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二房在東邊,三房在西邊,她們大房在中間還是原來的府邸。東西兩邊原來是人家,后來陸續搬走,大老爺便分別買下,為得就是將來兄弟們住在一起來往方便。他命人在東西院墻上開了角門,這下走動起來就更便利了。不需要興師動眾的走正門,穿花園,進二門,小輩們給老太太早晚請安省去了許多的腿腳。 老太太聽見二房、三房到了,趕忙從安家別院趕了回來。正好天氣漸漸轉涼,城里也不那么難耐了。她們知道老太太回來,一大群人迎到二門。除去大房三姐妹、瀚哥兒,利姨媽帶著宛柔,還有二太太帶著大兒媳婦,三太太帶著兒子和兩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后面是姨娘、丫頭、婆子,烏泱泱一大堆人,看著讓人眼花繚亂。 她們見了老太太紛紛請安見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誰在問好,老太太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滿眼都是笑意。 “咱們進去再慢慢說話。”老太太上了年紀,最是喜歡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在一起,晚輩們承歡膝下。 她走過去,單單牽起大孫媳婦兒的手,柔聲問道:“聽說你有喜了,這一路可辛苦?瞧著你氣色尚好,想來無事。不過身子重就多歇息,不要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咱們金家的第四代就在你肚子里,可金貴呢。” 嚴氏的臉立即紅起來,小聲的答應一聲。二太太見狀笑著回道:“我讓她多歇息幾日,她非要出來迎接老太太,拜見過了再說。這孩子最知道禮數,難怪老太太偏疼。只是這臉皮忒薄,動不動就臉紅。這里都是自己家,有什么可害臊的?” “這孩子嫁到咱們家時日尚短,等過個一二年自然就好了。”三太太眉骨中間高挑,眉梢細如柳葉尖,一雙杏眼帶著笑意,一看就是個厲害主。只是她說話倒還和氣,讓人覺得好相與了幾分。 嚴氏朝著她感激的笑了笑,隨著老太太往東跨院去了,眾人緊隨其后。 幼儀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一路之上感覺不少目光在她身上打轉。順著瞧過去,原是三房的兩個堂姐。她們一個叫惠儀,今年沒滿十五;另一個叫莊儀,今年十三,她們都比幼儀年長。 收到她們好奇的目光,幼儀報以一笑,她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幼儀對這兩位堂姐沒什么印象,如今見面,覺得她們的五官似乎更像金家人。惠儀圓臉瞧著稍顯老實,莊儀倒是有南邊女子的溫婉小巧。她們也都是庶出,只是沒幼儀這樣的好運氣,老太太在南邊的時候不曾把她們放在身邊教養。她們自然是對幼儀百般好奇,現如今見了面,不免要打量一番。 眾人陸續進了屋子,老太太自然要坐在上首,三個兒媳婦兒一字排開,小輩們分別站在她們身后。 二太太和三太太站起身,早有丫頭在地中央放了幾個蒲團。她們正式給老太太見禮,然后是惠儀這樣孫子輩。 “全都坐下說話。”老太太吩咐人把繡墩全都搬出來,眾人這才紛紛落座。 “南邊到底怎么樣?”老太太忍不住問道。 二太太聞聽忙站起來,老太太示意讓她坐下,她方重新落座回道:“咱們瀘州倒是沒鬧瘟疫,不過聽說也死了人。莊稼早就旱死,田莊上是顆粒無收。