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明哥特意在老賢的身邊坐下,因為下面的案件分析工作全部都需要他的檢驗結果作為支撐。 “小龍,說說你的情況。”明哥看我們都已經坐好,開口道。 “我在現場提取了多處立體鞋印,根據鞋印的全長分析,嫌疑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成趟足跡呈直線,排除作案時候飲酒或者其自身殘疾的可能,說明嫌疑人在作案時的意識清醒。根據他的步幅特征分析,嫌疑人為男性。這些都與之前兩起案件的受害人口供吻合。我的只有這么多。” “焦磊,你那兒呢?” “我從分局的刑警隊拷貝了這兩起案件的路面監控,由于光線太弱,并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出現。我們這起命案的監控錄像徐大隊那邊還在派人調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反饋。” “好,葉茜說說看。” “針對命案,刑警隊那邊還在調查,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另外,我聯系了其他兩起案件的分縣局刑警隊,他們也只掌握了嫌疑人的dna物證,其他的都沒有進展。” 明哥聽了一圈,抽出幾根煙卷給我們分發下去,開口說道:“從嫌疑人的作案手段上看,很顯然是一起臨時起意的案件,如果國賢這里沒有太大的發現的話,我就準備啟動復勘現場的方案,復勘要結合這三起案件,擴大范圍。所以最近這幾天,除了葉茜以外,大家都不要回家,留在單位加班。” “明白!”我們異口同聲。選擇了警察,就意味著奉獻,加班對我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所以我們回答得很爽快。 “國賢,下面介紹一下你的情況。”明哥抱著很大希望看了老賢一眼。 老賢很沉重地點了點頭:“首先,我們來說說我們這起案件中,死者面部的糞便。經過分離,我在糞便里提取到了嫌疑人的dna細胞,性染色體為xy,男性,這個dna數據跟死者下體的精斑吻合,跟前兩起案件也吻合。” “dna提取出來以后,剩下的便是糞便的分離物,我發現大便成分中有未完全消化的芹菜、魚rou、花生米。最值得一提的是,糞便中竟然有百分之五十五的成分是朝天椒的碎片,而且我在糞便中還發現了乙醇的成分,但含量不高,表明嫌疑人在中午時,可能飲用了少量的白酒。” “朝天椒是出了名的辣,一般上年紀的人不會那么重口味,再結合兩起案件受害人對嫌疑人逃跑方式的描述,我偏向于是青壯年!”明哥開始針對這條信息進行分析。因為嫌疑人在作案時,戴著口罩,又加上冬天穿著棉衣,所以受害人很難分辨出兇手的年齡,糞便的檢驗報告正好彌補了這個空缺。 老賢等明哥說完,接著道:“我檢驗的第二件檢材,是死者下體的灰塵顆粒,這種灰塵在李瑛被強jian案的現場也出現了,嫌疑人都是用它堵在死者的下體之上,這說明他有這種習慣。而且在強jian案中,分局的技術員也發現了少量的大米。” “大米?灰塵?這里面有聯系?”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我也不是太清楚,等我把下面的檢驗結果讀完,你們分析一下。” “嗯,賢哥你接著讀。” “現場遺留的大米就是普通的水稻,因為我沒有數據對比,所以也不知道這種大米產自何處。剩下的就是灰塵顆粒,通過我的檢驗,我發現現場遺留的是香灰,而且是最便宜的那種。” “寺廟里燒的那種香?” “這個不好確定,因為按照我的掌握,香也分為很多種。” “有哪些?” “按照我查詢到的信息,香可以分為上、中、下三種品質。” “上等香是用檀香、沉香木的細末制成,它主要的用途是香薰,在古代宮廷里,用的就是這一種。” “中等香是我們最常見的香,它是以榆樹皮為主料,經粉碎、研磨后,加入少量的農作物秸稈粉碎、研磨出來的細粉,然后加入適量的水攪拌,裝入管型模具經擠壓后出來細條,經剪切、風干后制成香。