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但想起他走時聞姜那雙怒火未熄的眼睛,只怕她心里已經在罵他薄情,罵他上完就滾。 陸時寒笑了下,掐滅了煙,開窗通風,準備先回公寓洗澡換裝,再去赴約。 就這上半身僅僅身著了一件背心的模樣,見了陳玄廬,指定得被陳玄廬罵出門來。 他這幾年行蹤不定,老爺子一般不會主動找他,找他必定有事。 比起因為母親牽上線的聶回,陸時寒同陳玄廬的關系更為自在些。 即便久不相見,聊幾句,就能打散生分,如初熟稔。 ** 認識陳玄廬的時候,是陸時寒開始新生活,在聶回的主意下改名換姓之后。 十幾年前投毒案事發時,陸時寒還來不及實現原有的人生規劃,肩膀還不夠硬朗,還擔不起很多現實的重量。 18歲,是很多人人生中的轉折點。 大多數人對這個數字的記憶是關于成長,陸時寒對這個數字的記憶是關于絕境。 投毒案的嫌犯戚雨,他的jiejie等來了宣判,而后在等待生命的終點,等待刑期。 見不到女兒的倉皇,來自輿論的壓力,被迫失業等一系列現實問題壓垮了一生的閱歷只是站在三尺講臺上的他的父親。 脫了校服,陸時寒起初也沒能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 他過了一年遭人指點的殺人犯弟弟的生活,好像他們一家流的血在世人眼里都是惡的。 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母親陸靜儀哮喘發作倒在街頭,殺人犯的母親無人靠近敢扶,無人可憐相助,就此橫死。 將陸靜儀視為白月光的聶回,這些年給陸時寒灌輸過很多仇恨情緒。 那些負面情緒陸時寒放不進心里去,沒有地方可放。 是戚雨做錯在前,換了他們身為路人旁觀,只怕不會比路人給予他們的涼薄暖多少。 自古就有一個詞說“株連九族”。 這話毫無道理。 可時至今日,很多事情發生時,現實都在無情地解釋著這個詞的意思。 法律和人性首先應該保護的,是受害人的權利。 這道理他懂。 可他并不明白,他和父母在其中扮演了怎樣十惡不赦的角色。 戚雨也許不算一個好人,可到底還算一個稱職的jiejie。 她行將末路,他們割不斷沒得選擇的血緣聯系。 陸時寒曾經不止一次回想那一年事發前戚雨的言行舉止,可總是想不出任何異常。 如今一家四口只剩他一個,十幾年過去了,他回想舊事的次數越來越少,可到底不能忘。 當年母親遠嫁追隨父親南下,全家定居的南方小城鎮遠陸時寒已經多年未曾回過,近鄉情怯這個詞,對他來說過于淺了。 后來進了電影學院,結識了身為客座講師的陳玄廬,陸時寒后來的人生才重新順遂起來。 他在圈內的很多人脈和資源都來自陳玄廬的推介。 當年結識的段喬,就是陳玄廬的一個師弟。 陳玄廬開路,他借此得以拍自己喜歡的東西,表達自己想要聲明的觀點,說出自己想要發出的聲音。 聶回連著黑暗的過去,陳玄廬連著光亮的而今。 從私人感情出發,陸時寒也更自私地想要偏向后者。 ** 陸時寒進陳玄廬的家門時,陳玄廬正坐在寬露臺上審閱最新修訂的導演系教材。 見陸時寒進門,陳玄廬摘了眼鏡招呼陸時寒過去。 陸時寒見老爺子摘眼鏡便預感不良,果然,他還沒走幾步,適才陳玄廬擱在手里的書,直愣愣地往他身上砸了過來。 陸時寒接過收好書,幾步走到陳玄廬所坐的竹編制而成的茶幾旁,替陳玄廬斟茶:“消消火,我坐近了再打,您還能省點兒勁兒不是。” 陳玄廬將眼鏡扔到一旁的軟墊上:“我為什么想揍你?早晨讓你過來,你說早晨有事中午來,中午又告訴我走不開下午來。這會兒有空了?我特么一把年紀見你還要等你翻牌子?” 陸時寒討饒:“您別涮我了,趕明兒我砸鍋賣鐵借錢在對面租一房子,住您旁邊,保準讓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陳玄廬又想敲他:“留著這嘴去泡個姑娘回來,少跟我貧。那天你發過來的《灰色國度》那短片我看過了。” 陸時寒問:“您覺得那質量能上線嗎?” 陳玄廬嘆口氣:“你和你那出鏡的朋友拍的這東西吃力不討好。不用我說,你也明白。質量沒問題,但是片子發布出去,會有很多問題。” 陸時寒:“考慮過后果,《灰色國度》的立意就是提一提環境保護,沒有別的意思。” 陳玄廬搖頭:“再想想吧。霧霾這事兒不是一兩天了,那堆數據和分析隨著片子上線扔出去,爭議難免。” 