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可惜,金家終究是靠著女人起家,經不起推敲,始終入不了世家的眼。 不過朝中有人好辦事,金家靠著些關系開始經商,經過兩代積累倒是家財萬貫。金家當家人挺有遠見,知道想要家族越來越興旺必須做官,而做官的捷徑便是走仕途。 所以,金家從上一輩起就辦了家學,嚴厲督促金家子孫進學。不負眾望,金家總算是出了一位舉人,就是金幼儀的父親金振業。現在任光祿寺卿,專管朝廷祭祀,宮中宴席、供給、采買等等。 別看這光祿寺卿不過是區區五品,又不參政,卻十足是個肥缺。而且金家二房、三房依舊在做生意,跟宮里搭上線,銀子水似的賺進來。 ☆、第三回 下馬威 馬車停在金府后門,奶娘先被丫頭們攙下車,然后她又把幼儀攙扶下來。 門口的小廝見了趕忙跑進去回稟,等到主仆二人走到二門,那里看守的夏婆子已經把門打開了。 “給四姑娘請安。四姑娘這一去就是一年,老奴瞧著姑娘長高了。”夏婆子在二門迎來送往的,最會說好聽話。 幼儀剛剛重生,還真不知道自己這一年到底長沒長個。不過這樣的話誰去較真,不過聽了一笑了之。 “老jiejie倒是越活越年輕,一年不見,臉上的皺紋越發少了。”奶娘劉氏笑呵呵的說著。 夏婆子見了笑嘻嘻的跟劉氏搭起話來,倒讓幼儀在旁邊站著聽起來。 幼儀見狀不由得在心里冷笑,看樣子還真沒人把她放在眼里,連看門的老奴都當她不存在。若是不知道的人瞧了,還以為自己是奶娘身邊的小丫頭呢。 旁邊一個剛剛留頭的小丫頭瞟了幼儀一眼,壯著膽子說:“劉嬤嬤,太太肯定等著咱們姑娘過去請安呢,可千萬別去晚了。” 幼儀聞聽不由得瞧了她一眼,冬雪,三等丫頭,長相普通,平日不怎么愛說話。 幼儀清楚記得,當年出嫁之時,兩個大丫頭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而且她又不是主母帶不了那么多的奴婢。所以,身邊只有一個奶娘和兩個丫頭,冬雪就是其中之一。 她死后,冬雪就被發落到后院倒馬桶,后來配了一個賭鬼小廝,沒過幾年就死了。 如今想來,這丫頭肯定是沒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這一世,倒是可以放心用。 劉嬤嬤聽見這話忙朝著幼儀笑著說:“姑娘恕罪,這一回府奴婢真心為姑娘高興,一時就失了分寸。” “奶娘倒‘總是’真心為我。”幼儀不咸不淡的說著,邁步朝前走,余光瞥見劉嬤嬤狠狠剜了冬雪一眼,嚇得冬雪一低頭。 劉嬤嬤緊走一步,錯開幼儀半步虛扶她的胳膊。幼儀見狀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難怪上一世自己始終被她耍得團團轉。如此圓滑,又懂得適時服軟做小,對主子諂媚玩弄,對下面的丫頭、婆子狐假虎威。 只可惜,她不過是個糊涂蛋! 她一死,金玉儀就直接把她貶到莊子上,沒過幾天就得了“暴病”死了。 金玉儀在所有人眼中一向是端莊賢淑模樣,怎么會留下她這個隨時會炸開的把柄敗壞名聲? “姑娘,石子路滑,小心腳下。”劉嬤嬤細心的提醒著,攙扶幼儀的手稍微緊了些,“姑娘這一病越發瘦了,這小胳膊簡直是皮包骨的感覺,如今回府要好好調養調養。”說到這里語氣里多了些慈愛和心疼的味道。 善于打溫情牌,尤其是對一個生母不著調,嫡母表面慈愛實則心狠的小姑娘,這一招應該是百試不爽。 “嗯。”幼儀在心里又給自己的奶娘加了一分! 光哼了一聲是什么意思?劉嬤嬤覷著她的臉色,發覺自個越來越看不懂一直對自己順從依賴的姑娘了。 劉嬤嬤心里有些不自在,攙著幼儀沿著碎石子鋪成的小徑往前走。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就見粉墻環護,綠柳周垂,兩邊俱是游廊相接。 院中點襯幾塊山石,廊下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著幾個丫頭,正嘰嘰喳喳說笑著。 遠遠瞧見幼儀他們過來,一個穿著紅色石榴裙的大丫頭迎上前,“四姑娘安,奴婢這就進去回稟。” 其他丫頭站起來,讓幼儀進偏房等。 “我在這里等就行了。”反正太太也不會見自己。 果然,那丫頭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笑著說:“太太剛剛犯了頭疾,正在休息。