這種香的用途很廣泛,一般拜佛、求道、祭祀等等,用的都是這種香。” “下等香是最為廉價的一種,它就是用普通木屑粉末加化學香精等制成。由于這種香比較容易折斷,所以買的人很少,幾乎走的都是低端市場,但在一些農村流通很廣泛。” “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在現場會出現大米了!”明哥的一句話,把我們的注意力從老賢身上吸引了過去。 “什么意思?”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嫌疑人留在現場的香灰應該是從香爐中直接抓出來的。而為了保證香在燃燒的過程中不倒伏,有些人的做法是在香爐中事先放置一些米,好讓香能立起來燃燒。” “明哥,我打斷一下。”胖磊把手舉起。 “你說。” “你剛才說到燃香我想到了我奶奶曾經告訴過我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情?” “我奶奶是一個信佛之人,她們在燃香的時候不會放米在香爐,因為米是糧食,佛家不主張鋪張浪費,所以她們都是用沙子。而且很多拜祭神靈的人也不會用米,因為米容易招老鼠,會對神靈不敬,因此他們大多數也都是選擇在香爐中放置細沙。但有一種情況是必須要在香爐里放置谷物。” “什么情況?” “按照我們這里的風俗,就是父母、爺奶這種長輩去世拜祭靈位時,香爐里必須用谷物,或是大米,或麥子等,為的就是報答養育之恩,所以我懷疑嫌疑人的家庭不健全。” “這種說法我也聽過。”老賢點頭說道。 “我就是插一句,賢哥你接著說。”胖磊攤開雙手,示意自己已經說完。 三十九 老賢把手中的檢驗報告遞給明哥,準備打開另外一份。 明哥瞅了一眼報告上的大米照片,趁老賢還沒開口,又補充道: “從大米的狀態看,嫌疑人或許自己種植有田地。” “從米上看出來的?” “對,你們仔細看這兩起案件現場遺留的大米,有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 說著,我們把頭全部都湊了過去。 “是不是有大量的碎米?”明哥提醒了一下。 “對。這能說明什么問題?” “現在聯合收割機在農村已經相當普遍,我們吃的大米幾乎都是經過機械收割、脫殼而成。水稻在機械收割的過程中,被收割機快速斬斷秸稈,然后進入脫粒倉進行脫粒,機械化的設定不會使水稻有被擠壓的事情發生,所以這種水稻脫殼出來的米,幾乎沒有碎米。” “但人工收割的稻米則不一樣,首先需要莊稼人用鐮刀割掉水稻,接著再用手動脫粒機進行脫粒。這種手動的脫粒機其實就是一個插滿彎鋼絲的滾輪,莊稼人在脫粒時,用腳使勁地踩動踏板使得滾輪飛速地運動,接著再把水稻放在滾輪上,飛速旋轉的鐵絲彎頭會把水稻從秸稈上打下來。用的全是蠻力,所以這種手工打下來的水稻,脫殼之后會有一大半是碎米。” “這種碎米在十幾年前市場上還有人購買,由于這幾年農村機械化的普及,這種米在市面上根本不會有人買,因為種植成本都差不多,一斤米最多差個幾毛錢,現在的人不會那么斤斤計較,所以嫌疑人留在現場的碎米,只能是自己種植。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從親戚朋友那兒拿來的。” “但不管怎么說,這個嫌疑人關系圈中的人并不是很富裕,我個人偏向他居住在農村。”一把碎米都能被分析成這樣,明哥這推理能力,不能不讓人佩服。 “國賢,我說完了,你繼續。”明哥示意道。 老賢點了點頭,翻開了手中的報告:“下一份是在死者身上發現的鱗片,這個鱗片只有我們這起案件上有,而且量還不少,有十八片之多。” “是什么魚的鱗片?” “通過分析是鯉魚,而且這些鱗片是出自四條以上鯉魚的身上。” “結合前兩起案件受害人的問話,嫌疑人有使用黑色塑料袋套頭作案的習慣,而且黑色袋子里有魚腥味,咱們這起案件尸體上的魚鱗,很有可能是從那塑料袋子內脫落下來的。