好在早就收到大伯的書信,提前儲藏了大量冰塊,不僅沒熱著還賺了一筆。” “老爺也早就打發人買了不少糧食,夠咱們一家人吃上個一二年,不用擔心今年秋天糧食緊缺賣天價。”大太太也笑著說,“另外老爺還預備下不少糧食谷物的種子,免得開春買不著錯過了種田的好時機。” 老太太聞聽臉上多了幾分笑意,“不管是什么人,首先要吃飽才行!手有余糧,心中不慌。” “老太太所言甚是。”二太太笑著回道,“今年突然大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若不是老太太有先見之明,咱們指不定要慌亂成什么樣子呢。” “我哪有本事窺得天機,都是托佛祖洪福竟然托夢與我。事關重大,我不敢隨意聲張,連親戚都不敢知曉,生怕不過是個荒唐的夢罷了。倘若知道真這么靈驗,我真該早就說出來。”老太太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娘家那邊也是損失慘重,同族同宗也都需要扶持才能度過難關。 “這已經是老太太修來的天大的福緣!咱們雖然不好聲張,卻準備了充足的糧食和種子,親戚朋友們都有份!”郁家是老太太本家,大太太可是多方照顧。提前就打好招呼,上秋可以提供幾百擔的糧食,足夠郁家解一時之急,開春的種子也有郁家一份。 三太太聞聽臉上出現笑意,她娘家全靠土地吃飯,家有良田萬頃,今年卻一文錢都沒賺著。舊年的糧食一上冬就全都賣了出去,現如今正發愁過冬的糧食和開春的種子呢。 “咱們家頂多是莊子上損失些,卻也從買賣上補回來了。”她笑呵呵的說著,“最南邊有幾家可慘了!就說常跟咱們家做買賣的王家,聽說元氣大傷。之前不少敢賒賬給她們的人,都上門去討債了,生怕過一陣子有什么變故全都打了水漂。”雖說她娘家情況也不樂觀,但是底蘊深厚,大不了花大價錢買糧食和種子 花大價錢買糧食和種子。況且還有金家幫扯,度過難關不成什么問題。 這個話題一開,眾人都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尤其是從南邊過來的兩房人,消息要比幼儀等人多一些。看樣子南邊的大戶人家多少都有些被沖擊,有些毫無遠見又全靠老天爺賞飯吃的家族甚至動了根基。 “萱姐兒的婆家怎么樣?”老太太突然想到萱儀的婆家有不少田莊,雖然還有其他生意,卻也會損失慘重。 二太太聞聽忙回道:“合該著她們不算傷財!年初的時候她們分家,萱姐兒的公公單要了幾家商鋪,一座祖屋,其余的都折成了現銀。老太太是知道的,她們那一房是單傳,姑爺又不是個會種田做生意的料。他就知道念書,準備參加今年的大考,希望佛祖保佑能高中!” 誰都知道萱姐兒的婆家是大地主出身,三太太的娘家主要是種棉花、芝麻等作物,而她婆家種的卻是高粱、玉米、大豆等主要糧食作物。幾萬頃的良田,一年兩季能出上萬兩銀子。她們也開了幾家鋪子,不過都是跟種莊稼有關系——米鋪。 現如今,田地歸了那倆房,賣米的鋪子歸了萱姐兒她們。既然是賣米的鋪子,倉庫里面自然少不了各種米。 眼下災情一出,她們倒是能大賺一筆。再用那些錢做本錢,另外做其他生意也好。況且金家的生意做得大,又跟宮里面有關系,讓她們家參上一股就足夠生活了。有銀子在手,還怕生不出錢來! 看樣子這二太太是把老太太的夢真正當成一回事了,不過,她親家怎么也會相信這樣荒唐的夢?看來萱姐兒在婆家的地位不低,而且她們那邊也沒敢大張旗鼓的聲張,分家的時候看起來稍微有些吃虧,現在看來卻是占盡了便宜。估計她們那邊更加會守口如瓶,不然其他兩房就得把她們吃了! 三太太聽見二太太的說辭不由得撇嘴,什么叫合該著不傷財,分明是她給親家那邊提供了消息。當初老太太寫信回來,不知道是誰說不可信,還說老太太年事已高就當是哄她高興了之類的話。可這一轉眼就當成頭等大事,連親家那邊都通知了,現在這般說辭誰能信? 