陸時寒心知肚明:“發給您看的那一版已經對一些敏感問題做過刪減,但是不提有些行業的潛/規/則和和環保執法的漏洞,行業的優化轉型,城市不合理的發展模式等等,只說保護環境,空氣污染霧霾有害,每個人都知道,是在做重復無用的事情。” 陳玄廬知道他一向認死理,蹙眉有些無奈:“你也一把年紀了,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人的事兒,怎么就一直不知道規避。你那朋友,做主播那小子也是,飯碗不想要了,啊?!” 陸時寒端起茶杯舉給陳玄廬:“消消火,我們一把年紀的話,您的年紀兩把夠抓嗎?這片子已經壓了幾個月了,已經聯系好新聞網站truth,準備等它周年慶上線。” 陳玄廬接過茶杯:“等你們哪天被人封殺了,我再落井下石。不說這個,找你來不光為了那片子。西塘畢業回來了,我想找人帶帶她多接觸片場。你師哥衛厲籌拍一部長篇大制作古裝劇,他技術過硬,比跟部電影能多學點兒,能帶西塘掛個副導演職務歷練下。” 陳玄廬話到了后面,說得有些遲疑。 陸時寒即刻便懂了:“他提了條件?” 陳玄廬嗯了聲:“他拍春秋戰國時期的片子,需要人對一眾演員進行禮儀指導。那個時期,行周禮,需要熟悉周禮的人。” 陳玄廬既是導演,也是國內唯二的能用的禮儀指導老師。圈內古裝片對這方面有需求,但成氣候的能用的名家不多,人手急缺。 陳玄廬沒把話說全,等著陸時寒自己跳坑。 陸時寒見老爺子專注地看著他,只得接話:“您答應了?” 陳玄廬應聲:“為了西塘只好出山,你知道我就這一個女兒。時間不長,我出面兩三天,剩下的他們自己搞。但我缺人手,之前拍《春秋》,我帶過你們幾個人串過周禮,其他人毛手毛腳不踏實,我只對你放心。” 陸時寒又給他添茶。 陳玄廬見他不痛快應承,端起茶杯用杯底敲了敲茶幾面:“自覺點兒。” 陸時寒:“我這不自覺地給您倒茶添水嗎?” 陳玄廬嗤了聲:“別裝,把你借我用兩天。其他事兒都給我推了,我知道你新項目啟動還早。” 陸時寒唇一動,陳玄廬立馬喝止:“有意見也給我忍著,等我通知。” ** 陸時寒拒絕陳玄廬的晚飯邀約,準備離開。 想起適才陳玄廬那副霸道的不講道理的模樣還覺得好笑。 還沒走出陳家家門,許久未見的陳玄廬的獨女,因為生在西塘取名陳西塘的陳西塘抱著一大摞資料書籍進門。 “搭我把手”,陳西塘沒客氣,“我路上就想往下扔幾本減輕負擔了”。 陸時寒接過她手中大半的書籍:“這么多,準備把書店搬回家?” 陳西塘嘟囔:“還不是我家老爺子,怕我出去是一不懂歷史的文盲丟他的人,列了一堆書單非讓我看。” 陸時寒把抱在手中的書籍大部分轉移到地柜上:“他是為你好。” 陳西塘撇嘴:“呵,這話說得真官方特長輩,你要走?” 陸時寒:“嗯,還有事。” 陳西塘搖了下手臂活動了下肩關節:“我送你。” 陸時寒拒絕:“不用,我開車過來。” 陳西塘翻了一個白眼給他:“我看著傻,會不知道這個?我送你到門外。” 陸時寒沒再堅持:“小丫頭脾氣漸長。” 陳西塘斜他一眼:“我法定婚齡都過了好幾年了,你不就比我大八歲嗎?你再把我當小孩,我就女人給你看。” 陸時寒笑,推門出去。 陳西塘跟在他身后,見他用車鑰匙解了鎖,步伐也沒停,緊跟著他。 陸時寒囑咐:“進去吧。” 陳西塘答:“好。” 可她沒走,反而又往陸時寒身側靠近了一步,去拉他的手。 陸時寒往回抽,陳西塘握得更緊,甚至變本加厲地想要去抱住他。 陸時寒甩開她的手。 陳西塘重新撲回來抱住他:“真薄情,半年沒見,挺想你的,抱一下怎么了,我還想親你呢。” 陸時寒厲聲:“西塘,我們不是能這么做的關系。我曾經給過你任何發展男女關系的意向?” 陳西塘不情不愿:“沒有。” 陸時寒不想用蠻力再去甩開她,她是他歸類為要禮貌以對的那類人:“好,既然我沒讓你會錯意,那放手。” 陳西塘:“可是我有意向。我畢業了,回來就不再走了,也長大了。” 她沒有松動,陸時寒最終還是選擇強硬地掰開她的手臂:“我們不合適,你會遇到更好的。” 陳西塘冷嗤:“這話真俗。我瞎嗎?活了二十多年了,還分不出來好壞?我沒遇到過比你更好的男人。” 陸時寒斂眉,面色肅然:“你了解我嗎?” 陳西塘大言不慚:“了解,你什么都好。” 陸時寒輕笑,她這話口氣完全像是小孩子。 他無意多談,試圖煞尾:“你不了解我。了解我的人,會知道我的近況,知道我是別人的了,不是你的。” ** 隔了半城,聞姜雖然知道砂鍋里的那鍋她看了一下午的粥不算是她的作品,可她還是厚顏無恥地等粥熬好,用手機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