按照我的猜測,嫌疑人或許會從事跟漁業有關的工作,據我所知,有很多農村人下溝摸魚然后到集市上販賣。”明哥接著分析。 “但我發現所有魚鱗,都是一鱗魚。”老賢打斷道。 “什么?一鱗魚?”明哥聽到這個名詞反應很強烈,而我們卻一頭霧水。 “冷主任,什么是一鱗魚?”葉茜沒忍住,代表我們問了出來。 “如果咱們仔細觀察魚鱗會發現,其實它們跟樹的年輪差不多,有一圈一圈的波紋狀條紋,有一條紋線的叫‘一鱗魚’,兩條紋線的叫‘二鱗魚’,以此類推。”明哥解釋道。 “那這能說明什么?” “拿鯉魚為例,生長一年在魚鱗上就會有一條紋線,這種魚叫‘一鱗鯉魚’。按照鯉魚的生長周期,只有長到二鱗以上才會在市場上售賣,所以一般市場上是不會有‘一鱗鯉魚’賣的,這是其一。” “其二,現在正值冬季,天氣冷,水溫低,鯉魚的新陳代謝變緩慢,食欲沒有秋季旺盛,活動范圍縮小,一般它們都會沉入水底,有點像冬眠,所以釣魚是肯定釣不上來。” “如果釣不上來,那只能有一種辦法——用漁網捕撈,但一般稍微有些年頭的池塘塘底的鯉魚不可能只有‘一鱗魚’,按照正常情況應該是‘一鱗’‘二鱗’‘三鱗’都有才對。出現現場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嫌疑人抓魚的魚塘是剛建成,里面只有‘一鱗魚’,所以才會在現場上留下清一色的‘一鱗魚’鱗片。” “一鱗魚個頭小,抓來不能賣,只能自己吃。一般新建的魚塘,剛養了一年的魚苗肯定是不會讓外人去撈,除非這個魚塘是自己的,所以我覺得,嫌疑人可能在一年前剛承包了一個魚塘。” “終于有指向性的結論了!”我在一旁有些興奮。 當我們所有人的表情都稍微舒緩時,老賢的面部神經卻一直緊繃著。 “國賢,有什么問題?”明哥看出了端倪。 “別的都還正常,唯獨現場遺留的煙頭讓我有些困擾。” “煙頭?” “對,剛才按照你的分析,包括前兩個案件的受害人的供述,都可以說明嫌疑人的生活層次并不是太高,可咱們來看看這三起案件的現場煙頭。” “第一起,猥褻案,現場遺留的有三元錢一包的‘渡江’、七元一包的‘紅塔山’、四十五元一包的‘硬中華’。” “第二起,強jian案,現場遺留的有三元錢一包的‘渡江’、四十五元一包的‘蘇煙’。” “第三起,也就是我們這起強jian殺人的案件,現場遺留的是清一色的中華,而且還是軟中華,這一包要賣到七八十,所以我懷疑嫌疑人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本身很有錢,但為了作案而故意穿得很寒酸來混淆我們的偵查視線?” 老賢的這一番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點猝不及防,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前面分析了這么多,都有可能是在浪費時間,好不容易得出的結論也會有很大的偏差。 明哥只是稍微詫異之后,便拿起了老賢的檢驗報告,仔細地觀察起來。 也就半支煙的工夫,明哥開口道:“我覺得你說的情況不可能存在。” “有問題?” “咱們來看看第一起猥褻案,現場一共發現了十四枚煙頭,其中十枚為三元錢的‘渡江’;第二起強jian案,一共十一枚煙頭,有八枚為‘渡江’。很顯然,前兩次的煙頭中,低檔香煙占了一半以上的比例,而且從煙頭的數量看,嫌疑人還是一個老煙鬼。” “常年抽煙的心理我最清楚,假如我抽習慣了某個檔次的香煙,并不會輕易地更換,除非是比這個更高檔的好煙。” “舉個例子來說明,我平時抽的是二十元的香煙,就算我身上沒錢,我也不會買三元錢的湊合,畢竟檔次降得太多。對于老煙民來說,抽煙可不像是吃飯,吃習慣了山珍海味可以偶爾來點咸菜調劑一下胃口。