姑娘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再給太太請安也不遲。” “好吧。”幼儀聽了扭身就走。 劉嬤嬤見狀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輕聲說道:“姑娘心眼怎么這樣實誠?太太這是在考驗姑娘的孝心,姑娘聽見太太有恙怎么能一走了之?” 如果用心聽丫頭的話,確實沒說是太太讓她回去休息。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幼儀的聲音本來就柔柔弱弱,再配合她無助的眼神,讓人不自主想要憐惜疼愛。 劉嬤嬤聽見這話來了精神,“姑娘該進去侍疾啊。” “可是,可是太太沒讓我進去。”幼儀滿臉為難,輕咬著下嘴唇,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 “姑娘就在這里等!一會兒太太睡醒了,自然就會讓姑娘進去。”劉嬤嬤趕忙出主意,“姑娘對太太這樣孝心,太太一定會非常寬慰。” “哦,奶娘這樣覺得?”幼儀的語調突然變了,嘴角還噙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我怎么覺得這樣做反而是不孝!” 她的聲音不小,旁邊的丫頭都聽得清楚。 劉嬤嬤聽了一怔,聽見她接著說:“為人子女,孝字當先。何為孝?順從、恭敬,不能陷父母長輩于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中! 剛剛聽柳燕jiejie的話,想來太太已經休息,不知道我在這里等候。每次太太頭疾犯了,都要吃藥好好睡上半個時辰以上才能好轉。我剛剛大病初愈,又從莊子上一路趕回來,顛簸勞累。若是堅持留下等太太醒來,估計會支撐不住。 知道的人會說是我一片孝心,不知道的人卻會認為太太虐待庶女。把庶女送到莊子上不算,迫于無奈接回來還想辦法磋磨。在這里等著太太傳喚侍疾,表示自己的孝心是小,累及太太名聲,陷太太與不賢不仁是大!奶娘,你說我說得可對?” “額。姑娘說得極是,是奴婢想得太簡單。”劉嬤嬤沒有話可以反駁,只好點頭贊同。 她心里卻在暗暗嘀咕,這姑娘什么時候這么會說話了? 看著幼儀主仆離開,柳燕扭身進去。她轉過碧紗櫥,輕撩珠簾悄悄進去,看見封氏就閉著眼睛側臥在羅漢床上,不敢打擾低頭立在一旁候著。 一個小丫頭跪坐在地上,手里拿著美人錘,正一下一下捶著。 ☆、第四回 頭疼 封氏今年不過三十歲,又極其會保養,瞧著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模樣。她五官算不得精致,卻勝在大氣,眉眼間隱約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架勢。 她睜開眼睛朝著小丫頭擺擺手,然后坐起來。 “太太,奴婢照著您的吩咐說了,四姑娘已經回去。”柳燕趕忙上前輕聲回著。 “哦。”封氏伸手輕揉了一下太陽xue,她是真得有些頭疼。 “不過……”柳燕覷了一眼她的臉色,看見她一挑眉毛趕緊接著回,“奴婢瞧著四姑娘倒是跟出府前不一樣了。”說完把外面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回了一遍,尤其是幼儀說得話,一個字都沒落下。 小丫頭正奉茶過去,她端著茶杯的手明顯停滯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喝了一口。封氏慢慢品茶,半晌無言。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考究的嬤嬤進來,笑著回道:“太太,東跨院好長時間沒人住,房子上面的瓦片不齊全,窗戶上面糊得紙也都泛黃了。里面的家具、擺件倒是好的,把上面的灰塵好好清清就成。另外,奴婢按照太太的吩咐去庫里,把那十二幅檀木浮雕的屏風抬了出來,已經放在東跨院的正房里了。明天奴婢親自帶人打掃,一準收拾的干干凈凈。只是這屋頂上的瓦片得找小廝更換,奴婢們可做不了。” “柳燕,你跟靈云各處去告訴一聲,明日下午要修繕東跨院的屋頂,都避著點。”屋里的兩個丫頭領命下去。 