都怪自己頭腦太簡單,被她這么一忽悠竟然全然沒當一回事,私底下還說老太太去了都城變得神叨叨會折騰人了。這下她娘家損失慘重,她越發不敢到處說這事了。這二太太外表瞧著溫婉可人,說話也和和氣氣,可只有身為妯娌吃過暗虧的她才知道二太太的內里。這娘們兒家世不怎么樣全靠老太太撐腰,倒騎到自己頭上去了。如今到了都城,看大太太怎么收拾她! “雖說佛祖顯靈托夢是吉兆,不過事關重大,又因為大旱死了不少人。這里是都城,不比南邊,即便是在自己家里說話也要注意。”老太太滿臉凝重的叮囑著,“今個兒在場的都是自家人,這話我再說一遍,若是誰敢走漏了風聲,就是跟整個金家作對,就是家族的罪人!”說完凌厲的眼神掃過眾人的臉。 幼儀心下一動,下意識瞧了二太太一眼,發現她眼中有莫名的情緒閃過,瞬間便消失不見了。若不是她反應快,估計還發現不了。三太太更是嘴角帶笑瞥了二太太一眼,里面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老太太又跟眾人說了一會兒話,就讓大伙都各自休息去了。幼儀回房間整理行李,收拾妥當往老太太房間去。她行至門口聽見里面有說話的動靜,細聽竟是二太太,遲疑了一下扭身回去了。 此刻,二太太正跪在老太太跟前,眼睛里帶著淚水。 “老太太知道,萱姐兒嫁過去快三年,至今沒給婆家添上個一兒半女。她婆家雖然沒說什么,可換成誰心里能愿意?我想讓萱姐兒的日子好過些,這才透露了點口風。不過我沒敢說是老太太做夢佛祖顯靈,只是告訴萱姐兒分家的時候千萬別要田地。她公公不善種田,姑爺又是個只會讀書的主,說服她們不算難。” 萱姐兒的公公何止是不善種田,簡直就是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一天到晚酒杯不離手,只要不讓他cao心費力有銀子花就成。 聽見二太太的說辭,老太太臉色緩和了許多,讓她起來說話,“人家常說當年媳婦當年孩,當年沒有等三年。你看你大嫂,當初也是費勁了心力,現在還不是兒女雙全!別太心急,實在懷不上就找你大嫂弄些藥吃吃。” “大嫂倒是弄了不少藥方給我,還介紹了幾位當年給她看過病的大夫。只是大嫂藥吃了不少,也說不好到底是哪個方子管用。這人跟人的癥狀不一樣,萱姐兒尚年輕,總不能挨個試著吃。俗話說得好,是藥三分毒,我怕她把身子吃壞了。大嫂介紹的大夫倒是看了,都說是氣血兩虛。老太太見識比我們多,知道那些個大夫,一個個說話都是半吐半咽。他們生怕藥下猛了有什么后果吃不了兜著走,寧可少下一兩味,讓人慢慢調理。豈不知他們的醫術本就不高明,再這么一慢慢調,就不知道調到什么年頭了。” “大老爺倒是認識太醫院里的太醫,只是萱姐兒眼下不在都城。”老太太想了一下說著,“下個月常存成親,我讓大老爺安排一下,你寫信讓萱姐兒務必親自過來一趟,細情就不要跟她婆家說了。” 二太太聞言眉眼帶笑,“這樣可太好了!我正琢磨著都城里面的名醫多,正想讓萱姐兒過來看看。若是能請動太醫院太醫,那 院太醫,那越發是驚喜,我壓根就沒敢往上想。只是這樣太麻煩大伯了,不知道會不會欠太多的人情債。” “這個倒是無妨,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說著,“你大伯畢竟在都城經營多年,還算是有些人脈。你對都城的諸事都不熟悉,等以后慢慢跟著你大嫂學就好了。” 此言一出,二太太的眼神立即閃爍起來。她趕忙說道:“我把賬本都帶了過來,一會兒就親自給大嫂送過去。原本我就不是當家的材料,只因大嫂不在老家,我是硬著頭皮頂上去。好在有老太太在旁邊提點教導,才算是沒出什么大的差錯。