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羅飛直入重點:“在高永祥近期的通話記錄中,除了同事和親屬,還有這個女孩的手機號。更為關鍵的是,在案發時間段,這個女孩一直逗留在高永祥的屋子里。” “啊?”蕭席楓訝然道,“那她不就是兇案的目擊者嗎?” “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羅飛話鋒一轉,又問道,“高永祥這個人,在男女關系上你有什么看法?” “男女關系?”蕭席楓一怔,“你是說他和那個女孩……這不太可能吧!老高是很老實的一個人,而且特別懼內,從沒聽說他在這方面有什么花花腸子。再說了,他都這把年紀了,又沒什么錢,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也許并不是兩情相悅呢?”羅飛把面前的檔案袋豎著拎起來,袋口沖下倒了倒。里面最后幾張照片齊齊落在了桌上。 “這是什么啊?”蕭席楓拿起那些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拍的好像是某個房間,有門有窗,還有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家具。 羅飛解釋說:“警方找到劉寧寧的時候,這個女孩被反鎖在高永祥的臥室里。這幾張照片就是當時臥室里的情形。” “哦?”蕭席楓拿起照片再次端詳。可以看出,那臥室的面積并不大,除了通往客廳的那扇門之外,臥室的對面墻上還開了一扇門和一扇窗戶,看情形應該與外面的陽臺相連。 奇怪的是,與陽臺相連的門窗上居然釘上了木板。而且不只是一兩塊,是從上到下全都釘滿了,把門窗擋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絲空隙。 這時又聽羅飛用提示的口吻說道:“這樣的臥室,像不像是一間牢房?” 蕭席楓心念一動。的確,通往陽臺的門窗都被木板封死了,再把通往客廳的門反鎖起來,那整間臥室不就成了一處和外界毫不相連的獨立空間嗎?把一個人鎖在這樣的空間里,豈不和關在牢房里是一個效果?這難免會讓人產生一些聯想。 “難道……老高是把這個女孩囚禁在臥室里?”蕭席楓瞪著眼睛,做出這般順理成章的猜測。 羅飛沒有妄下結論,只是繼續陳述事實:“校園監控顯示,高永祥于昨日下午一點五十一分來到家屬樓附近的一處路口,大約五分鐘之后,劉寧寧也到達此處,隨后兩人便一同進入了樓區。從兩人之間的交往舉止分析,他們應該是事先約好的。下午三點二十五分至四點二十五分之間,兇案發生。晚上六點五十六分,高永祥的老伴發現尸體并報警,五分鐘后校園派出所的民警首先抵達現場,隨后法醫和刑偵人員也陸續抵達。最初警方只是在客廳里勘查,并未進入臥室,因為那個臥室門是鎖著的。晚上七點二十八分,警方在客廳沙發下找到了臥室鑰匙,隨后便進入臥室。當時劉寧寧正蜷縮在臥室床頭,處于深度昏迷狀態。” “那就是說——”蕭席楓對此作出自己的解讀,“首先是老高把女孩騙回家,然后大概到下午四點來鐘的時候,兇手上門殺死了老高。而當時那個女孩被鎖在了臥室里,所以沒有被兇手發覺。” 羅飛評論道:“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具體情況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 蕭席楓隨口問了句:“那個女孩還沒醒哪?”出乎意料,羅飛的回答是:“今天早晨醒的,大約兩小時之前吧。” “那你們直接問她不就行了嗎?”蕭席楓看著羅飛,覺得難以理解。放著這么重要的線索你不抓,跑到我這里旁敲側擊做什么呢?那個女孩可是兇案現場唯一的親歷者,如果她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或許所有的謎團都能迎刃而解呢! “我就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羅飛屈起指節,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看他的意思,這番長談此刻才真正進入了重點。 