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老賢擼起袖子,把手伸進冰涼的水中,從池塘里摳出了一塊青灰色塘泥,放在鼻尖嗅了嗅,接著很確定地說道: “明哥,就是這個味道,跟嫌疑人鞋印上的一樣?!?/br> “什么?賢哥,這都能聞出來?”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光是聞,還要觀察。”老賢把沾有泥土的手放入水中涮了幾下,向我解釋: “這里是死水,池塘中的礦物質成分很穩定,因此泥土的顏色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這是其一。其二,由于水質被污染的程度不同,泥土的氣味也會有所不同。比如,建在化肥廠附近的池塘,它的泥土就有種刺鼻的硫化物氣味,而不是正常的腐臭味。這里距離山區不遠,平時沒有什么人過來,所有我可以確定我的判斷?!崩腺t甩干手中的水,將凍得通紅的右手重新插在口袋之中。 “下一步怎么辦?”我望了一眼正盯著池塘發呆的明哥。 他忽然回過神來,抬頭環顧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四周:“我們的推斷沒錯,嫌疑人的外套上一定是沾上了血跡,我懷疑他把帶血的衣服扔進了這個池塘中。所以,需要通知打撈隊過來,看看有沒有什么發現。” 說完,他掏出手機向市局的相關領導匯報,由他們出面抽調打撈隊。我們科室作為全市辦理命案的金字招牌,市局對我們那是有求必應,前后也就一個多小時的工夫,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專業打撈人員帶著設備站在了池塘的周圍。 我們幾個則蹲在一旁,緊緊地盯著一件件被打撈上來的物品。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打撈進行了半個小時以后,一件沾染有大片血跡的白色夾克衫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夾克中還裹著一塊磚頭。 老賢如獲至寶,從自己的箱子中,拿出一個大號的物證袋,將衣物小心翼翼地裝在袋子當中。 “現在分兩步走,”明哥開始發話,“國賢,你抓緊時間將這件衣服上的dna提取出來?!?/br> “好!” “剛才刑警隊那邊來電話了,沿途的監控錄像已經全部調去了,焦磊,你用最快的速度給我分析出結果。” “ok!”胖磊提了提褲子,很有信心地回答。 別看胖磊這個人邋邋遢遢有點好吃懶做的樣子,就連他的qq簽名都是“皮帶已經是一種裝飾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可不是一個凡角。在整個的命案勘查中,他要用相機全程記錄;而且每一個物證在提取之前,都需要拍照固定,這只是第一步;照片拍攝回去之后,他還要按照順序排列、修剪,以及歸類。 除了拍攝照片,他還要處理視頻證據,要在極短的時間內,瀏覽海量的視頻信息,在視頻中找到對破案有關鍵性作用的那一小段。有時候看了幾個小時,有用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個零點一秒的閃影。所以光視頻這項工作,沒有極大的耐心,就肯定做不來。 最后一項富有技術含量的活就是圖像的處理,比如在視頻中看到某個車牌號碼不清晰,胖磊就可以利用他的專業技能,把車牌上的數字顯現出來。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像素太差的視頻,神仙來了也無能為力。 回到單位,百感交集地等待了幾個小時,老賢的結果最先反饋出來,我們從池塘中打撈上來的衣服中檢出了兩種dna,一種是死者的,另外一種dna信息不詳,通過分析遺傳物質,其基因型為xy型,也就是男性,如果不出意外,可以基本確定,這就是嫌疑人的dna。 這個陌生的dna我們并不掌握,但好就好在,現在已經有了抓手。 此時胖磊的電腦桌前擺放著幾塊黑色的移動硬盤,一段段帶著時間和日期的視頻片段被他拖入到了專門的播放器內。看著胖磊臉上凝重的表情,我沒有去打攪他,只是時不時地往他的水杯中加點熱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躺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自己的身上蓋上了厚厚的毛毯,而原本坐在電腦前的胖磊卻不見蹤影。 正當我要起身尋找時,胖磊風風火火地抓著一塊硬盤走進了辦公室。 “什么情況?”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視頻調得不全,嫌疑人跟丟了,我剛才又去調了幾處視頻,看看能不能找出嫌疑人完整的軌跡?!迸掷谝贿呎f,一邊將硬盤接到電腦上,電腦的音響里發出“叮咚”一聲。 “你接著睡一會兒吧,一會兒開飯我喊你?!迸掷跊_我笑了笑。 “算了吧,案件破不掉,睡也睡不安穩?!蔽覐目诖刑统鰞芍?,甩給胖磊一支,自己點了一支,盤坐在沙發上抽了起來。 胖磊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監控視頻吸引了過去,沒有再理會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面前的煙灰缸內擺滿了煙頭。 “斷了!”我剛想再續一根,便聽見胖磊凄慘的一聲喊叫。 十五 “什么?斷了?”聽他這么說,我根本顧不上穿鞋,赤腳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踩著冰涼的瓷磚地面,幾步跨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斷的?” “我用視頻跟蹤了嫌疑人一路,最終發現他進了這個巷子,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迸掷谟霉P帽指著電腦屏幕上的一個模糊不清的畫面對我說道。 “這是哪里?” “東苑村,一個城中村,村子里居住著幾千人,四通八達,這周圍的監控我都看了,沒見嫌疑人出來過,說明他很有可能居住在此。但是這里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多為外來務工人員,排查起來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咱們不知道情況,貿然前往,很容易打草驚蛇。”胖磊說出了他的顧慮。 “磊哥,不行咱倆先穿便裝去探探底,在我們科室里,就咱倆長相最不像警察,應該不會引起懷疑。如果調查不出什么結果,就調人來封鎖村子,一個一個驗dna,我就不信他還能飛了。”我氣得咬牙切齒。 “你就不怕給老賢累死,還一個一個驗dna。不過你說得對,不去調查,想再多都沒用,換衣服去一趟。”打定主意的胖磊從衣柜里拿出便服吃力地套在身上。 準備就緒,我們倆開著明哥的那輛破普桑,朝目的地奔去。 現在正是下午五點多鐘,也是整個東苑村人口最為集中的時刻,白天上班的人已經下班,晚上上班的人才起床,整個巷子到處是人頭攢動。 我跟胖磊仔細地觀察著來往的每一張面孔,沒有一個人可以納入嫌疑范圍。 就這樣,我們兩人一路向西走到了東苑村的腹地。城中村由于沒有任何規劃管理,所以走到哪里都是垃圾滿天飛。隨著越來越深入,空氣中的酸臭味也跟著濃重了起來。 “這他奶奶已經不是用臟亂差可以形容的了!”胖磊捏著鼻子埋怨地說道。 “實在沒頭緒就要辛苦老賢了!”我的心里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準備。 “別想那些沒用的,不行咱們回去把情況先匯報給明哥再說!”胖磊已經失去了再走下去的耐心。 可能是因為空氣中臭味過于濃重,當我和胖磊打算停下腳步時,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夾雜在其中有些刺鼻。 我循著味道找去,一個掛著“牛國青診所”招牌的小型醫院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磊哥,咱們這一路走來,有沒有發現第二家醫院?”我小聲問道。 “你沒看到牌子上方的一行小字么?” 在他的提醒下,我瞇著眼睛掃視了一眼:東苑村社區衛生醫療服務站。 看到這一行字,我明白了胖磊的意思。像這種掛著正規牌子的衛生服務站,一個社區只給設一個,也就是說,整個東苑村,可能只有這一個醫院。 “乳膠手套、手術刀、嫻熟的刀功、計生部門免費的安全套包裝袋?!边@些名詞在我的腦海中如同放電影般一一滑過。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巧合,秘密估計就隱藏在這家診所之中。 “磊哥,咱們兩個進去目標有點大,我先進去‘打一頭’(暗語,就是調查一下的意思)?!?/br> “嗯,去吧,小心點。”胖磊很自然地假裝行人和我在診所門口分開。 診所由三間門面房組成,目測光樓下的面積就有兩百多個平方,一進門是問診間,一位年紀三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穿著白大褂,手中戴著乳膠手套正在問診。房間兩側墻面的椅子上,坐滿了等待就診的病人。 問診間的左手邊是注射室,有不少病人正在打點滴,問診間的右手邊是另外一間注射室,兩間的區別在于一個放置的是椅子,而另一個放置的是床鋪。 問診間正對大門的位置,還有一個樓梯通向二樓,樓梯的正上方掛著一個亮燈的指示牌,牌子上寫著“二樓手術室,閑人免進”。可以說這間社區醫院是頗具規模。 看到前面最少還有十幾人在排隊,我假裝胃疼,走到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身邊坐了下來,這位大媽就是我選定的目標。 