如今來了都城,自然是大嫂管家,我能放下重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嗯,既然你這么想就去吧。”老太太臉上多了一抹笑意。 雖說這二太太是她娘家親戚,可她是金家的老太君,自然是以金家為主。她心里清楚,這二太太心眼不少,就是有些小家子氣。二太太的娘家不怎么體統,她那兩個沒出息的兄弟三天兩頭過來打秋風,原來在南邊老家老太太就睜一眼閉一眼了,畢竟那也是老太太的親戚。 而且這二太太瞧著溫順,其實最能拿捏老爺們。雖說老太太沒親眼瞧見,金家也沒有什么有損臉面的傳言,但是老太太是誰,從蛛絲馬跡中也能發現一些端倪。 金家三房,只有二老爺的一兒一女全都是嫡出。二老爺雖然也有兩個小妾,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二太太好手段,進門不久就把打小侍候在二老爺身邊的大丫頭給打發了。老太太賞賜的妾室因為流產落下病根,眼下在南邊來家的田莊上休養。剩下的兩個,一個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孤女,另一個是二太太的陪嫁丫頭。 二太太性子柔順,說話和氣,進門這些年從未跟誰發過脾氣。她又慣會哄老太太開心,再加上是親戚,老太太見二老爺整日樂呵呵,也就按耐住不去管了。 別看三太太說話要尖,可三老爺納小妾可是毫不眨眼,還縱得小妾沒大沒小。三太太又不打理府中事務,壓制起來難免費力。那些年因為這事,三太太沒少哭到她跟前告狀。不過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偏向兒子,況且男人納妾是常事,正室壓制不住小妾那是自己沒本事! 論手段心機,二太太自然是高出三太太一大截,可未免格局太小。作為金家老太君,自然是希望看見人丁興旺。壓制妾室是必須的,可也不能太過分,弄得二房人丁凋零。三老爺的一個小妾懷孕了即將生產,這次留在南邊沒跟過來。聽說大夫診脈說是男孩,老太君聽聞高興的不得了。 二太太聽見老太太的話抿著嘴笑,心里卻在撇嘴。明明是老太太的意思,說得好像是她往出推讓一般。她是個聰慧人,領會了老太太想讓大太太當家的意思。反正她抓不住,索性大方點自己主動提出來,這樣還能顯得自己豁達懂事。雖然她能想明白,可心底到底是有些不舒坦。管了這么多年的家,突然被人管制,有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感覺。 從老太太這邊告退,她徑直去了大太太的寧安居。反正早晚的事,不如盡快辦利索,免得讓大太太心里不舒坦。萱姐兒的事情還要仰仗大老爺,二太太必須先有個態度,不然她怕大太太會從中作梗。 二太太只有這一兒一女,眼下兒媳婦懷了身孕,她心里更加替女兒著急了。 ☆、第一百一十四回 管家 二太太從東跨院出來就去了寧安居,她剛剛進院子就瞧見一個小丫頭扭身進去回稟了,另一個丫頭笑呵呵的迎上前見禮請安,又緊走幾步去挑門簾。再往里面走,只見院子里干凈極了,連一根多余的草刺都看不見。四下里挺安靜,聽不見嘈雜的動靜。 大太太這寧安居很大,前面有門房,兩邊是廂房,還有偏房和耳房,正房后面還有后廈。這院子比普通人家的整個房子還要氣派,院子里還有個小小的花園,眼下還沒入秋,一片崢嶸景象。 南邊老家的房子雖然比這里的大,可卻不如這府里設計巧妙大氣。到底是都城大地方,瞧著就是比南邊強!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把這么氣派的院子讓給大嫂,自己甘愿住到冷清的東跨院去。看樣子老太太是徹底放手不管事了,這就是信號! 