那嬤嬤見屋子里沒了旁人,快步走到封氏身后,一邊輕揉她的太陽xue一邊輕聲說:“太太不必憂慮,老太太到都城養身子,或許過幾個月就會回去。太太治家雖然嚴謹,對下人卻慈悲為懷,這些年把內院打理的妥妥當當,從未讓老爺分心。老太太來了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插手內院的事情。而且老太太一向不問家事,在南邊也是什么都不cao心。” “在南邊老家,一直是老二媳婦打理中饋。錢嬤嬤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二媳婦是老太太的內侄女,她管家還不跟老太太管一樣!在外人眼里,老太太還落個放權的好名聲。”封氏哼了一聲說著,“而且老太太過來可不是養身子這么簡單,我怕是提前鋪路來了。” “太太的意思是……二房和三房也要搬到都城來?不會吧?” “我早就聽老爺說起過,南邊的生意不太好做,這兩三年全靠供給宮里支撐著。與其這樣,還不如把生意都轉移到都城。而且孩子們都長大了,少爺們要進學,姑娘們要找婆家,待在都城自然比南邊要強。咱們府雖然不算太大,可把后面胡同里的兩家民房買下來,打通連在一起,也能擱下三房人。” 錢嬤嬤聽了皺著眉頭,“太太,姨太太帶著哥、姐已經從家里出發了,估計跟老太太前后腳到。” “姐夫過世已經三年,jiejie好不容易才想通。況且我們姐妹感情最好,我不忍心讓她獨居,姐妹住在一起也有個說話的人。這事情怎么都趕到一起了?唉,真是讓人頭疼。”封氏幾次極力邀請jiejie帶著兒子、女兒到都城來,這次jiejie總算是答應了,可偏生老太太又要來。 雖說封姨太太的夫君是個地方官,可他兩袖清風,死后沒給妻兒老小留下什么值錢的物件。封姨太太上面沒有公婆提攜,旁沒有直系親親戚幫襯,孤兒寡母日子過得不怎么寬裕。封氏幾次寫信讓她去都城,兩個人在一起好有個照應,封姨太太思前想后這才決定投奔了去。 封氏對外宣稱自個妹子有些家底,俗話說得好,清官一年還有十萬雪花銀!她原想明是明,暗是暗,多多幫襯自己的妹子一家。可這老太一來,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封氏就不敢做太大的動作了。 金家老太太本姓郁,娘家父親曾經做到朝廷三品大員。只因本身是庶出,這才下嫁到當時還算是有些圣眷的金家。老太太進門一個月就打理中饋,一直到二兒媳婦進門生下長孫才交了對牌。前后一共三十五年,光是這半點差錯沒出過,就讓人不由得敬佩。老太太是人精,在她面前裝神弄鬼可要有些手腕才行。 錢嬤嬤是封氏的第一心腹之人,無旁人在跟前時說話自然要隨便些,“其實這些事太太都不用擔心,自從太太進門就跟著老爺到都城住,南邊自然輪到二太太打理。如今他們要到咱們府上來,還能喧賓奪主不成?而且老太太最是明白事理,辦事從不讓人挑出錯處,她不會做出糊涂事。放著名聲好,家世好,性情好的長媳不用,非要提攜那小門小戶沒見過多大世面的二太太? 都城是什么地方?達官貴人無數,光是這待人接物就有大講究。內院貴婦之間的交際看著是小,卻有大乾坤。這些年,太太暗中幫著老爺斡旋了多少?到上流交際圈里掃聽掃聽,都知道金府太太端莊賢淑大氣富貴!” 郁家從老太太這輩子漸漸衰落,家中姑奶奶們嫁得都不錯,可老爺、少爺們都不成氣候,現如今只有一位還在朝為官,不過區區從五品的閑職。二太太的娘家是郁家的旁系,靠依附郁家才能過日子,家里的情形可想而知。 錢嬤嬤瞧著封氏的表情熨燙了許多,接著說道:“再說姨太太來咱們府中,不過是白白給咱們看房子,還能給太太解悶。人家吃穿用度不用咱們家一分一毫,誰都說不出嘴來。況且,奴婢聽說表少爺文韜武略,小小年紀就過了鄉試。等到明年參加會考,保定會考取功名。到時候誰沾誰的光還說不好呢,呵呵呵!” “慶兒那孩子倒是個不錯的苗子,連老爺看了他寫的文章都夸贊過。”封氏的嘴邊總算是多了一絲笑意。娘家人能給自己長臉,她在夫家也覺得硬氣。 這會子,封氏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頭也不疼了。 “對了,四丫頭怎么回事?”封氏還沒忘之前的茬。 “奴婢一回來就聽說了。”錢嬤嬤趕忙回著,“丫頭們都說四姑娘越來越明理、孝順。” 