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我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出聲詢問:“宋公子,你可曉得我多大歲數?” 他面色一紅,挺直背脊,梗著脖子不服氣道:“小爺我今年一十八,正是風貌年華。”跟著他頗為嫌棄地看著我,嘖嘖有聲:“瞧你這小丫頭歲數也不大,怎的偏愛扮老成。要曉得女人還得溫柔點好,柔情似水更佳。” 心頭攏上一層陰影,少年的死皮賴臉對我而言是種折磨。我面色冷然地放下手中的酒壇子,宋言之忽地往后跳了一步,神色戒備:“又想打暈小爺!” 我唇角攜著淡淡地笑意:“男子應當成熟穩重,生出你這樣的脾氣,不好,不好。” 宋言之臉色灰白,我昂然抬頭離去。 他追上前來,擋在我面前,雙手叉腰,趾高氣昂地道:“今夜有燈會,若是你答應同我逛燈會,我便不追究你打暈我的事。” 這一番言論弄得我哭笑不得,我還未答話,他又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將我的手拉住:“走吧,走吧,你們女兒家不是最喜愛逛燈會么。” 我頓了頓,我將手抽回來,負在身后:“既然如此,你便在前頭領路。” 他面上表情先是一悵,然后將我扔下,徑自地跑到前頭買了一盞河燈。他托著玲瓏剔透的河燈,眉開眼笑地看著我:“來來來,放個河燈許愿。” 他的笑容,比這滿目河燈還要耀眼。我呆了片刻,把臉別過去。他噗嗤一笑,連忙返身將我拉了過去,笑嘻嘻道:“放盞河燈又不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一副別人欠你百八十兩銀錢的表情。” 我黑了臉,在地府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些地府的森森陰氣。 宋言之拿過攤位上的毛筆,湊到我跟前笑道:“即是祈福自然要寫上愿望,好讓天宮里的神仙知曉。” 我抬頭望著天空高掛的明月,天宮里的神仙若是真能實現的人的愿望,那為何我祈求了千年之久,從未有神仙下凡來解救我?連那個答應帶著我上九重天的師傅也可恥的背信棄義了! 見我半響不說,他大約有些不耐煩,拿著筆在河燈上提了一行字,才將河燈放進我的手,眼中流光溢彩:“諾,給你。” 我回神,垂眸過去,河燈上只有一行詩: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宋言之將我的手拉住,輕笑著道:“人生如此短暫,總要與傾心之人共度余生方不辜負。”他眸色燦爛:“你留下來與我一起吧。” 我看著牽著我手的宋言之,瞬間恍然大悟,這是個登徒子。我面無表情抽回手,順帶又將他打暈在地。 (三) 那被我一腳踹飛的鬼,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一雙牛眼炯炯有神的望著我:“孟爺,我名喚吳松,從今往后你便是我老大了。有甚需幫忙手的事情喚我一聲便可!” 我沉穩地繼續熬湯,淡然道:“我不需要跟班。” 吳松躇在那里,思考了半日,一拍大腿:“娘的,我可以當打手。”說著,他一雙牛眼掃視周圍排隊的鬼魂一圈,喝道:“誰要是不聽話,老子便把他大卸八塊,讓你們投胎也只能做殘廢。” 周圍鬼魂渾身一哆嗦,連連點頭稱是。 吳松滿意了,湊到我跟前一臉夢幻的求贊美:“孟爺,你看如何?” 我頭也未抬,只拿手指了指我身后的空地。吳松便不言不語地站在我身后,氣勢磅礴地瞪著一眾鬼魂。 吳松是個乖如兔,誠如牛,猛如虎的一個鬼,有了他的存在,往日那些因為各種原因不肯投胎的鬼魂,在吳松的壓迫下終是乖乖喝了孟婆湯投胎。 因近來投胎的鬼與日減少,我閑來無事,便搬了張躺椅,懶洋洋地躺在奈何橋旁。吳松蹲在一旁替我打著小扇子,這感覺甚好。 我正昏昏欲睡時,吳松小聲的喊我:“孟爺、孟爺。” 我睜開眼,一個全身白衣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我皺眉,上下打量他。都說白衣是俊美男子必備裝束之一,奈何我眼前的男子白衣歸白,身量也頗高,看著讓我想到了池塘邊上的單薄柳樹。