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丹薄媚猝不及防嘔出一口心血,滴落在顫巍巍的雜草上。那草原本開出一朵潔白的野花,因她的血變得猩紅一片。 她一直趴在馬背上,頭昏腦漲,也看不清走的哪條路。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拽著韁繩“吁——”了一聲,她從馬背上跌坐在地,氣得咬牙切齒,眼睜睜看著有人攏起車簾,扶謝衍下車來。 “主人,她怎么處置?” 謝衍踏上臺階,漫不經(jīng)心道:“跟太學宮人關(guān)在一起,等回頭周唐太子來了有用。” “等等!壯士,你不是說請我來你府上曬太陽么?你把我關(guān)起來,暗無天日,怎么曬?”丹薄媚絕對不想被關(guān)起來。照她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被關(guān)在狹小的地方無異于任人宰割,倘若在寬闊之地還有逃跑的機會。 大約她花樣太多,謝衍冷冷地回頭看她,怫然不悅道:“你以為這是‘請’?” “就算是‘抓’,壯士也不應(yīng)該食言,正所謂一諾千金……” 丹薄媚還沒糾纏完,謝衍剎那到了她眼前,一手用力扣住她白皙的頸項,俯視道:“別叫我壯士,這會令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那真是太巧了,它讓我想起一些很愉快的回憶。”丹薄媚冷笑著,其實什么也想不起。 謝衍聞言雙眉微皺,翻手一掌打在她胸口。丹薄媚一口血噴在他黑袍下擺,痛得后背衣衫都濕了,渾身微微顫抖。但她仍吃力地揚起慘白的小臉,怒道:“不要臉!” 竟然連奄奄一息的弱女子都能下手! 謝衍皺眉盯著自己衣袍上的血跡,星星點點不是很顯眼,只是讓黑袍的顏色更深沉。他聽見罵聲,又看一眼她,收手冷靜道:“我并非有意打在那里。不過,你若是她,即便受了傷,也不該這么弱。” 丹薄媚心底記著這一掌之仇,沒好氣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謝衍不理會這里的事,揮了揮手,讓人將她押下去。 丹薄媚沒逃過這一劫,還是被帶進挖在地下的監(jiān)獄中。監(jiān)牢有一條長長的夾道,狹窄而陰森,因不見天光,只有搖晃著的零星的油燈映亮前路。牢獄是從石頭中一個一個鑿出來的,三面都是結(jié)實的巖壁,牢門由鐵柱并排連成,再加上這條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長路,任何人進得來,都出不去。 這一路她看見的都是熟人,仔細算了算,太學宮一行人只有王唯安三人沒有被抓。 那就還好,還算有一線生機。 丹薄媚被推進一間陰暗的牢房,對面關(guān)著的是白月真幾人。幾人一見她,立刻起身詢問道:“他們對你用刑了是不是?竟然傷成這樣!還有其他人沒被抓嗎?” “是的,有人打了我一掌。”丹薄媚咬牙道,“我方才一路進來,沒見到王唯安、崔夫人和慶忌。他們?nèi)藨?yīng)該在一起,沒有被抓。” 白月真點頭,神色稍霽道:“還好,他們?nèi)酥校译m不知慶忌的功夫如何,但王唯安和崔夫人是八族子弟,想必實力不俗,不會輕易被抓。只要太子殿下的大軍到了天瀾城,他們將消息稟報上去,我們就得救了。” 李儀滿面悲憤道:“想我堂堂皇室,還從未受過此等牢獄之辱。待到大軍壓境,攻破偽晉王朝,我若不把那個丞相韓殊與神神秘秘的偽帝大卸八塊,實在難泄我心頭之怒!” 神神秘秘的偽帝極有可能是謝衍那個混賬! 丹薄媚暗暗想著,也不那么樂觀,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很被動的。她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問道:“你們可知道太子殿下何時能到天瀾城么?” 李儀本來對她很不喜歡,但眼下的情況,大家都危在旦夕,互相仇視已沒有必要,只有活著出去才是唯一的、最要緊的事。 “我們剛出發(fā),皇兄就已開始集結(jié)大軍,若一路順暢無阻,大約就在今明兩日出關(guān)!”