二太太進門的時候,大太太就跟著大老爺到了都城,她們兩妯娌倒是沒怎么打過交道。之后年節的書信往來,偶爾大太太回南邊老家的時候碰碰面,若說了解倒真是算不上。 只是知道二老爺妾室不少,庶子庶女也是一大群,二太太在心里還笑話大太太脾氣太好。如今看來,能讓老太太徹底放手不理家事,名正言順的住在這氣派的院子,倒是個有些手段的人。而且玉儀還跟安家少爺定下親事,不得不說大太太交際手腕了得。安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不知道怎么看上金家這里里外外的銅臭味? 聽說安家老爺是皇子們的老師,二皇子還時常出入安家。能跟安家結親,怎么說都是高攀。金家的家族生意做得很雜,只要是賺錢什么買賣都做。不過他們主要是跟內務府打交道,官家的銀子總比老百姓的好賺。眼下她們跟安家是姻親,跟二皇子的關系變得密切了,往后生意上的事越發會順利。 二太太不得不承認,雖說生意主要是二老爺和老三cao持,可這依仗的還是大老爺。 “二弟妹來了,快到里面坐。”大太太聽見小丫頭的回稟,已經迎到門口。她看見二太太一把就攥住她的手,親熱的不得了。 “你初到都城肯定有不適應的地方,有什么事盡管說出來,咱們都是一家人。”大太太連聲說著,“東西兩府的院子是剛剛收拾好的,我也不知道你跟三弟妹的喜好,偏生老太太在安家別院,只好自己拿主意了。你要是覺得那里不舒服就說,我馬上打發人換。家里倒是請了一個擅長做南邊菜的廚娘,雖然味道不如老家那里地道,卻還能下咽。只是這廚娘只有一個,還沒找到其他合適的人選。偏生老太太吃不慣都城的口味,只好讓你和三弟妹暫時忍耐一下。實在不成,就讓大廚房做好了給你們送過去。” “那樣大伙都吃不痛快。我倒是不挑食,反倒想要嘗嘗都城的特色菜。這趟我過來,主要是想要把賬本給大嫂你。我是打老太太那邊來的,在來得路上,我已經打發人回去取了。”二太太話音剛落,一個婆子便抱著幾本賬簿進來了。 大太太見了并不命人去接,反倒眉頭微蹙的說道:“本來在南邊一直是弟妹管家,打理的都挺妥當。我跟著大老爺來都城單獨立火,這是趕著鴨子上架,不得不把瑣事都管起來。自從知道你們都要搬到都城來,我這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一則是一家人團聚了熱鬧,二則是有人能打理內務不用我整日頭疼了。這賬本你趕緊拿回去,我去跟老太太說明。” 說完還不等二太太說話,又接著說道:“弟妹不必擔心人生地不熟,我帶弟妹出去串串門走動走動就成了。至于咱們府,你就照著南邊的老慣例來,保管不會出事。我這里連夜整理了一份名錄,都是跟府上有關系往來的目錄。另外還有一部分舊年的賬目,記錄著府中的銀錢往來,給你做個參考吧。這只是上半年的賬目,我怕弟妹一時半會兒看不完。倘若你想要一年的,我再讓人給你送過去。” 說話間,一個婆子托著托盤過來,上面放著厚厚兩大本賬目,最上面是一摞厚厚的紙張。搭眼一瞧,滿滿密密麻麻都是小字,瞧了就覺得頭暈。這么多,還僅僅是半年的賬目明細,可見金府銀錢往來有多繁雜瑣碎。再看這關系往來的名錄,更是讓二太太心中驚訝。看樣子大太太的交際圈子挺廣,與她往來之人上至達官貴婦,下至尋常婦孺。 這二太太原本就管過中饋,眼睛瞟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定數。不過她忍不住又在心中冷笑,大太太這是在故意給自己下馬威,故意顯擺自己謙讓呢。倘若自己真的能打理三房的內務,相信也能做得很好!只是眼下她還沒有這個資本,就連一向偏愛有加的老太太都不支持自己,她也只好退一步了。 二太太把自己丫頭手中的賬本拿過來,放在桌子上,笑著回道:“大嫂待人真是和善敦厚,難怪老太太時常夸贊不已。