王還能有下次?” “此話怎講。”我微笑道,“冰石不敢背負叛亂殺王之罪。” 我方才語畢,大軍便勢不可擋地向前推移,成都王親信死傷超過半數,余下人等潰不成軍。后來被我故意放走時,他回頭道:“日后你若肯來投靠小王,一人之下虛席以待。” 謝淵聽聞并無異色,他從來不在乎這些。 我挑眉,眸光柔和起來。 一指謝淵,我對成都王輕笑道:“謝公子才是最合適這個位子的人。不過,冰石以為王爺已沒有機會實現諾言了。” 他今日一敗,日后再也沒有機會入主洛陽。 除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編輯章節n遍,最后仍然敗退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抽了……這隊形被破壞了,強迫癥看著好難受 三月中春寒,河東聞喜出了大事。 月前五王起兵勤王,劍鋒直指洛陽趙王。原本齊王與成都王優勢最大,無奈不知成都王是倒了多大霉,關鍵時刻被人領兵殺得潰不成軍。等勉力趕到洛陽時,齊王早已與禁軍統領王輿拿下趙王等人,迎回皇帝司馬猷。 成都王只好與其他二王退回封地,僅有長沙王留置京中。齊王掌權后,忽然提出國不可一日無后,而不幸之至——新后正是泰山羊氏嫡女,羊存姿。 那天我去送她,她臉上還帶著笑,并絕口不提桓衍此人,好像這樣他就不存在似的。 “你見過他……他真那么不堪?”她靜靜地這樣問。 我良久無言。今上是怎樣的形容氣度我自然知道,然而這讓我怎樣對她說出口呢。存姿是這么冰雪聰明的嬌子,但她的人生已很難挽回。最后我只好直言道:“他畢竟是陛下。” 存姿瞇起眼,沉默了半晌,從我身邊走過。隔了一丈遠才又回頭,對我道:“你說得很對,我將是皇后。” 我笑了一笑,但連自己也覺得太難看,便又斂去了。 她的馬車車輪滾動時,我聽見隱隱的哭聲,像是人死之前最絕望的吶喊,尖刺而低沉。 那天晚上我夢見存姿披散著長發來找我,對我泣不成聲,形容枯槁,哪里還有半點曾經絕代的影子。她凄厲地哭訴道:“紈素,他是個傻子!他是個傻子!我不想做他的皇后,紈素救我,救我啊……” 桓如安也在無盡黑暗中憑空出現,立在遙遠的地方,怨毒地盯著我,嘴唇一開一合,我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們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然而我救不了存姿。 這是我最痛恨自己的。無關要緊的事我為所欲為,而當我想保護一件東西時,卻往往只能直視自己無能的一面。 第二日我起來,心煩意亂,將隨手拿的書翻了許久,卻不知上面寫著什么。 直到婢女癟著嘴進門,對我抱怨道:“姑娘,北邊的匈奴人可真夠沒臉沒皮的!方才奴婢只在府門處站了一會兒,便見到許多長相兇惡的男子當街搶奪食物。奴婢不解這是哪來的暴民,怎敢如此目無法紀,遂去詢問路人。 這才知道他們本就是北邊的匈奴蠻夷,因近年干旱,又加上什么匈奴漢國四處征戰,以致匈奴人食不果腹,尸橫遍野。他們索性都紛紛入關求生。一股腦來這么多,誰用得過來呀?都是兵荒馬亂的,是個人都能想的得到。 可他們就不想。沒人雇他們,他們餓得不行就搶百姓的食物。被官府抓進去他們還挺樂意,因為管吃管住,且又不是死罪。其余人見了紛紛效仿,現在官府也沒有那么些糧食養著他們,便都放而任之了。姑娘最近還是少出門吧,奴婢瞧著他們都已窮兇極惡了。” 我凝視婢女的表情,靜默了半晌,倏爾只覺豁然開朗。隨即放下書冊,揚眉笑道:“備車。” 婢女一臉錯愕,語氣驚慌地勸阻:“姑娘,奴婢所說都是真的,此時出門的確大為不妥……若姑娘真有要緊事,便差奴婢去辦吧。” “正因我信你說的都是真話。”