眼前這白衣男子太過單薄,站在那里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到似的。 我看著他,這眉目有些熟悉。而后想起來,這不是桃花節上被我兩次打暈的紫衣少年宋言之么。如今他面貌倒比那時英俊成熟了些,以前那種張揚驕傲的性子也內斂許多。 他嘴角銜著一抹笑,看起來倒是挺舒服的。 “五年前我與你一別,此后日夜思念于你。你卻似從人間蒸發,我原以為此生與你再無緣相見,沒想到死后在這陰曹地府再度與你再度相見。” 我點點頭,喚吳松舀一碗孟婆湯遞給他。我和顏瑞色地于他道:“喝吧,喝了好去投胎。” 他抿唇一笑,反問我:“還記得我前生送你的匕首?” 我想了想,點頭:“記得。” 他一雙眼生的極好,他端詳著我的臉,聲音在微涼的空氣中響起:“我是來尋你的。” 到地府尋心上人,這真是一幅讓人哽咽的畫面。我起身走到他跟前,訝異地看著他。他俊眸眨了眨,忽然一只冰涼地手握住了我的手:“你可歡喜?” 我牙一酸,涼涼道:“不歡喜。” 他面不改色:“是么?”跟著語調微微一低:“我以為你會朝朝暮暮地思念我,原來我這般無趣呀。” 我聽罷,白眼一翻,這個男子有些怪異!上輩子送了我一把匕首揚言要定情,這一世扔了一枝桃花給我要求親。 他誠然是朵奇葩! 他忽然雙眉一蹙:“既然如此,我便……。”說著,他神情一展,篤定道:“生生世世都纏著你,直到你心底有我為止!” 我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神情驀地轉冷:“吳松給我扔去投胎。” 吳松得令,一把拎著他的衣領,給扔進輪回門了。 我渾身一僵,看著空空如也的輪回門直愣愣地道:“孟婆湯沒喝罷。 全場靜默了一會兒,吳松亡羊補牢的把門關上:“追去陽世灌一碗湯便是。” 我表情空了一瞬,吳松提出的注意可謂妙不可言。 (四) 我明媚憂傷的站在廣元寺大門前,為何吳松那一扔,便將他扔進了寺廟。 此時正值晌午,廣元寺里很是安靜。我四處逛了幾圈,終于在一個重兵把守的廂房門前尋到他。 屋內點著安神香,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正獨自坐在桌邊吃飯。他這一世恰好投生在這個缺了魂魄的癡兒身上。我隱身站在他旁邊,窗外的陽光漏了進來,照在他光溜溜地頭上分外喜感。 我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他抬起頭,五官還未張開,精巧細致,如果不是穿著僧服和留著小光頭,我定以為這是一個女娃。 他放下筷子,偏頭:“你不準備讓我見見你。”聲音軟糯與老成的語氣忒不大調。 我現了身形,咳嗽一聲,冷靜道:“不喝孟婆湯便往生的人要遭天譴。” 他淡淡地盯著我,笑了:“你是來與我送湯的!” 我的心在他的笑容之下,可恥的萌動了。 我從袖口中摸出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跟他道:“諾,這是孟婆湯,只要喝了便成了。” 他倔脾氣地搖頭:“不喝。” 我默然,心里想著到了夜里,乘他睡熟之后悄悄的給灌下去。 他微微頷首,小小年紀卻有一種翩翩然的味道:“你親我一下,我便喝。” 我伸手揉了揉心口:“你還是個和尚,小小年紀便成了色鬼。” 他耳根子一紅,仍倔脾氣的盯著我:“你親我一下我便喝!” 我哽咽:“換個條件。” 他勾唇一笑,變本加厲地說:“再加一個條件,我喝孟婆湯,你必須每年的今天都要出現在我跟前!” 我傻眼了,一點都不矜持地小和尚誒!我深呼吸,音色有些微顫:“好!”說完,我閉上眼睛視死如歸地撅起嘴,朝他臉上親了過去。 “行了吧?” 他抱肘,挑眉斜眼:“不夠!” 我一把辛酸淚窩在心頭,點頭:“我每年都來探望你。” 他這才笑盈盈地喝了孟婆湯。 我回到地府,一想起他那張心滿意足的臉,便心里發恨。 吳松見我肅著臉,見誰都想沖上去砍一刀的模樣。他走到我跟前,橫眉豎目的問:“哪個不長眼睛的惹到孟爺?待我去揍他一頓。” 我順毛地摸了摸吳松:“罷了,要尊老愛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