李儀握拳,雙眸閃閃發(fā)亮。 隔壁一名學子聞聲也撲到牢門邊,興奮地壓低聲音道:“那如此看來,只要王唯安他們及時稟報,我們明日就能出去了!” 話音剛落,幽深的夾道那頭傳來開門聲,幾人走來的腳步極為混亂,顯然不止是看守的衛(wèi)士。 又有人被抓進來了? 丹薄媚睜眼,緊盯門外,靜靜地聽著那幾道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她看到了被抓進來的三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唯安、崔夫人、慶忌。 沒有一個人逃脫。 如果是這樣,那么太子李重晦即使到了天瀾,也不會知道他們被抓的消息,除非到了用得上他們的那一刻。 到了那時,一切都完了。 “你們怎么也被抓了?!”李儀一躍而起,沖到門邊,極力想要鎮(zhèn)定的神色中還是帶出了驚恐。 崔夫人垂頭喪氣道:“我們本來被薄媚送出了天瀾城,但因為擔心她安危,王唯安又回去找她,才被抓住。我們心知不妙,正要去關(guān)口守候太子殿下的大軍,沒想到那兩個應(yīng)氏女帶了六個黑衣劍客,早已等在那里了。” 眾人嘆氣,一時都無言以對。 丹薄媚在黑暗中半夢半醒待了一夜,想不出可行的方法,好在她身上的痛已完全挺過來了。 不久,有人輕輕推她,滿面笑容道:“薄媚姑娘,主人說,問過了謝嬰公子,得知姑娘果然與他有金蘭之交,于是特意來請姑娘換個地方休息。” 丹薄媚呆了一呆,很快起身跟著那人出門,不經(jīng)意地給王唯安、慶忌、白月真幾人使了使眼色。 很快她走出地牢,此時已是翌日清晨。她一路左顧右盼,牢牢記住四周的地形與環(huán)境。 再次回到來時的庭院中,謝衍坐在一旁,寧哀哀、寧囂、應(yīng)蒹葭、應(yīng)余姚四人也在。見她來了,幾人談話聲一收,謝衍起身對她道:“嬰回金陵沒有同我說過,我昨日不知情,不要見怪。” 丹薄媚皮笑rou不笑地道:“三哥,我不怪你,就是住了一晚地牢,挺嚇人的。” 謝衍洞悉一切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撞,卻偏偏看不清她的想法。 “嗯,我叫人帶你去后院廂房休息。” 他指了一個人領(lǐng)她去后院。 廂房相對于地牢來講,環(huán)境布置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可惜四周院墻上都有黑衣劍客守衛(wèi),還是逃不掉。 丹薄媚定一定心,先要了熱水沐浴,才躺進去,忽然聽見門外有人走來,立刻警惕道:“誰?” 門外黑影一停,她呆呆地盯著那人抬手來推門,并冷淡地開口道:“薄媚?是這個名字吧……我有一件事很不解。” “三哥!”丹薄媚驚叫道,“別進來,我在沐浴!” 謝衍果真停住,頓了頓,似乎轉(zhuǎn)了個身,背對她道:“抱歉。我有一件事不解,不知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呢?” “什么?” “你——在青陽城與嬰義結(jié)金蘭,意在得到*會手中龍鼎的消息。所以,你可以告訴我,龍鼎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謝衍口吻似笑非笑,偏頭道:“又聽說你是青上仙宮的人,真巧,當初丹蓁姬母女也是被青上宮主帶走的。” ☆、第32章 命懸一線 丹薄媚臉色微變,盯著映在紗窗上的他的影子,雙手在水中握拳,一言不發(fā)。 少頃,謝衍冷笑一聲,直接推門而入,負手目不斜視,眸光鋒利地停在她臉上,問道:“你不敢答?” 丹薄媚輕輕吸氣,不自然地雙手掩在胸前,仰頭道:“三哥,你這樣不太好吧?雖然我長得難看了些,但怎么說,也是……” “你放心,我沒那么禽獸。”謝衍目光一直停在她臉上,并不向下,神色十分冷靜。 如此場面因二人一個目光危險,一個神情戒備的劍拔弩張,變得絲毫也不旖旎。 她眼底全是冷冽的殺氣,只是拼命強忍著,淡笑道:“但是你突然闖進來,真的很可怕。你能不能先出去,有什么事讓我穿上衣服再談,好么?” 謝衍意味深長地一笑,拂袖出去,并替她拉上了門。 她幾乎在下一瞬間踏出浴桶,真氣一轉(zhuǎn),水珠都消散。