我點頭出門去,婢女亦步亦趨地跟著,“故才要出門。” 婢女越發不能理解,但也沒有多問。 裴氏馬車直奔北門城郊,路上行人見了都遠遠地避到兩旁。途中還真有幾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匈奴男子企圖沖上來,隨行衛士冷冷地將長戟一劃,道路剎那暢通無阻。 城郊,關內侯府。 府邸不太大,匾額也掛得略歪斜,但主人好似渾不在意,并未命人擺正。 門前種了一排柳樹,新抽的嫩芽,淺黃淺黃,隨風擺動而拂過樹下立著的人影。他面朝溪流,穿著不甚華貴,但年齡似乎不很老。 馬車停住,衛士看著那人猶豫了一瞬,還是沒理會,走上臺階去叩門,高聲道:“可有人在?我家主人前來拜訪關內侯。” 府中無人應答。衛士多問了幾次,一直無人,便走到那人身旁去,詢問道:“兄臺,敢問此處可是關內侯司馬長勖之府邸?” 那人偏頭看向衛士,正背對著我,不知何種神情,說道:“是。” 他冷笑了一聲,語氣頗多不屑,嗓音低沉而啞。 我卻瞬間聽出,他正是當初在羊府門外,叫“羊二姑娘”的司馬律。他就是關內侯,但卻任憑衛士當著他的面叩門也不出聲。他……醉了。 我下了馬車,衛士尚不知他的身份,正待要繼續問,被我擺手制止。走近前來,我已嗅到空氣中濃烈的酒氣。他手中提著一只昂貴的越州窯青瓷,酒水在罐中咣當作響。 他晃動著罐子,目光注視潺潺溪流,不在意地道:“關內侯……你們找他?真不巧,他昨晚跳河自盡了。” “什么?!跳河自盡?”衛士不辨真偽,驚聲反問,并迅速朝我看過來。 我好整以暇地笑一聲,站在他身后出聲:“昨夜跳河自盡,我今日還能見到活生生的關內侯,裴泠真是三生有幸。” 司馬律頓了一頓,驀地回過頭來。緊緊盯著我許久,他才意味深長地嗤笑一聲,隨手砸了酒壇,雙手抱臂倚靠在柳樹干上,不咸不淡地道:“原來是裴姑娘,今日紆尊降貴到這賤地來找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本想與閣下談談存姿的事。”我揚眉說道,“不過看來閣下不大熱衷,裴泠還是先行告辭了。” “慢著!” 司馬律突然大喝,并疾步走到我咫尺之前,高大健碩的身形完全阻了我的去路。他俯視我,一字一句問:“你什么意思?她現在不是已經進宮為后了嗎?” 我不慣距離生人如此之近,先皺眉退了兩步,而后禮貌地笑道:“她是皇后,但現在天下是陛下的嗎?立后之人是齊王,若閣下像齊王一樣……假使閣下有兵的話。” 司馬律沒有作聲,但他的眼神忽然亮起來了,像是見獵心喜的野獸一樣。沉默片刻,他盯著我,聲音更低地道:“可是我并無兵權。” 我點頭以示我知曉,頓一頓,似笑非笑道:“裴泠敢來,自然是有辦法的。不過對于閣下這樣信口雌黃之人,裴泠實在深感恐懼……” 我話尚未說完,他已十分機智地領悟了我的意思,轉身噗通一聲就跳進溪水里,驚得衛士們一陣錯愕。俄而他從水底站起來,渾身濕透。那水冰涼,但他卻并不發抖,雙眼神采熠熠地看向我,說道:“在下已投過一次水了,裴姑娘請講。” 我臨溪望著他,波動的粼粼水光照出我笑彎的眼睛。他卻忽然抿緊了唇,眼神閃爍著轉開頭,顯得非常不自然。 “侯爺請上岸談吧。”我也并非真想逼他難堪,于是朝他虛伸了下手。而他仍緊抿著唇掃了一眼,從另一邊上岸來,沉聲道:“不敢污了姑娘貴體,請府內一敘。” 三月初,今上唯一的孫子也已夭折。百官遂提議冊封聲望頗高的成都王為皇太弟,若日后羊皇后誕下龍子,再撤封也無妨。 但齊王把持朝政統攝萬機,顯然不會將權利拱手相送,遂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另立先帝之孫、清河王之子、年僅八歲的司馬覃為皇太子,自封為太子太師。 