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吃人的東西。”白家主古怪地笑了笑,雙手結印,將一道真氣落在第一塊有圖案的石塊上。 那塊石頭立刻沉下去,緊接著兩旁墻壁中傳出沉重的機括聲響,壁上石塊一陣變換,眨眼之間,橋上沉下的石塊又浮出來。但這次沒有了圖案,只是普通石頭。 家主對丹薄媚點點頭,再環視一圈白氏族人,道:“跟緊些。一旦有一人下了石橋彼岸,不過百數聲,它便會沉入水中,再浮上來時,圖案又變了位置。” 以往每次都只引一名領悟秘術的子弟過橋,此次人數頗多,白家主不免要囑咐一番。 “明白!” 丹薄媚第一次見識到放置九鼎的地下殿堂,如此機關重重,心中不免時刻警惕。 所幸白氏大約的確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堅守底線,沒有對她出手。 終于進入中央區域,眼前這間高約五丈的古老大殿就是目的地。大殿分正殿與耳室,耳室中供奉白澤鼎,故而他們只在正殿休息。正殿前方的石壁上雕刻了一只巨大的獅身古獸,潔白的皮毛栩栩如生。 它腳踏祥云,神情并不兇猛,深邃的雙目仿佛充滿仁慈和智慧,姿態神圣。正是傳說中居于上古昆侖山下,天下有圣人治理便捧書而至的白澤。 左右兩邊的高壁上雕刻的是一男一女,左面男子戴十二旒高冠,仰視蒼穹,冕服加身,仿佛天地間只有一個孤傲偉岸的背影。 右面女子抬袖掩面,身前環繞九獸,裙裾重重逶迤,纖腰細肩,風華絕代。但她眉間微蹙,凝著一抹千古不散的哀愁,似在垂淚。 丹薄媚盯著二人的壁畫,心底不禁為這巨大的人像震撼,問道:“他們是誰?” 白家主仰望男子,崇敬中又帶著膜拜的口吻,回道:“東皇大帝與青后楚觀音,他們是大一統時代的開國帝后。” 丹薄媚愣了愣,神情頗有點異樣。 她在青上仙宮禁地中得到的大一統時代絕學《萬象輪回》,也有東皇二字。彼時她不知何意,用以做自己的名號。如今了然,方知為何聽見她名號的人都說她狂妄。 “為何青后似乎很傷心?”一名白氏子弟也不由發問。 白家主看他一眼,先是一嘆,才道:“東皇大帝一心追求永生,斬滅七情六欲,青后苦等九百年得不到回應。后來打造九鼎,大帝總覺九鼎缺了什么,青后遂將自己的九獸真靈封入鼎中,又以身殉鼎。傳聞九鼎成時,九州風云變色,天上垂落道道紫光。大帝方覺圓滿無缺,分封九族。” 丹薄媚聞言,回頭去凝視青后哀傷的雙眸,在那雙眼中她感受到凄冷無邊的絕望之愛。她仿佛感同身受般,深深地沉溺進去。于是剎那之間,她依稀已跌入時間長河,置身曠古的輝煌時代。 青后飄渺的絕代身影在空中若隱若現,九獸臣服于她的腳下。 “我不過一具紅衣裹枯骨,獨自守著這座偌大的帝臺,心早已寂寞凋零了,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九州茫茫,何處是吾鄉?聽說死在水里,魂魄可以飄回去。如果我覆身熔爐,是不是就能見到他?” “金陵不是我的故鄉,可是我的故鄉昆侖已不在了。他說昆侖山下藏著跳出輪回的永生之門,所以他一劍劈碎了大山,推門而入,再也沒有回來。” “九百年了,他終于回來了。” 青后仰望天幕,自言自語。她的聲音似乍響在丹薄媚的腦海,又似隔得很遠很遠。 倏爾,身前憑空浮現一片火海熔漿,火海彼岸立著一道偉岸睥睨的背影。 東皇大帝呢喃道:“到底少了什么……” “神兵本無心,因人而鳴之。因為少了至情至性的靈魂,所以才要將九靈封入鼎中。原來如此。”丹薄媚不禁開口自語。 那一瞬間,青后忽然回頭,仿佛聽見了這句話。 丹薄媚的目光跨越時空,與青后楚觀音有剎那交集。 她腦中響起青后的聲音:“你該回去了。” 地下殿堂的正殿中,丹薄媚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地嘔出一口血,跌在地上。 