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這是江逸第一次進入蛇嶺山。 沿著兩個山包間的谷地一直往北,有一條山民們踩出來的小路,驢子拉著平板車“得得”地走著,恰好能通過,就是走得慢。 江逸來之前就存了個心眼,他特意讓夏荷用舊衣服縫了個大布袋,打算采些山貨回去。 譚木匠和大山都是健談的人,兩人坐在車前一邊趕車一邊閑聊,江逸就走在旁邊挖棵野菜,摘把野果,倒也沒落下。 譚木匠在一旁看得新奇,忍不住說:“小逸呀,我看你忙活了半天,可是有什么收獲?” “當然?!苯菘粗鴿M山的野酸棗,心情十分不錯,“剛剛拔了一叢野韭菜,味足著呢,比買的強多了。” “呵,你整天讀書,還懂這個?” 江逸從容應道:“叔,你不知道,這書也分很多種,有教人道理的,也有教人農事的,還有介紹各地風物的。我從書上看到,咱們這一片的野生韭菜可是十分有名的?!?/br> 聽他一說,不僅是譚木匠,就連大山都驚奇地問道:“逸哥,真有這樣的書?” 江逸挑眉,“你不知道?”《齊民要術》可是在北魏時候就有了,唐宋元明幾代農業方面的著作更是不少。 大山不好意思地笑笑,“逸哥,我從小在京郊農莊長大,整日里跟著農莊上的伙計們胡玩,沒有好好讀書?!?/br> “咦?”譚木匠好奇,“你不是蘇家少爺嗎?怎么在農莊長大?” “我外公是農莊的管事,只有我娘一個女兒,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走了,我父親就把我送到農莊陪他老人家,直到前年外公也走了我才回到本家?!?/br> 江逸了然,怪不得大山憨厚的性格及行事作風和云舒他們大不相同,原來是有這么一出。 這也算是探聽人家的隱私了,譚木匠適時轉移了話題,“小逸啊,你回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吧?在村子里生活著可還習慣?” “沒什么不習慣的,只是前面一直病著,鄰里們走動得少,對這邊的風土人情也不了解。” “咱們這邊呀,就是窮。山多地少,光憑著土里刨食真得把人給餓死。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常聽我爹說老家那里有座寶山,藥材遍地、野物成群。” 譚木匠甩了把皮鞭,繼續道:“我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哎,誰知道為啥就遭了災!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這山呀,除了能撿點柴禾,實在靠不住。” 大山接過話頭,“這不還能砍木頭嘛!” “你這小子倒是好打發。”譚木匠嘆道,“前幾年因著鎮上的鑄錢坊大伙也能掙幾個錢,逢年過節的也還過得去。眼下朝廷不是讓用什么‘寶鈔’嘛,銀坊也關了,工也做不成了,今年這日子怕是難過了?!?/br> 江逸看著眼前的茫茫青山,別有深意地說:“總有辦法的?!?/br> “可不是,老天爺不賞飯,咱們就得自己想辦法。吁——”譚木匠一拉韁繩,“就這兒吧!” 江逸抬頭一看,前面斜坡上歪歪斜斜地長著一小片槐樹,和其他灌木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譚木匠指出來,他還真沒發現。 譚木匠把驢子拉到野草茂盛的地方拴好,又從車幫的暗隔里抽出一把斧頭。 江逸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說是來砍樹,他和大山兩人竟連把柴刀都沒帶。江逸赧然。 