原來我在南邊老家,大嫂在都城,雖然見面卻不能多。一樣的媳婦,聽見婆婆夸贊大嫂,我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服氣。想我是一年四季不分陰天下雨,總是每天晨昏省定,侍奉老太太洗漱、穿衣、用飯、就寢,管著家里亂七八糟的俗事,雖然沒有功勞卻還有些苦勞。老太太卻把大嫂掛在嘴邊,什么賢惠、善良、心細、能干、寬厚……什么好字眼都用在大嫂身上了。 如今我到都城來,今個兒頭一遭跟大嫂打交道,立馬就明白老太太的心情了。大嫂不愧是金家長媳,果然 不愧是金家長媳,果然堪為我跟三弟妹的表率。看看我這賬本記的,估計給大嫂一看就能瞧出笑話來。再瞧瞧大嫂下的功夫,真真讓我羞愧難當。能者多勞,這家還得大嫂管著,我到底年輕又蠢笨上不去臺面。往常人人都說大嫂賢惠謙讓,今個兒就讓我出一次風頭!大嫂可千萬別再推辭!” 這番話說完,大太太心下一動,不由得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二太太來。只見她臉上施著淡淡的胭脂,烏髻低垂,上面只戴著一朵絹花。一身杏紅的裙子,越發顯出江南女子白嫩水靈的肌膚。手腕上戴著一只翠綠翠綠的玉鐲,粉紅色的蔻丹,兩種顏色碰撞之下竟越發突出她纖細白皙的手指。 衣著不算華麗,可勝在細節,搭眼一瞧覺得挺舒服,越看越覺得有些韻味。這二太太今年也三十多了,臉上卻不見半點細紋,說話細聲細氣帶著軟糯,雖然生了兩個孩子身材卻宛如少女一般。她的嘴巴又這般會說話,讓大太太這樣自認為八面玲瓏的人都自愧不如,難怪能在金家有一席之地,能讓老太太偏愛幾分,能讓二老爺服服帖帖。 “得,我暫時收下這賬本,不能不領二弟妹的情意。”大太太不再推辭,收下賬本又請二太太品茶。 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自然要說到金家馬上要辦的大喜事。其實主辦并不是金家,只是這常存在都城沒有其他長輩,只能是金家出面給cao持。 原來,老太太托人給常存說了一門親事,姑娘家是都城本地人。說來也是緣分,姑娘家原本就住在金府的東邊,前一陣子另外置辦了宅院才把房子賣掉。常存幫大老爺交涉,跟姑娘就見了面。兩個人一見傾心,彼此都有心思就是沒有點破。常存私下里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給他母親寫了書信,得了回信才打發媒人去說合。一說兩現成,姑娘家答應了! 姑娘父母雙亡,只跟著老祖母相依為命,好在祖上留下不少家財,生活倒是無憂。她們祖孫嫌棄院子太大,住得人少空落落,這才另外換了住處,沒想到這一換竟然結了一門親事。 常存帶著姑娘回老家成親,前幾日才回來,打算在都城再置辦幾桌,請請當地的親友朋友。另外,常存謀了個都城巡捕把總的官職,她們夫妻在都城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這也是成親之前人家姑娘祖母提出的唯一條件。姑娘的祖母說了,她們陳家不缺銀子,郁家可以不給任何的聘禮,只要能讓兩個孩子在都城自己過日子就成。 本來常存的母親不同意,可一聽見可以免了聘禮,就樂不得的答應下了。最后還是老太太從中壓制,才過了聘禮,只是有些敷衍了。這樣也好,不然以常存母親的性子,兒子不在眼前,指不定怎樣磋磨新媳婦兒呢。離她遠遠的過日子,也能消停不少! 郁家人誰都不打算過來,都城這邊只能是金府幫著預備。大太太這兩日便忙碌這件事,事關郁家臉面,少不得事事都要經過老太太的同意。