白氏族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白家主上前來詢問:“閣下怎么了?” 體內《萬象輪回》功法瘋狂沖擊丹田內壁,仿佛就要破體而出一般,如果真讓它們沖破,她只有死路一條。 丹薄媚無暇分神回答白家主的話,全神貫注運轉朱雀秘術與青上仙宮功法,企圖抑制《萬象輪回》。然而也許是方才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它們興奮雀躍,她根本壓制不住。 白玉從白氏子弟中走來,將手搭在她肩上,丹薄媚瞬間睜眼,冷冷地盯著他。 “你體內有三種功法在互相攻擊,而且你原本有傷在身,再不將三股真氣壓下去,你很可能會……”白玉不在意她冷厲的眼神,只皺眉道,“不過實在很讓人驚訝,我從未見過體內氣息混亂如你,還能活著的……” 丹薄媚無言以對。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白家主擔憂道:“玉兒,你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白玉沉吟片刻,起身看了看耳室方向,道:“有是有,只是為難。她體內有股真氣莫名狂躁,另兩股真氣壓制不了,若能再讓她多一股真氣,自然輕易化解。” “你的意思是……”白家主沉默了。 白玉卻不管不顧地直言:“一股真氣為一種功法,眼下能讓她迅速領悟的功法,只有白澤秘術了。” 一名長老聞言,吃了一驚,忙偏頭看向家主:“這……” 白氏子弟也不禁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道:“白澤秘術乃我白氏至寶,不可傳與外人。” 另一人反駁道:“若非此人方才出手相救,白氏全族已滅,何談至寶不至寶?眼下恩人性命危在旦夕——” 幾人爭論間,白家主抬手噤聲,肅然道:“白澤鼎與秘術都象征白氏尊嚴與榮耀,不可傳授他人。但今日白氏全族性命皆為她所救,又因此她真氣紊亂,命懸一線,白氏亦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她本是八族之一的寧氏子弟,若別無他法,破例一次也算情有可原。你們以為呢?” 眾人都低頭不語,沒有反駁。 白玉見狀笑道:“那就以我的血溝通白澤鼎吧。” 白月真前來幫忙扶她,見了面目才認出她來,心知她絕不是寧氏子弟。 但此時此刻,揭穿她等于將她推入地獄。 他猶豫須臾,沒有揭開口。 白玉以手為刃,劃破手掌,將血滴在鼎中央的寶珠處。寶珠光芒大放,將血液吸收成血絲流轉珠面,古老的青銅鼎也因此煥發出神秘柔和的光輝,隱約大殿上空回蕩白澤吼聲。 丹薄媚只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正要抵抗時,浩瀚龐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淹沒了她。 ☆、第51章 方寸無敵 不知名的療傷功法立刻飛速運轉,白玉驚覺自己的秘術核心仿佛要被吸走,他連忙想要收手。不過剎那間,白澤真靈潰如決堤的力量將它壓倒。 他頓了頓,嘗試感知體內力量,又并未有什么異樣。 是錯覺么? 白玉搖了搖頭,又將手掌緊貼白澤鼎,心底卻十分不解。 丹薄媚醒來,已在四日之后。 她躺在青銅鼎下,睜眼時眼中重瞳一合,閃得極快,應聲圍過來的白氏族人沒有發現。 “我是不是……”丹薄媚記不清昏厥前最后一刻發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她體內的白澤秘術真氣。這四種功法各自占據一方,互不侵犯。如果她為了活下去,神志不清時傷人而悟秘術,可能性約莫很大。 