煙草的口感對于煙民來說太重要了,假如我抽習慣了二十元的,就算過得再窘迫,也只會去買稍微低一個檔次的將就一下,比如十五元到二十元之間的煙。” “因此從這點我可以判斷,嫌疑人雖然在現場遺留的煙頭中有高檔香煙,但其實他平時經常購買的只是三元一包的‘渡江’,至于其他的高檔香煙,很有可能是其從某個人或者某個地方獲取而來,比如紅白喜事上拿的,親戚朋友給的,這都有可能。” 被明哥這么一說,我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現在嫌疑人的體貌特征基本上可以判斷出來,再結合剛才我們的分析,其家中有父母祖輩的人去世,自己種植農田,而且很有可能家里有人工脫粒機,在去年剛承包了魚塘,經濟水平不高。雖然我們市有那么多自然村,但這些結論還是有一些指向性,我們現在只能依靠拉網式調查,把符合條件的人全部給篩選出來,如果數量不多的話,再逐一進行dna檢驗,目前只有這個偵破思路最為可行。”明哥做了總結性的發言。 “明白,冷主任。”葉茜在筆記本上唰唰地記錄。 “命案現場嫌疑人在死者的面部遺留一泡糞便,這是侮辱尸體的表現,說明嫌疑人可能受到了某方面的刺激,所以他應該不會選擇除了女學生以外的其他人作為作案目標。讓刑警隊聯系全市的所有轄區派出所,在嫌疑人抓獲歸案之前務必要做好全市中小學生的安全防范工作,不能讓嫌疑人再次作案。”明哥又著重地強調了這一點。 “好的,冷主任。”葉茜點了點頭。 “對了,必要時可以讓媒體介入,這樣宣傳力度要大一些,但一定要保證辦案的具體內容不要曝光。雖然這樣做可能會對以后的辦案不利,但在短時間內一定可以起到震懾犯罪的作用。” 一般我們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最害怕的是媒體介入,并不是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主要是因為媒體為了吸引大眾的眼球,添油加醋地報道的不在少數,這樣一方面會泄露案情,另外一方面會造成民眾的恐慌。有些人不解,有民眾的輿論壓力不是可以更好地督促辦案嗎?其實不然。 就拿我剛上班那會兒發生的一起攔路搶劫殺人案來說,嫌疑人在搶奪皮包的過程中,由于受害人過于激烈的反抗,嫌疑人失手將其殺害。 這件事經過媒體曝光之后,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什么“變態殺人魔”“夜行者”的傳說被口口相傳得神乎其神,那段時間110報警平臺幾乎是從早到晚都被詢問案情的民眾打爆,一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根本打不進報警電話,造成很多人對警方怨聲載道。 當然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方面,我還曾經在派出所見過一群老婦為了幾句口舌之爭,集體靜坐不讓民警出警的情況。而且這種事情不在少數,有些時候不得不吐槽一下,很多人可能只片面地考慮到了自己的私欲,而忽略了大多數人的共同利益,如果我們人與人之間都多一份信任,多一份理解,現在警察也不會受到這么多指責。 聽明哥說要讓媒體介入,我知道這起案件他準備破釜沉舟,跟嫌疑人死磕到底了。 四十 案件的偵辦已經過去了兩天,由于調查工作不需要我們科室的參加,多少給了我們一點喘息的機會。雖然手頭沒活,可我們的心里一點也不輕松。明哥跟老賢為了確保案件勘查做到細致入微,這幾天他們兩個反復對現場進行小面積的復勘。胖磊則整天鉆在辦公室里對三起案件現場的兩百多個g的視頻進行海量的梳理、甄別。 現在真正兩手空空,一身輕松的人只有我和葉茜。 案發后的第五天,一大早葉茜便耷拉著腦袋走進了辦公室。 “怎么了?有人惹你了?”我擼起袖子佯裝要為她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