蕭席楓瞇起眼睛“哦”了一聲,不明所以。 “劉寧寧并沒有遭受任何外傷,她之所以昏迷,是因為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羅飛看著蕭席楓說道,“現在她雖然醒了,但卻處于失憶的狀態。她不記得是怎么到那個小屋去的,她甚至都認不出高永祥的照片。” 精神刺激而引發的心因性失憶癥,這種病例也很常見。話說到這里,蕭席楓終于理解了羅飛的來意:“你是想讓我幫那個女孩找回記憶?” “沒錯。”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又特別強調說,“借助催眠治療的手法。” 對于心因性失憶癥來說,那些記憶并沒有真的消失,只是病人的思維被某種過于強烈的情緒所阻礙,以致無法抵達記憶所存在的那片區域。要治療心因性失憶癥,必須要緩解病人的負面情緒,而催眠正是最好的治療手法。 蕭席楓是龍州著名的催眠師,同時又是死者的故交,所以當這個需求產生之后,羅飛第一個就想到找他來幫忙。 蕭席楓對這樣的請求也毫不遲疑,他已經主動站起身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半個小時之后,羅飛和蕭席楓來到了龍州市人民醫院。在劉寧寧的病房門口,兩人遇到了守候于此的陳嘉鑫。后者向羅飛匯報了最新的調查情況。 “前方人員剛剛去龍州大學走訪過了。有線索表明,劉寧寧曾于本周三下午去過校醫院的心理咨詢中心求助,當時接待她的人就是高永祥。” “哦?”羅飛追問,“這是劉寧寧和高永祥的第一次見面嗎?” “應該是的。”陳嘉鑫解釋說,“據校醫院的同事反映,當天高永祥在接待劉寧寧的時候,曾詳細詢問了對方的姓名、班級等基本資料。由此可見,兩人以前并不認識。” “看來劉寧寧就是為了做心理咨詢才認識了高永祥。”羅飛沉吟道,“那她后來怎么又跑到高永祥家里去了?” 陳嘉鑫攤攤手說:“這就不知道了。只聽說周三下午高永祥和劉寧寧聊了有一個小時左右吧,后來校醫院的人都沒有再見過這個女孩。不知道這兩人之間還發生過什么事情。” 羅飛又問:“周三下午的治療有文字記錄嗎?” 陳嘉鑫搖頭道:“沒有。” 羅飛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了蕭席楓一眼。后者笑了笑,解釋道:“校醫院的心理咨詢中心沒有那么正規的,一般就是陪學生聊聊天,開導開導負面情緒。聊完也就算了。有時候也會和相關的學生輔導員通通氣,保持關注。至于病歷記錄什么的,一般都沒有。話說回來吧,如果學生真到了那么嚴重的程度,肯定得轉到專業醫院治療。” 羅飛“嗯”了一聲,開始切入正題:“你現在有沒有具體的思路?該如何喚醒劉寧寧的記憶?” 蕭席楓道:“既然知道劉寧寧和老高第一次見面的時間,這事就好辦多了。之前你說過,劉寧寧現在認不出老高的照片,這說明在她的記憶中已經屏蔽了和老高有關的一切信息。所以她和老高初次見面的那個時間點應該就是記憶消失的邊界線。只要在催眠狀態下帶她越過這條邊界線,問題就解決了。” 羅飛點點頭,對蕭席楓的推斷表示認可。他把手一揮說:“那就別耽誤時間了,趕快開始吧!” 陳嘉鑫抬手在虛掩的房門上輕敲了兩下。室內立刻有個男子的聲音應道:“請進。” 三人便推門走到了屋內。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現在房間里除了劉寧寧之外,另有一男一女。女的四十來歲,正陪坐在女孩床頭。男的二十來歲的樣子,站在窗口位置,臀部斜靠著窗沿,半倚半坐。 “這位是劉寧寧的母親鄧萍鄧女士,這位是劉寧寧的輔導員謝濤。”陳嘉鑫首先介紹了屋中這兩人的身份,然后又指著羅飛說道,“這位是我們刑警隊的羅隊長。” 鄧萍趕緊從床頭站起身來,抹了抹眼角說道:“感謝你們,救了我女兒。”