丹薄媚穿好衣服,行到左側(cè)的窗邊,只等…… 俄而,有人急匆匆跑來對謝衍道:“主人,地牢有變,崔氏子弟驅(qū)使小鬼偷走鑰匙,將所有牢門打開。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沖出來了,實力太強,屬下等人攔不住!” 不知謝衍得知此事是何種表情,只聽他冷笑道:“留二人守在這里,其余人去攔住他們,我會開啟陣法,誰也逃不掉。” 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就是現(xiàn)在! 丹薄媚強行運功,驀地一掌轟碎窗扉,沖上房檐。兩名黑衣劍客抱劍而立,見她突然破窗而出,立刻拔劍圍攻。 她雙手疾轉(zhuǎn),剎那一張,無數(shù)花刃激射而去。劍客毫發(fā)未傷,卻不得不連連后退。 丹薄媚根本不與這兩人糾纏,連續(xù)運功不可能支撐太久,且等到謝衍開啟陣法,更是雪上加霜。她找準時機,揮手生出步步蓮花,一去數(shù)百丈。 離開時,她垂頭,眼中見到太學宮眾人舍生忘死地戰(zhàn)斗,只為了拖住此處所有兵力,讓她有機會逃走,將消息傳給太子。 可是他們太信任她了,如果她并不稟告太子,而是一去不復返呢? 丹薄媚根本就是這樣的人,她原本正是如此打算的。但她現(xiàn)在只要閉眼,腦中就浮現(xiàn)他們浴血奮戰(zhàn)的場面,連李儀那么高傲的人,也沒有退縮或嘲諷。 他們寄予她的信任太大、太沉重,她狠不下心推脫這份責任。 然而她心底實在不想繼續(xù)與謝衍接觸,這個人已經(jīng)猜到她的身份。一旦他對周唐太子說出她就是丹氏女,那么她非但不能入仕,不能借力鏟除*會,不能拿到龍鼎,她的死期也到了。 畢竟當初參與對丹氏滅族的周唐皇室,不可能放過她這個“余孽”。 丹薄媚沖出了這座深山里的庭院,疾奔在森林上空,不久便感到體內(nèi)隱隱作痛,熟悉的后遺癥又要發(fā)作。她剛想停下休息片刻,卻驚聞身后破空聲逼近。 一回頭,正見到寧哀哀與應(yīng)蒹葭追來。 …… 淮水外的平原之上。 二十萬大軍黑壓壓地出關(guān),策馬行在最前方的那人渾身帶著尊貴氣度,一身堅不可摧的金鱗鎧,手持寶劍,身后長長的披風隨風飄揚。 這是周唐太子李重晦。 他身后還有一駕八馬拉行的雕花大車,車身由沉香木建造,即便相隔一丈,也能嗅到隱秘的芬芳。 車中坐的是太子妃白嬛。她側(cè)臥在涼緞上,問道:“行至何處?” 隨侍的宮婢卷起紗簾一看,很快放下道:“出關(guān)門了,太子妃。” 白嬛若有所思地點頭,忽聽前方齊齊傳來勒馬聲,還有驚呼此起彼伏。白嬛皺眉,揮手道:“去看看前面發(fā)生何事。” “是。”宮婢跳下馬車,快步上前,不一會兒回來,神情尷尬,支吾道,“太子妃,是……是……” 白嬛慢慢直起身,不容隱瞞地堅決道:“是什么?” 宮婢瞬間跪下去,回道:“是素貴妃渾身鮮血倒在了地上,太子殿下棄馬奔上去,抱起貴妃……” 宮婢尚未說完,白嬛已臉色一沉,迅速下車到了最前方。 此時太子仍抱緊宮素,任憑幾位將領(lǐng)如何勸說都不肯放下。 白嬛氣得發(fā)笑,卻又無法發(fā)作,只好道:“殿下,素貴妃受傷不輕,還是快派人送她回宮為宜。” 太子李重晦抬頭沖她吼道:“什么叫受傷不輕?她快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別人我不放心,我親自送她回宮。” 語畢,他翻身上馬,抱緊宮素,竟意欲棄千軍萬馬于不顧,只身回京城。 “殿下!” “殿下萬萬不可,鎮(zhèn)壓叛亂要緊!” 幾名將領(lǐng)一驚,忙沖上前拉住太子的馬。 太子李重晦一時掙脫不開,直接拔劍道:“誰敢阻攔,本宮殺誰!” “那殿下就先殺了我!”太子妃白嬛站在馬前,一展雙袖,攔住去路,冷冷道,“反正今日若縱容殿下棄軍回城,陛下回頭也會治罪,倒不如今日死在殿下劍下,也為我白嬛博得一個忠義兩全的美名。” 太子李重晦手掌已染上宮素手臂淌下的血。他整個人都在顫抖,猛地將劍尖指向白嬛眉心,惡狠狠道:“你以為本宮不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