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眼下,有如此實力又對周唐王朝有巨大需求的勢力,只有白氏。 二者正好互利互惠。這本是平等局面,但白氏只要稍有振興,打破微妙的平衡,勢必會令李儀感受到壓制,從而掀起戰端,打壓白氏,掌握主動權。 亂世之中,一個國家發生內耗,就是滅亡的開始。 前漢與大魏是最好的例子。 “我日后若遇見逃了的那人,會替你解決?!钡け∶恼f罷便走。 她心中壓著一團火,對天機絕脈的怒火。她不想再耽擱,現在就要去太阿山問個明白。 試想:在那樣的時機,掌門突然下山,避開丹氏,偏偏告訴八族和四國那個預言,會是無心之舉嗎? 不,那個人根本是存心要致丹氏于死地。 李儀抓住她的手,不放心道:“白氏真的會幫我?” “只要你給他們想要的?!?/br> 丹薄媚拂開他的手,腳下邁開一步,身影卻已消失在周唐皇宮中。 少頃,跟隨李儀踏出國庫的掌印太監仰頭望了望。 李儀見狀,隨隨便便道:“你在看什么?” “殿下,已是黃昏,該掌燈了?!闭朴√O說。 ☆、第53章 太阿山上 流水孤村,荒城古道,一片寒山,數行霜樹。 慶忌與丹薄媚分別后,一直在城外等如晝。 如晝快到晌午時走了來,微風動裾,香氣襲人。見到他,她停了一停,微笑道:“在等我嗎?” 慶忌點頭,下意識將失去手掌的右臂往身后藏了藏,眼中浮現隱隱期望,問她:“如晝,你要去哪里?” “周唐宮廷幾多變幻,皇權之上,又是黃泉。我看得厭煩了,這不是我該待的清靜之地?!?/br> 如晝口吻平淡,鎮定自若地走過慶忌身前,如云的秀發拂過道邊的山茶,看得他眼角一痛。“天涯海角,總有我要找的世外。能夠在寂靜的山水間沒有目的地行走,未嘗不是一種浪漫。不是嗎?采三秀兮于山間,飲石泉兮蔭松柏。” 慶忌跟著她的腳步轉身,凝視她的背影,道:“是,是與你很相宜。我……我已為家人報了仇,不知余生又該如何度過。如晝,我陪你吧?” 如晝回頭看他一眼,輕笑著搖頭:“不必。我看見你,總會想到宮素的死,心很難平靜。慶忌,我們已經結束了,不要再把我當做你余生唯一的追求。那樣,很可悲,很難堪。” 慶忌低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的確很可悲,很難堪,很痛。 他道:“既然你已這樣說了,我必不會再糾纏。如晝,我只有最后一句話想問你。這話,我曾在夢中問過無數次,只是現實中一直沒有機會。你看見我,想起的不是我們十多年的清歡光景,而是宮素之死,是否我們的回憶早已不如宮素重要?” 如晝皺眉,沉默須臾,道:“過去已經是過去。人總是在變的,需要的東西也在變化。我現在不需要愛情,只追求凈心之道。宮素乃領我入道之人,自然是很重要的。” 慶忌點頭,不再多言,靜靜地看著她遠去。 如晝沒有回頭。 她走出很遠,忽然眼前山石化作一片冰川。 茫茫鵝毛大雪落下,冰川中心卻乍放一朵冰清玉潔的曇花。有女音聲線亦如冰川,寒冷而曼妙:“五行至潔,水也。世間至凈,冰也。萬物至靈,狐也。你求凈心之道,便來冰川之下?!?/br> 如晝望著那朵曇花,順從地點了點頭。 曇花一現,頃刻凋零。旋即冰雪褪去山石,如晝朝著某個地方繼續前行,眼神堅定起來。 古道上。 慶忌見不到如晝的背影了,又停了一會兒,轉身朝另一方向行去。他也不知他將要去何處,大仇得報,與如晝分開,他的人生似乎一瞬間變得茫然起來。 或許他應該回到故鄉老屋,守著屋后家人的墳頭,靜靜老去,與青山冷月了此一生。 算一算,自離家學劍復仇,已有幾年不曾掃墓上香了。他們在地下,也會思念他的吧。 慶忌無端端想哭,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又咽了回去。 突然,前方的松樹林中沖出一群人,攔住他,問道:“閣下可是慶忌?” “是。你們是誰?”慶忌奇怪,此間事了,應該再沒有別的勢力與他有所牽扯。 這群人沖他抱劍拱手,客氣道:“那就好,我等是金陵應氏的人,煩請慶忌閣下隨我們走一趟,應四爺有請?!?/br> 應氏?應四爺? 他可不記得他認識如此顯赫的大族之人。 慶忌后退一步,握緊長劍,警惕道:“我并不認識他,不知有什么事?” “那慶忌閣下可認識我們姑娘應余姚?” 慶忌怔了怔,點頭道:“認識?!?/br> “那就是了。四爺是姑娘的義父。此次來請閣下,是因之前姑娘與閣下落難時,遭遇強敵,姑娘一時情急,將《驚鴻雪》傳授給閣下。其實此劍招乃四爺獨創,并于傳給姑娘后發誓,再不傳他人。所以姑娘回府將此事告知了四爺,四爺才派我等來請閣下。”這群人的頭領說這話時,身后一群人都在捂嘴偷笑。 應余姚的義父?她似乎說過,只是他又忘記了。 慶忌疑惑地皺眉,道:“請我做什么?” 有一人情不自禁調侃道:“當然是請閣下做女婿!” 慶忌嚇得又退了一步,臉色十分難看。頭領回頭拍了一下說話那人的腦袋,大怒道:“少胡說八道,這種話也是可以隨便亂說的?” 還不等那人認錯,頭領便壓低聲音擔憂道:“我們姑娘什么樣你還不知道?