她的臉上強擠出一絲笑顏,心里仍掛念著病榻上的孩子。 另一邊的謝濤也離開了窗沿,他殷勤地向前搶了兩步,主動和羅飛握手寒暄:“羅隊您好。辛苦了,辛苦了!”話音未落,視線又轉向了旁邊的蕭席楓,上下打量。 陳嘉鑫繼續介紹說:“這位是安遠心理咨詢中心的主任,蕭席楓。以前也曾是高永祥的同事。” “哦,蕭主任!您好。”謝濤再次殷勤地握手,“辛苦,辛苦!” 羅飛走到病床邊。劉寧寧正倚靠在床頭呈半躺狀態。女孩的容貌很美,但就像照片上一樣,她的膚色蒼白,神情冷漠,似乎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的陰冷氣質。這種氣質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很難接近。 羅飛微微彎下腰,問了句:“感覺怎么樣了?” 女孩說了聲:“還好。”她的聲音很輕,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羅飛又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么嗎?” 女孩茫然搖了搖頭。 羅飛轉過頭來看了蕭席楓一眼,意思是:情況就是這樣,現在交給你了。蕭席楓點點頭,開口道:“諸位,方便的話,請你們到病房外待一會兒。我想和這個孩子單獨聊聊。”他口中說著“諸位”,目光則主要停留在劉母的身上——在這個房間里,最不舍離開劉寧寧的就是這個女人。 果然,劉母皺起了眉頭,愁兮兮地問道:“我也要出去嗎?” “是的。”蕭席楓用柔和的聲音解釋說,“我要給她做一次催眠治療。如果你陪在她旁邊的話,她的注意力無法集中,治療效果會受到很大影響。” 劉母“哦”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劉寧寧,似在征求女兒的意見。劉寧寧抬起手來,抓住母親的一只手腕,輕輕說了聲:“媽,我害怕。”于是劉母便發出一聲嘆息,愈發地猶豫難決。 這時謝濤主動走過來勸解道:“阿姨,您不用擔心的。這位蕭主任是專業的心理師,他提出的治療方案肯定是最合理的。我們大家都應該積極配合,只有這樣才能讓劉寧寧盡快地好起來嘛!” 在家長眼中,輔導員或者老師一類的角色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權威。劉母終于作出決定,她點頭說了聲:“好吧。” 可是劉寧寧仍然拉著母親不肯松手,她又說了一遍:“我害怕。” “這里有醫生,有警察,不用怕的。”劉母拍著女兒的手勸慰道,“而且我們就在門口,不會走遠。你如果真的害怕了,就喊mama。” 劉寧寧咬了咬嘴唇,說:“那你們不要關門。” “好的好的,不關門。” 得到母親的承諾之后,劉寧寧終于松開手。于是劉母便跟著謝濤、羅飛等人一同走出了病房,房間內只剩下蕭席楓和劉寧寧二人。 蕭席楓沒有著急說話,他先隔了一段距離觀察著劉寧寧。 這是一個美女。雖然說皮膚太過蒼白,體格也瘦弱了一點,但由于身材高挑,這兩個缺點反倒凸顯出一種時尚的韻味。她的眼睛也很亮,但眼神總是飄忽不定。這說明她缺少安全感,她的精神始終無法在心靈深處扎根。 聯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蕭席楓覺得女孩的這種情緒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她的精神常態。 不愿與母親分別,乃至不肯讓母親關上病房的門,應該都和這種不安全感有關吧。在這種情況下,該如何與那女孩建立起充分的信任呢?作為一名催眠師,蕭席楓首先得解決好這個問題。 片刻之后,蕭席楓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腹處,輕輕地“哎喲”了一聲。這一聲成功地把劉寧寧的目光吸引了過來,蕭席楓便又露出夸張的苦笑,解釋道:“胃疼。” 對方已經把話茬送到了嘴邊,不搭腔的話就不太禮貌了。