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本書由(慕寒雪影)為您整理制作 ================ 《江城謠》 作者:春溫一笑 ================ ☆、第001章 任江城沿著山路向上走,步子不緊不慢的。 她身畔跟著兩名婢女,左邊的婢女偷眼看她,面有憂色,囁嚅道:“八娘,她們……她們定是不懷好意……”右邊的婢女眸中閃過惱怒之色,哼了一聲,“這是明擺著的事,還用你說么?但是咱們八娘又能怎樣呢,難道一直躲在房里不出來見人么?” “快別這樣。”左邊的婢女見她很生氣的樣子,趕忙勸她,“這些人本來便刻薄,你再兇巴巴的,她們更該說八娘的壞話了,說八娘連婢女都管不好。” “我溫溫柔柔的,她們便會贊美八娘不成?”右邊的婢女滿臉的不服氣。 她倆拌著嘴的功夫,任江城已走到了前面的小山坡上。 兩名婢女忙快步追了上去。 任江城雙眼微咪,向遠方張望。 兩名婢女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下方是一條清澈而寬闊的河流,河流兩旁植著桃樹、李樹,桃花燦若云霞,李花欺霜賽雪,景色絕美。花樹下、河水旁,三三兩兩的貴族少女或吟詩作賦,或促膝談心,或嘻笑打鬧,春意盎然。 “一個個看著纖妍美麗,斯文大方,其實心腸不知道多黑呢。”兩名婢女暗暗咬牙。 “夭桃,秾李,三jiejie約我來的便是這里么?”任江城順手向下指了指,問道。 “是。”秾李垂下眉毛,低低應了一聲。 夭桃露出同情的神色,輕聲道:“是,三娘約您來的便是這里了。這里……這里是您第一次遇到庾郎君的地方,也是您……是您被庾郎君拒絕之后憤而投河的地方……三娘執意約您來這里,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性情倔強的夭桃紅了眼圈。 “別說了。”秾李不安的拽了拽她,拼命沖她使眼色,不許她勾起八娘的傷心事。 夭桃皺眉,“可是,八娘醒了之后許多事記不起來,咱們得提醒她啊,對不對?咱們不說,八娘什么都不知道,更會吃虧的……” “夭桃說的對。”任江城笑了笑,“不管是什么事,直接了當告訴我最好,我才會心里有數。” 任江城笑的隨和、隨意,兩名婢女卻是同時看呆了。 誠然她們的八娘原本便是位美人,可是她方才這一笑明悅動人,猶如嫵媚鮮艷的海棠花在晨曦中緩緩綻放,清麗不可方物,真的是……太好看了啊…… “除了投河,我還做過什么出格的事?”任江城轉身看著她倆,笑咪咪的問道。 她來到這個世界只有幾天時間而已,對原主曾經的“壯舉”,還沒有完全了解清楚。 秾李陪著笑臉,“也沒有什么了。八娘是刺史府的女郎,雖然郎君和娘子遠在嘉州,不能親自教養,不過八娘天資聰慧,聞一知十,是宣州知名的才女呢。無人不夸的。” 任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無人不夸?怎么可能。原主的祖母早年間便亡故了,父母又不在身邊,在這刺史府簡直是孤身人,無依無靠,又一向爭強好勝,事事不肯落于人后,最愛和姐妹們爭競、攀比。這樣的處境、這樣的性情,若是人人都夸她,那才是見鬼了。 夭桃膽子大,嘴皮子又利索,忙告訴她,“八娘精于騎射,書法好,會吟詩作賦,確實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不過就是……愛和三娘、六娘比較,總想把jiejie們壓下去。還有,對庾郎君太癡情了些,太遷就了些……”她看看不遠處的桃花、李花,面有悻色,小聲嘟囔道:“頭天在這里遇到庾郎君,回去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給我倆改名叫夭桃、秾李了。” 任江城想像了一下原主的花癡模樣,替她不好意思,“你倆不喜歡這名字對不對?那改掉好了。” “真的么?”兩名婢女一臉驚喜,不敢相信似的看著任江城。 任江城有些莫名其妙,“當然是真的。” 夭桃伸手抹眼淚,“八娘總算想要忘掉庾郎君了,真是太好了!”秾李淚盈于睫,哽咽道:“我就說嘛,咱們女郎伶俐聰穎,總有一天會想開的!” “你倆至于的么?”任江城見她倆激動的都哭了,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鼻子,無語。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兩名婢女眼淚越發洶涌。 任江城又覺好笑,又有些感動,溫聲道:“改回原名也可,再換新名也可,都依你們。”夭桃拿帕子拭眼淚,“這名字蠻好的呢。只要八娘想開了,婢子叫什么都行。”秾李跟著點頭,“就是,叫什么都行。”任江城細細問了她們,知道她倆還真是一個喜愛桃花,一個喜愛李花,便笑道:“我依稀記得有首詩中寫道‘桃花能紅李能白’,不如夭桃改名能紅,秾李改名能白,如何?大氣多了。” “謝八娘賜名。”兩名婢女大喜,行禮拜謝。 她們主仆三人到山坡上不久,便被下面一個眼尖的人看到了。 “呶,你看。”任家三娘子任淑慧身邊的一名紅衣少女呶呶嘴,向山坡上示意,“你家八meimei來了,居高臨下的看著咱們,也不下來,不知她是個什么意思。” 任江城悠閑站在那里,長發披肩,一襲淺黃色衫子,雅致而明媚,雖年紀尚稚,卻已是人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任淑慧抬眼往上看了看,妒火中燒,冷笑道:“這有什么?