上次起兵來遲一步,被齊王捷足先登的長沙王得知此事,立即再度起兵清君側。成都王等人響應兵變,一起討伐齊王。 如此混亂的局勢。 然而眾人為之怔然的事發生了。河東聞喜,關內侯司馬長勖突然領兵二萬余人,直沖入洛陽城中,趁著齊王與長沙王打得你死我活時,不費吹灰之力將羊皇后搶出宮城,一路北上而去。 滿城嘩然。 眾人這才發現,司馬長勖所領兵馬竟無一不是匈奴人。 匈奴人……何時能為他一介虛銜無食邑的關內侯所驅使?北方大旱,若有糧草的確借兵不成問題,然而他并沒有足夠的財力與糧草。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不過無論何人在背后支持他,敢堂而皇之入宮奪后即是滔天大罪,齊王怒不可抑,立即派兵五萬前來平叛——這自然直接導致平叛大軍還未抵達聞喜,長沙王已將齊王拿下,斬首于東門。 朝政大權又到了長沙王手中,他亦并未撤回五萬平叛軍,畢竟能調動數萬匈奴人的關內侯,活著總是個禍患。更何況冒犯天威之罪也是名副其實的。 送給司馬律的糧草能堅持多久,我再清楚不過了。還只剩下…… 五天而已。 他要活下去,只能來求裴氏。 我立于青山草木之間,笑而沉默,并不同他們多費唇舌。 見無人應答,又陸續有其他人大聲吼叫著,但大軍已經沖上前去,與成都王麾下的衛士們廝殺在一起。 戰況十分慘烈——對方的戰況十分慘烈。 成都王勒馬猛地踩翻一人,馬蹄濺血。他神色凝重地四顧,仿佛是正欲差人突出重圍,回營搬救兵。突然間,戰場上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塵土飛揚成陣陣霧霾,大批人馬由遠及近而來,喊殺聲振聾發聵。 成都王麾下衛士紛紛喜上眉梢,一人情不自禁地感嘆道:“不慕公子果真神機妙算!便連來援的時辰也分毫不差。” 原本面猶帶笑,松了口氣的成都王臉色突然一僵,頓了一頓,又從容地笑起來:“說得很有理。看戲歸看戲,他還是不能真讓小王命喪于此的。” ☆、第56章 四宗霸主 御媯公子揮袖落下,咬牙冷笑道:“等你先打敗孤,再口出狂言不遲!” 丹薄媚幾乎在他話音出口的瞬間,整個人已消散成一片黑色霧氣,眨眼身影又凝聚在他背后,一腳將他踢出比試臺,道:“現在,我對閣下能坐上公子之位表示好奇。至少我記得公子夜佛陀遠勝于你。” 玄羅殿主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罷了,我下場與一個小輩動手,無論結果如何,于我都無益處。這場便算東皇天姬勝了吧。” “殿主!”御媯公子驚叫一聲。 玄羅殿主看他一眼,沉著臉不語。 丹薄媚冷笑道:“這樣,豈非我還要多謝殿主承讓了?” “不必。想來你的謝意也不是出自真心。” 丹薄媚似笑非笑,輕飄飄將目光落在天權公子身上。 四宗弟子見狀,不由訝然咋舌,驚呼道:“她難道想跟天權公子交手?” “四宗大會,青上仙宮與白月神府勢必要有一戰,只是想不到她一上來就要主動挑釁,莫非她真有必勝的把握?” 太清也忍不住微微皺眉,卻也并不出言阻止。她知道師妹的性格,若幾乎必敗無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想要勉強動手。 天權公子眸光垂落在臺上,問道:“你要跟我打?” 這聲線開口如冰泉崩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丹薄媚詫異了一瞬,呆呆看著他,歪頭很疑惑。怎么從沒聽說,天權公子就是他?還是自己相思情切,出現了幻覺? 天權好似覺得她這表情有些可笑,便將眸光收回來,閉目凝神道:“你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