大山也連忙迎上去,“譚大叔,我來吧,我力氣大?!?/br> 譚木匠揚了揚手中的斧頭,“吃飯的家伙事兒我用著順手。別看你渾身的力氣,還不一定用得慣,這得使巧勁兒。你先看著我來兩下,待會兒你再上手。” 大山爽快地應道:“行!” “那咱們換著手來,誰也別累著?!苯菀驳馈?/br> 其余兩人看了看江逸,不約而同地搖頭,“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就算了,去一邊撿山貨吧,難得來一趟?!?/br> 大山也連忙說:“逸哥去挖野菜吧,就那么幾棵小樹,有我和譚大叔就夠了?!?/br> 江逸看了看那幾棵歪脖子樹,也沒再堅持,果斷走到背陰處找木耳去了。 要說這山雖然荒涼,卻也有不少吃的東西。 山石間生著一叢叢的韭菜,坡上土層厚實的地方長滿了馬齒莧,還間雜著高矮不一的銀丁菜和掃帚苗,都是北方常見的野菜。江逸童年最鮮明的記憶,就是跟著外婆滿山坡地挖這些“草”。 除了野菜,他還發現了一叢花椒樹,這個時節花椒剛剛結種,再過上一個多月就能摘了。 這一帶槐樹多,背陰處朽木上長著一層層小巧的木耳,不像現代人工培植的那么肥大,卻更加天然有營養。 密實的草叢里偶爾有一兩個灰白的身影閃過,不是野兔就是野雞。 江逸心里一陣喜悅,看來這山上并不像村民以為的那般貧瘠。 就在他四處尋寶的時候,大山那邊也已經砍完木材裝好了車。 小驢子拉著沉甸甸的車子,邊走邊叫,一個勁兒地表達不滿。 大山討好地給它拔了一大捆青草,剛好可以摻著飼料喂,譚木匠十分滿意。 “這普通的架子床不難做,十幾天的工夫就成?!?/br> “那行,做出一個來先用著。叔,我家好幾口人,用的著的時候您叫一聲。” 譚木匠爽朗一笑,“真用得著我鐵定叫你,眼下家里有個兒子,雖然腦子不好使卻也能搭把手。” 江逸也就是那么客氣地一問,畢竟是人家家傳的手藝,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手。不過,居然說自己兒子腦子不好使,這古人還真是謙虛得過頭。 當天的晚飯自然就是今天的收獲。 韭菜足夠做頓餃子,不過沒白面,只得撿了倆雞蛋炒了。木耳和馬齒莧曬到了窗臺上,銀丁菜和掃帚苗用開水燙了,再用油鹽拌了也是一盤菜。只是沒香油和醋,少了些滋味。 江逸手上忙活著,腦子里盤算著缺少的東西。和譚木匠家滿滿當當的院子一比,他家還真是一窮二白。 油鹽醬醋要買,柴刀也得買一把,還有割草的鐮刀,總不能老用大山的匕首,人家那可是精鋼打造用來防身的。 火折子不禁用,聽大山說普通人家都用打火石;針頭線腦也要買,梅子好像還提過一句,夏荷以前做繡活兒的剪刀還是向別人借的。 對了,還得趕緊買幾把椅子,一家人吃飯,三四個站著也不像話。 想想這都得花錢。 必須琢磨著掙點錢了。 第7章 蒸棗糕 第二天,閑來無事,江逸帶著小寶在后院的大廚房“探險”。 還真讓他挖出來不少好東西——一大缸白面粉,一筐曬干的紅棗。最讓他驚喜的就是一個封口的小陶罐,原本以為是酒,揭開口發現是一罐蜂蜜。 江逸不禁問夏荷:“大廚房有這么多東西,你們都沒翻過嗎?” 夏荷搖搖頭,“大哥送我們過來時就囑咐過,只能用他買好的東西,其他的不能亂動,就怕弄壞了要緊的物什。” 江逸笑言:“眼看著都吃不上飯了,哪還有那么多講究?” 夏荷窘迫,“原本也不至于如此,大哥走時留下了米面吃食并十兩散碎銀子,說是這月初再送過來些,誰知云舒去約定好的地方等,卻沒見著大哥……許是營中有事也說不準。” 江逸腦子里有什么東西閃過,恍惚覺得這橋段有點熟悉,他想了一下沒想起什么來也就放棄了。 “現在都是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苯菡\懇地說道。