你要這么瞎說實話,別人誰肯去?” 慶忌臉一黑,提劍轉身就走。 “抱歉,應四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br> 那群人突然變換陣型,將慶忌圍在中央。頭領仍然客氣地笑道:“四爺說了,倘若閣下配合,我們就是‘請’。倘若閣下不配合,我們就是‘抓’。” 慶忌冷冷道:“你們應氏就是這樣的待人之道嗎?” 頭領道:“不是應氏,是四爺一向如此。他不太通曉人情世故,還請閣下多多包涵。” …… 丹薄媚來到太阿山下。 她立于路邊草木之中,微微仰頭,瞥見有四五人已經先一步上山去了,大約是請王詩境救命的人。 不出所料,俄而之后,大道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 眨眼來人到了近前,最前方的壯漢背一把長刀,兇神惡煞。見有人頭戴冪籬停在路口,壯漢便一勒韁繩,問道:“姑娘,見到有四五個受傷的人上山了嗎?” 丹薄媚偏頭,面無表情隔著輕紗看來人,道:“見到了。” 壯漢點一點頭,對后面的人做了個“上山”的手勢,牽著韁繩行到她面前,道:“姑娘讓一讓,我們要上山?!?/br> 丹薄媚不動,但開口問:“山上住著誰?” 壯漢與身邊的人面面相覷:這話問得奇怪,天下誰不知道,太阿山上住的是嶺梅仙人王詩境? “住著王詩境?!?/br> “沒有別人?”丹薄媚以為他師父和師叔應該和他住在一起,即便他師叔被微塵宮主所殺,他師父也應該還在太阿山。 壯漢誤解了她的意思,頓了頓,又道:“聽說寧寂公子與崔采衣也在。姑娘請讓路?!?/br> “他也在……” 丹薄媚低頭喃喃自語,心神恍惚,沒有動作。她不想當著他的面殺人。 “你找死是不是!”壯漢見她不讓,心中大火,直接縱馬撞過去。 丹薄媚抬袖五指一張,迎面而來的壯漢突然卡著自己的脖子,瞪大雙眼從馬背上懸空,長刀落地。而馬匹又莫名回轉到后方,悠然地打了個響鼻。 壯漢雙腿亂蹬,又驚又怒道:“你……你……” 她少頃收回手,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壯漢,靜靜道:“撿起長刀,上山去。” 壯漢看她幾眼,緩緩伸手去抓住長刀。 丹薄媚見狀轉身踏上山路,身后的人這才敢沖上來扶他。 太阿山顛,有一片綠梅林,深冬時節花開得正好,冷香陣陣。 梅林深處有一間竹舍,四下落葉蕭蕭,舍前有石塊一直鋪到五十丈開外的石崖邊。崖上擺了一方小幾,有三人正在以溪水煎茶。石邊綠梅清麗幽雅,梅下三人容色出塵,仿佛謫仙。 崔采衣斟滿第一杯茶,遞給寧寂,卻對王詩境道:“我聽見有人來了,大約又是來找你的。每日如此多客人來訪,王公子真的能專注修行么?” 王詩境斜睨著她,道:“你也是其中一位。” 崔采衣笑道:“為何不是我們兩位?” “寧寂是我請來的,自然不算。”王詩境從不掩飾自己對女子的不歡迎,因為這總讓他想起被人背叛之事。但是并不趕她走,因為崔采衣并不是背叛他的那人,也并不令人討厭。 倘若是在山下遇見,說不準還會成為論道的好友。 這時,那四五人已經順著竹舍找了過來,渾身是血,腳步已踉蹌。甫一見到王詩境,立刻倒在地上,艱難道:“求嶺梅仙人救命——” 寧寂抬袖拂了一拂,替他們止血,才回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凝視遠山云霧,眸光靜得波瀾不驚。 “看你勉強順眼,我救你們。” 王詩境屈指將五粒丹藥彈進他們口中。 崔采衣道:“還不知他們因何被人追殺至此,草率答應,若他們是燒殺擄掠的大惡人,王公子你……” “我救人,只看心情,不管是非對錯?!蓖踉娋硴P面傲慢地掃她一眼,這話天下只有他說出來,不讓人覺得可笑。 崔采衣只好道:“如此,是采衣受教了?!?/br> 背刀壯漢一群人棄馬上山,丹薄媚靜靜走在壯漢身邊。她心想,倘若真的見到了寧寂,而王詩境的師父又不在山上的話,她就佯裝是追殺的人,下山再打聽他師父的下落。 剛這樣想著,丹薄媚抬眼,便見到梅樹下寧寂側面風流,眺望遠山。 他眉心的紅梨與頭上的綠梅形成強烈反差,即使就這么靜止不動,也像是一幅畫。 唉,他果然在這里,要她怎么出手呢。 丹薄媚下意識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崔采衣…… 背刀大漢忽覺身旁女子身上冷氣濃郁了許多,不由立刻拔劍,沖上前攻擊那五人,口中急道:“王公子,他們乃在下殺妻仇人,又圖謀岳父財產,放火燒房屋,實在窮兇極惡,請勿被他們蒙蔽!” 五人中有一人開口激動道:“并非如此!她早先與我相戀,騙盡錢財,說去城中稟告爹娘,cao辦我們的婚事。誰知一去卻與你成親!我找到她,她說不跟我走,錢也花光了,不肯還,我一怒之下才殺她的。她爹娘知道是我殺她,假裝還錢,騙我去家中,其實叫了捕快抓我。我逃跑時掙扎,錯手打翻酒水與燭臺,房子才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