如今金家三房全都搬過來,正是多事之秋,大太太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人挑出毛病。 “二弟妹來得正好,你幫我瞧瞧,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大太太有個習慣,辦紅白喜事的時候人多事多,她喜歡事先都在紙上安排妥當。反復斟酌核對,發現不足隨時改動,提前一天吩咐下去,這樣就省得出亂子了。 她遞給二太太幾張紙,上面細述著給客人安排桌子的情況,誰負責上菜,誰負責上茶點,誰單負責上酒,誰又負責撤碗筷……個個細節都安排妥當,從迎客到送客,全都有專人負責,而且安排人員數目合理。 “原本我想著人手不夠就讓東西二府的丫頭、婆子過來,我不熟悉自然要多麻煩你跟三弟妹。可郁家那邊沒有誰過來,新娘家里的親戚又不用咱們招待,這樣算下來統共沒幾桌。”大太太臉上一直帶著笑意。 “我會看什么?大嫂辦過比這還大的事情,想來是小事一樁。”二太太怎么能接那幾張紙,覷了兩眼,“大嫂辦事還真是妥當細心,看這紙上寫得密密麻麻。若是換成我,早就頭疼了。” 這二太太句句都是奉承話,偏生說得讓人覺得無比真誠。大太太雖然知道這話只能聽聽就算了,可心里還是有些舒坦,臉上的笑意不覺深了許多。 二太太見好就收,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說要回去收拾收拾。她們剛剛搬過去,自然要忙亂一陣子。大太太親自送到門口,正好有管事媳婦來請示,這才回屋了。 那管事媳婦本沒什么大事,大太太很快就把她打發走了。她回想方才二太太的言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二太太這趟來表面是送賬本,可她總覺得似乎還有其他事情。究竟是什么事,二太太又什么口風都沒漏。大太太想了想也沒想到,索性放到一邊。 她對自己兩個弟媳兒不怎么了解,只是聽說著三太太性子矯情喜歡要尖,看面相也是個厲害主。倒是這位備受金家人贊譽的二弟媳兒讓她刮目相看,看似溫順可人,說話又圓滑和氣,可這骨子里卻是個真正的伶俐人。 大太太看著二太太留下的賬本,拿起來翻了翻。粗略一看,賬目倒是清清楚楚。大太太見狀心中不由得冷哼一聲,她打理中饋這么久,說心里話,就算是自己家她也一明一暗兩本賬。只因有些賬目搬不到臺面上,容易以后出禍端。這都城里的世家貴族看著風光, 看著風光,可今天風光富貴,明天就被抄家的也有。大太太沒親眼看見卻聽說過,御林軍把府邸里里外外包圍,從主子到奴才都被控制住。別說是賬本,就是府中上茅房用的草紙都被查看過不止一遍。那些上不去明面的賬目要是被查出來,就又多了一條罪名,有時候反倒成了定罪的關鍵證據! 況且銀子在誰手里誰用著方便,大太太也存了些私房錢。她倒是沒有什么壞心眼,只是想著給自己的一兒一女多攢些罷了。婦道人家,哪能沒有一丁半點的小心思? 可眼前二太太這本賬本太干凈,干凈到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而且連涂改的地方都沒有。 只是大太太可不想追究二太太是怎么當的家,那是老太太管的,她犯不著費力不討好。大太太拿著賬本去東跨院,自然是推脫管家之事,說了許多理由。 老太太當然是不容許,這樣推了幾次,大太太才為難的答應下。 “弟妹管家比我妥帖,只是才來都城一切都不熟悉。那我就先代管一陣子,等弟妹以后接手。”大太太也沒敢把話說得太滿,活說著以后免得沒有退路,“只是我對南邊老家的規矩不太明白,還請老太太看看賬本指點一二。另外,我還把府中的賬本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