封氏聽了又是一皺眉,原本她打算讓那丫頭在莊子上自生自滅,再把錦哥抱到自己房里養,徹底挾持住崔姨娘。可沒想到錦哥離了生母哭鬧不休,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直接抽過去。金老爺心疼兒子,說是錦哥還小,過幾年再交給嫡母管教不遲,就這樣又被抱了回去。 緊接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了等候砍頭的死刑犯,大牢里的犯人都被放了出來。她只好把犯錯被貶的庶女接回來,原想回來就給幼儀個下馬威,沒曾想竟被幼儀輕飄飄幾句話就化解,還出盡風頭。 一年多不見,那丫頭嘴皮子功夫見長,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第五回 崔姨娘其人 幼儀從主院出來一路往自己房里去,她剛剛轉過一座假山,猛地就被一個人抱在懷里。 “我的兒啊,你受苦了。”那人抱著幼儀哽咽著說,“你這一走就是一年多,姨娘可想死你了!你怎么越發清減了,是不是莊子上的那起小人苛待姑娘了?我去找太太,讓太太嚴懲那些刁奴!” “崔姨娘,你還是省些事吧。”劉嬤嬤攥住她的胳膊,把她跟幼儀分開,“姑娘正在長個,自然顯得瘦了些。你這樣冒冒失失去找太太,惹太太不高興,對姑娘有什么好處?而且這里眼目眾多,你抱著姑娘哭哭啼啼讓人瞧見又不知道要傳出什么謠言來。姨娘平日里不能幫襯姑娘就算了,還動不動就拖姑娘的后腿。” 崔姨娘聽見這番話,臉上的表情訕訕的,眼巴巴看著幼儀不敢再上前。 幼儀再見自己的生母,恍如隔世,不,是真正的隔世! 只見她梳著百合髻,頭頂斜插著一支烏木簪,身著一襲半舊的絳紫色的翡翠撒花洋縐裙,滿臉都是疼惜和慈愛,美目中轉著熱淚。幼儀瞬間有種想要撲進她懷里痛哭一場的感覺,這才是打心眼里真正疼惜她的人! “姨娘……”幼儀腹中有千言萬語,到最后只化作一句話,“我很好,姨娘不用掛心。” 話音未落,崔姨娘已經是不能自持。她想要上前,瞥見擋在前面的劉嬤嬤,又想到劉嬤嬤方才的話,只好忍住扭頭抹了一下眼睛。再扭臉回來,眼睛已是通紅,可臉上卻帶著發自內心的笑。 雖說幼儀是她生出來的,可跟她還不如跟奶娘親。往常見面,幼儀總是端著姑娘的架子,對她這個姨娘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她知道自己是奴婢,幼儀是主子,不能指望幼儀對她有多親近。而且她不過是個上不去臺面的姨娘,這身份只能讓幼儀感覺尷尬甚至是羞恥。可幼儀畢竟是她的骨rou,她怎么樣都割舍不掉這份感情。 這一年多的時間,崔姨娘沒少背地里偷偷掉眼淚,也在老爺面前央求了幾次,可老爺總要顧及太太的臉面,不好插手主母管教庶女。況且男人不明白內宅這些彎彎繞,丫頭、婆子侍候著,在哪里住都是金家的主子,誰還敢欺負不成?崔姨娘說得聲淚俱下,一次,兩次還將就,到了第三次金老爺就不高興了。崔姨娘再沒眼力見也看了出來,嚇得不敢再提。 她聽說幼儀今日回府,一大早就打發小丫頭在二門跟前瞧著,看見幼儀進來就趕忙在這里等著。遠遠瞧見幼儀又瘦又孱弱的模樣,她的心像被揪著一樣難受。 現如今看見幼儀望著自己的眼里也泛著淚花,聽見幼儀貼心的話,她感覺前所未有的舒坦。 “姑娘,你真是長大了!雖然我幫襯不上姑娘,可還有錦哥兒。你們可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親姐弟,你們要相親相愛,相互拉拔。錦哥兒是金府正經的少爺,這金府至少有一半是他的。以后即便是姑娘嫁了人,娘家也要有人做靠山不是?錦哥兒……” “崔姨娘,你這話要是被太太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排頭。”劉嬤嬤聽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立著眼睛打斷了她的話,“這府中四位姑娘,兩位哥,都是親姐弟!錦哥兒和姑娘都是主子,還需要誰拉拔?再過兩年太太把錦哥兒抱過去教養,一準是錯不了,姨娘不用擔心錦哥兒的前程,將來或許給太太掙個誥命回來!至于姑娘,如今人也大了,多在太太跟前受教總是有好處!姨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