算起來他才是那個真正的“外人”。 夏荷輕輕地“嗯”了一聲,心里暗自驚訝。她怎么也沒想到江逸生了場病竟變了性情,記得她們剛來那會兒,這人就像防賊一樣防著他們兄妹幾個。莫非,那時他生病,他們姐弟的悉心照顧讓他心生感動? 不管因為什么緣故,江逸能真心接納他們就是好事。夏荷不再深想,適時轉移了話題,“逸哥打算做什么?” 江逸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物上,紅棗、面粉、蜂蜜、雞蛋,還有他前一天備下原本打算蒸發面窩窩的“起子”……江逸心里有了主意。 他摸了摸小寶的圓腦袋,笑道:“咱們這下有好吃的了?!?/br> “太、太好了!有、有好吃的了!逸、逸哥,快做好吃的!”小寶歡呼。 蘇家兄妹聽見小寶一口氣說出這么長的句子,心里五味雜陳。他們從沒見過小寶這么開心的樣子,哪怕是家里出事前也一樣。 出事前的蘇家人口眾多,嫡庶有別,就拿云舒來說,作為二房的嫡長子,他甚至都沒主動和小寶說過話。又比如大山,他住在農莊里,吃穿用度和下人沒什么兩樣,很多時候還要跟著一起干活。 到如今,曾經風光無兩的家族一朝落難,一家人才有了一家人的樣子,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小寶可沒這么復雜的心理活動,他最關心的還是吃的,“逸、逸哥,要做、做什么?” “小寶,說話慢一點兒,不要著急,也不許重復,如果按逸哥說的做就獎勵好吃的點心?!毙『⒆拥目诔圆⒉浑y糾正,只要家長和孩子都有個良好的心態,讓孩子慢慢改,并且不羞于張口,時間長了自然就能正常起來。 牽扯到食物,小寶異常上心,重重點頭,“會……慢?!?/br> “很好。”江逸把一勺子蜂蜜塞到他嘴里。 甜得小家伙緊緊閉著嘴巴,還用兩只小手捂著,生怕漏出一滴。 江逸注意到梅子羨慕的眼神,也給她舀了一勺。 誰知,小丫頭身子一扭,惡聲惡氣地道:“小孩子吃的東西,誰稀罕!” 說完就挨了夏荷一頓訓。 江逸笑笑,沒往心里去。他洗好手,看著案上零零散散的東西,感慨萬千。 說起來能學會做棗糕也要歸功于外婆。外婆配了假牙之后就特別喜歡吃棗糕,外面賣的含糖量太高,不適合老年人吃,江逸就干脆從網上下載了視頻自己學著做。一來二去手藝漸漸好了起來。 不過,之前都是用烤箱做,溫度和時間都可以自動調節,現在面對如此原生態的廚具,他心里還真是沒底。 江逸在心里給自己打了打氣,然后對眾人道:“今天咱們要一起動手來做樣點心——棗糕。以前吃過嗎?” 紛紛搖頭。 “誰都不許偷懶,干多多吃,干少少吃?!苯萃炱鹦渥?,開玩笑地說。 小寶一聽,急了,“逸、逸哥,我多、多干!” 江逸挑眉,小寶趕緊捂住嘴巴,然后又慢慢地重復了一遍。 大家都被小寶的樣子逗笑了。 江逸準備好東西,一邊講解步驟一邊分配任務。 梅子干活利索,負責添水、燒火,洗涮蒸屜;云舒細心,江逸給他找了個小剪刀在一旁挖棗核;大山力氣大,攪拌面粉、雞蛋、蜂蜜,那速度和質量堪比專業攪拌機。 江逸看著面團上打出的均勻小氣泡,贊賞地點點頭,“不錯啊,練過?” 大山咧嘴笑,“大伯生前請的南邊的師父,我六歲拜師,到現在也有十年了?!?/br> 江逸驚,“還真練過?” 夏荷一聽,忍不住笑了,就知道這倆人說的不是一回事,“大山是說他練過些拳腳工夫。” 大山跟著點頭,“對呀,我跟著莊子上的師傅練了五年……逸哥以為是什么?” 江逸默,原來是想岔了。 幾個人說著話,手上工夫也沒停,不到一個小時,一切都準備就緒,就差上屜蒸了。 這個環節江逸得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