之所以選擇大媽,是因為按照我們的工作經驗,這類人最為熱心腸,要想套話,幾乎一套一個準,而且來這里看病的人大多都住在附近,年紀大的人對這里的情況掌握得肯定更為細致一些。 “阿姨好!”嘴甜到哪里都受用,坐在我身邊的大媽笑嘻嘻地轉過頭來打量著我。 “小伙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姨,我胃疼?!蔽乙е狸P。 “是胃受涼了吧,你們這些年輕人,最喜歡亂吃,到老了,就知道厲害了?!贝髬岅P心地拍著我的肩膀。 “嗯,阿姨,您說的是。”大媽正想開口,我話鋒一轉,“對了,阿姨,我是第一次來這里瞧病,這大夫行不行???他是不是就叫牛國青?”我朝正在問診的大夫伸了伸下巴。 大媽用眼睛瞟了一眼,說道:“他不叫牛國青,他是牛國青的兒子,叫牛博生,正規的醫科大學畢業,他可是我們市婦幼保健院的大夫,醫術好著呢?!?/br> “婦幼保健院的大夫?” “對啊,這里平時都是他父親在負責,有時候小牛在吃飯點替他一會兒?!?/br> 果不其然,大媽話音剛落,一個將近六十歲的男子,穿著白大褂走到了問診桌里側,他和牛博生簡短地對話之后,牛博生起身讓了座位。 我捂著肚子,一臉痛苦模樣,眼睛的余光在牛博生的身上來回游走。 “三十多歲,男性,習慣戴乳膠手套,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保健院醫生,全都對上了,難道這個長相憨厚的男子就是那個兇殘的殺人犯?”這些問題在我的心中縈繞。 男子走到門口,伸了個懶腰,隨口吐了一口唾沫。 “好機會!”我目光如炬地盯著地面上還冒著泡沫的唾液,有些喜出望外。 我慢慢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干凈的面紙,小心地握在手中。也就在這時,男子重新折回了門診室,徑直朝二樓的手術室走去。 我慌忙起身走出門外,將面巾紙蓋在了剛才的那口唾液之上,然后快速地撿起。我和胖磊沒有一絲停留,火速朝老賢的實驗室急駛而去。 十六 午夜十二點,老賢淡定地拿著一份報告,將我們幾個人喊醒。 “比中了!”老賢把報告放在明哥的枕頭邊,因為過度勞累,他直接癱軟在床上。 “比中了?嫌疑人真的是那個醫生?”我閃著星星眼,對正在翻看報告的明哥問道。 “對,就是他。你給葉茜打電話,讓她通知刑警隊抓人。” 知道了目標,抓人對干練的偵查員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十二點通知抓人,十二點半,嫌疑人就被捆在了刑警隊的審訊椅上。 別的地市我不清楚,在我們市有這樣的規定,凡是由我們刑事技術室參與的案件,這第一遍的審訊工作必須由我們來進行。 因為我們的主要職責就是提取現場的物證,在技術員心中,哪些物證至關重要,哪些無關緊要,那都是一本清賬,所以我們可以結合現場物證的情況有針對性地去訊問,這樣不僅可以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還可以有效地防止嫌疑人在法院庭審期間出現翻供的情況。 當我們把第一遍口供拿下時,接下來的事情才會輪到刑警隊的偵查員們插手,雖然規定有些奇怪,但是經過多年的實踐,我們市的命案都被辦成鐵案。 有人要問了,你們搞技術的怎么還會審訊?其實這是一個誤區,不管什么警種,他首先必須是執法者,審訊學是所有警察必須掌握的一門基礎學科。 一般第一次訊問,都是明哥主持,葉茜記錄,我們其他人有興趣的可以在一邊旁聽,當然,這種場合,每次都少不了我。 明哥在訊問之前有個習慣,他喜歡針對我們所掌握的物證,列出詳細的訊問計劃,這樣可以有效地開展訊問工作。 “牛博生跟死者王曉樂是同學?死者的前夫吳達不是說他的朋友里沒有醫生么?害我們兜那么大的圈子!”明哥看了一眼徐大隊的調查結果,氣憤地拍著桌子。 “這么大的案件,這個吳達還遮遮掩掩,小劉,你去把吳達給我帶過來,我要問問清楚。”徐大隊同樣氣憤地對身邊的一個偵查員下令道。 偵查員領命出門,明哥繼續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重點的問題,他會在標題的首行位置打上五角星的符號。 明哥的提綱列完沒多久,吳達有些狼狽地被兩名偵查員帶進了會議室。 “牛博生你認不認識?”徐大隊沒有賣關子。 “牛博生?哪個牛博生?”吳達皺著眉頭回憶。 “哪個牛博生?現在還跟我裝糊涂?我們都調查過了,你們從小學到高中都在一個班,他目前在婦幼保健院工作,是一名婦產科醫生,你還給我裝?”徐大隊氣得把自己的筆記本使勁地往桌子上一摔,對著吳達吼道。 “我沒裝啊,你剛才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我是有個同學叫牛博生沒錯,可那個人性格內向,我們上學的時候就不說話,這些年更是沒有見過面,他根本不是我們生活圈子里面的人?!眳沁_一臉無辜。 “那王曉樂跟他的關系怎么樣?”明哥的語氣稍微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