劉寧寧順勢問了句:“怎么了?” “沒吃早飯。”蕭席楓一邊說一邊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了劉寧寧床頭。 劉寧寧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道:“我經常不吃早飯。” “你還年輕嘛。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現在不行了啊,一天不吃早飯胃就疼。” “那你今天為什么不吃?” “都怪那個羅飛啊——就是剛剛和我一塊進來的那個警察。他一大早就喊我出門,也不請我吃個早飯,你說他過分不過分?”蕭席楓說話的時候還特意伸手沖病房外指了指,好像故意要吸引羅飛注意似的。 羅飛隱約聽到蕭席楓的話語,又看到對方指著自己,便下意識地往門邊湊了湊。蕭席楓這時又把目光轉過來看著劉寧寧,提高嗓門追問了一句:“嗯?你覺得呢?” 劉寧寧垂著頭小聲道:“我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悉。” “哦,那就說說你熟悉的吧。你的輔導員,叫謝什么來著?對了,謝濤!這個人你覺得怎么樣?” 劉寧寧尷尬地沉默著,不敢抬眼往門外看。誰都知道在背后議論別人是一件很無禮的事情,更何況這種議論還很容易被當事人聽見。 女孩的窘迫完全符合蕭席楓的預期,他便建議說:“我去把門關上吧。”趁著對方猶豫的當兒,他已經起身輕輕掩上了房門。 “不,請別關門。”回過神來的女孩祈求般說道。 “我沒有關門,只是虛掩著的。”蕭席楓作了個文字游戲,“外面的人隨時都可以進來。” 劉寧寧反問道:“我也隨時可以出去嗎?” 蕭席楓給出肯定的回復:“那當然。” 劉寧寧松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蕭席楓繼續引導著話題,他笑了笑,改變口吻說道:“其實羅警官,還有你的輔導員,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會和你的母親一樣,全心全意地保護著你,幫助你戰勝心中的恐懼。” “我心中的恐懼?”劉寧寧敏感地抬起頭來問道,“那是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呢?”蕭席楓注視著對方的雙眸,“它藏在你的心靈深處,你能感覺到它,但卻看不清楚。對嗎?” “是的。”劉寧寧回視著蕭席楓,她開始被對方的話語吸引了。 “我可以幫你把它找出來。”蕭席楓慢慢地說道,“只要你足夠信任我。” 劉寧寧驚了一下,她往后縮著身體,做出躲閃的動作:“不,我害怕!” 蕭席楓拉住了女孩的一只手,鼓勵對方道:“你完全不用害怕,因為我們都會陪著你。你的母親,羅警官,還有謝輔導員。我們全都陪在你的身邊。沒有什么能傷害到你,我們只是要把你心底的恐懼找出來,再把它驅逐出去。” 蕭席楓的語調柔和,語氣中卻又充滿了自信。女孩被這樣一番話語觸動了,于是她喃喃問道:“那……我該怎么做呢?” “你只要閉上眼睛就行。” 如同接受到命令一般,女孩乖乖地把眼睛閉了起來。片刻之后,她又聽見蕭席楓的聲音娓娓響起。 “最近,你遇到了一些小煩惱,對嗎?”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是的。” “是哪方面的煩惱呢?可以告訴我嗎?” 女孩短暫地猶豫了片刻,開口道:“我……交了一個男朋友……” “哦,那就是感情上的問題吧?”蕭席楓感覺到女孩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便主動幫她開解了一句。現在他要將女孩引入催眠的狀態,任何抵觸情緒都會有負面的影響。 女孩回答說:“是的。”她重新放松下來。 蕭席楓繼續問道:“有了煩惱之后,你會怎么解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