她微帶了點兒尷尬,吞吞吐吐地問:“……我是不是逼迫誰,讓我領悟秘術了?” 眾人哄笑,白玉也微笑著將手掌攤在她面前,道:“是啊,你逼迫我以血救你。” 丹薄媚呆住,心中萬分懊悔,竟然真的這么干了! 她正想道歉,才又后知后覺地想到,她若如此喪心病狂,白氏早應該趁她昏厥時了結她。 “真的?”她偏頭不相信地問。 這回白月真也笑了,將之前的事告訴她,又低聲湊在她耳邊道:“我沒有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丹薄媚點了點頭,笑道:“多謝。” 原本一年之期過半,她還沒有得到龍鼎,正心中焦急,不想陰差陽錯,倒先得到了白澤秘術。 如此一來,她又能多活半年了。 真好。 眾人身處大殿,不知世上晝夜,幸好殿中四方均有沙漏,可以知道過了多久。殿中并沒有準備食物之類,年輕一輩實力不高,勉強捱過四、五日已是極限。 大家正商榷出去之后如何自保,丹薄媚閉目冥想一日,自覺狀態已到了目前所能達到的最好,便起身道:“可以出去了。” 白玉皺眉道:“你的傷并未痊愈。” “我一直待在這里,也不會痊愈。”丹薄媚道,“我出去正是要去取一味能治我傷的藥。” 白玉對醫道很有造詣,深知這樣的傷不是用藥能治好的。但丹薄媚如此回答,神情很認真,不似隨口敷衍,于是問她:“你去何處取那味藥?” 丹薄媚冷笑道:“周唐皇宮。” 白月真驚訝不解,勸道:“薄媚,即使之前你出手時,二老與今上都未曾認出你來,但你此前畢竟被看作和太子一黨的人。眼下太子逼宮失敗而亡,白氏收斂鋒芒,人人自危。你這樣孤身進入皇宮,豈非送死?” 丹薄媚微微瞇眼,鎮定道:“不是我送死,是我送他們去死。你們放心,很快,皇位就要換人了,白氏依然可以借著周唐的雄厚力量,蟄伏發展,尋求崛起的機會。” 白家主道:“皇位要換人,就只有一個二皇子了。他曾經費盡心機想要扳倒太子,若真是他繼位,一旦能掌握那兩名皇朝守衛者,白氏恐怕也并不比現在好到哪兒去。” “太子死了,二皇子與你們有什么仇?屆時初登大位,朝政不穩,他還要依靠你們來清理局面,怎么敢為難你們。至于那二老,我只要得到那味藥,就能收拾了他們。” 丹薄媚心知,二老雖然實力恐怖,但是她如果得到龍鼎,領悟龍術,彼時五大功法在身,怎么也能壓倒一個。 實在不行,她還有絕招——從寧寂功法根基中得到的那套不知名療傷功法。因它特殊的運轉方式,要是到了絕境,她便不躲不避,使自己重傷垂死,再牢牢抱住其中一人。 片刻之間,就要那個老家伙功力散盡。 只是不到無路可走,她也不想冒險。須知這套功法運轉的要求近乎苛刻,不到她一動也不動時,不會運轉。 真到了那種狀態,她撲上去,若老者手疾眼快,在她抱住他之前給她一掌,她可能會先一步斃命。 寧寂能輕易得到她的根基,是因為她根本不防備、不抵抗、不攻擊他。 那二老可不會這么友好地對她。 “是我孤陋寡聞了,如此奇效的寶藥,我聞所未聞。不知可否透露一二,令白玉開開眼界。”白玉真的好奇。 丹薄媚想了想,有意籠絡白氏為己所用,便決心告訴他們真相。要與后梁、謝氏為敵,甚至可能還要牽扯更多氏族,才能盡得九族秘術,憑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 沒有一個人可以獨自戰勝一個繁榮的王朝與百萬軍隊。 丹薄媚道:“這種寶藥,你們大約都有所耳聞,名叫——龍鼎。” “什么?!” “丹氏龍鼎?”白家主也驚詫道,“它的確是在周唐皇宮中,但你不是丹氏子弟,得來也近乎無用。不然,周帝付出慘重代價搶來龍鼎,也并未參透其中玄機,從而領悟龍術。” 丹薄媚微笑看向白家主:“我就是丹氏女。” 這一刻,她終于敢堂而皇之地說出自己的姓氏與身份。 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