不過是到了卻不下來、不和咱們一道游玩罷了,這對于向來特立獨行的任八娘子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紅衣少女是任淑慧的姨表妹,曲家的姑娘,剛巧也是行三,聽任淑慧這么說,幸災樂禍的笑了笑,“也是,這對于你家八娘來說是不算什么。她可是氣性大的很呢,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曲三娘子美目流轉,往河水處看了幾眼,笑得意味深長。 任淑慧氣的臉都白了,“因為她這件糊涂事,任家簡直沒臉跟庾家來往了!” 曲三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是的呢,可惜了你和庾濤……” 任淑慧先是臉上飛紅,繼而眼神暗淡下來,幽幽嘆了口氣。 庾濤是潁川庾氏子弟中的佼佼者。潁川庾氏是南朝世家門閥,功勛卓著,人才輩出,不是任家這種后起之秀所能比擬的。庾濤既有家世,又俊秀出眾,才華橫溢,風度翩翩,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在這宣州城內根本沒有年輕子弟可望其項背。這樣的俊俏郎君,任淑慧自然也是心中艷羨,可任家本就差著庾家一大截,任江城再這么一鬧騰,她哪里還有機會? “哎,你就這么認命了不成?”曲三娘伸手推推任淑慧,“整個宣州城也只有一個庾濤而已。錯過了他,可再也沒有這樣的人物了啊。我聽說樂康公主思念京城,一心想回去,安東將軍愛妻情深,不忍違逆她的心意,已在謀求調職了呢。” 庾濤這樣的名門子弟,本來是應該生活在京城的,鮮衣怒馬,英姿煥發,往來交游的不是王公貴族,便是門閥世家,任淑慧根本連認識他的機會也沒有。庾濤之所以會出現在宣州,是因為他的父親庾明時任安東將軍,節制宣州、江州等地軍事,治所在本城,而他的母親樂康公主和駙馬伉儷情深,不愿分離,便帶著兒女和他一起在宣城住下來了。如果傳言屬實,樂康公主真的思念京城,想要回去,安東將軍一定會順著她的心意。那么可以預見,庾濤一家人在宣州的日子不多了。 任淑慧還是頭回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便有些發慌,忙問道:“真的要調職了么?” 曲三娘無辜的眨眨眼睛,“我聽說的啊。” “你聽說什么了?”一名身穿湖水藍色高腰襦裙、粉色半臂的少女走過來,一臉活潑的笑,問曲三娘。 這是任家六娘子任淑貞,任淑慧的堂妹。 她比任淑慧小兩歲,今年才十四,和七娘子任淑貞、八娘子任江城同一年出生的。因著年紀還小,父母又寵愛,性子頗有些嬌縱。曲三娘和任淑慧這對表姐妹本是在說著私房話的,見她突然□□來,任淑慧臉上閃過絲不耐煩,曲三娘心里迅速盤算了下,伸手指向山坡的方向,道:“我聽說,你家八meimei已是好多了呢。” 任淑貞是有些粗心的,不善于觀察,等曲三娘指點過后她才看到任江城的身影,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嚷嚷道:“她還有臉出來見人啊?等我去教訓她!”風風火火的便帶著婢女沿山路拾級而上,找任江城的晦氣去了。 她這一嚷嚷、一走,登時便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山坡上,“咦,這不是任八娘子么?”對任江城的做派都有些不齒,嘴快的已開始語出譏諷,話說得很不好聽,便是涵養好耐性足的,眼眸中也露出不屑之色。 不自量力,竟敢妄想庾家的郎君,被拒絕了便和鄉野農婦一般尋死覓活、以性命相要脅。這樣的小娘子,讓人如何能看得起呢? “真丟我們任家的人。”任家七娘子任淑清咬咬唇,小聲嘟囔。 “豈止丟刺史府的人,整個宣州城的人都被她給丟盡了!”任淑清身邊一名紅衣少女揚起濃眉,高聲抱怨。 任淑清不禁臉上一紅。 再怎么說任江城和她也是堂姐妹,被人當面這么責罵,自然覺得難堪。 曲三娘蹙起娥眉,“這呂霓是別駕之女,別駕是刺史的佐官,她這是在刺史府耍什么威風呢?” 任淑慧涼涼看了那紅衣少女呂霓一眼,“怕是她心中也有什么不該有的想頭吧?被八娘阻了好事,故此,惱羞成怒了。”曲三娘眼珠轉了轉,撲哧一笑,“呂別駕可是寒門出身,哪個世家大族會迎娶寒門之女為新婦?她也想的太多了。”任淑慧哼了一聲,“這宣州城里,不自量力的人確是不少。”曲三娘目光閃了閃,微笑道:“這話說的對。有些人明明給庾郎君提鞋也不配,偏偏要胡思亂想想入非非,好笑之極。不過,也難怪她惱火,你家八娘做的這事連我都生氣了呢。多少人被她給坑了……” 呂霓聲音更高了,“整個宣州城的女郎都被她給連累了呢,應該把她叫下來,向咱們一一賠罪才是!” “有道理。”有人竊竊私語,小聲附和。 七娘子任淑清向任淑慧投來求救的目光。 任淑慧是這次賞花宴會的主人,在場的幾位任家小娘子之中,也屬她排行最大,應該她拿主意。 “八娘也該受些教訓了。”任淑慧紋絲不動。 任淑清往四處看了看,沮喪的低下了頭。 呂霓帶著幾位女郎,追隨著任家六娘子任淑貞的腳步,氣勢洶洶的找任江城算帳去了。 ☆、第002章 曲三娘看著她們的背影,嘆氣道:“你家八娘這是犯了眾怒了啊,雖是可恨,卻也可憐。她做的事實在是……哎,只怕連你這樣的天之嬌女也被她連累,只好認命了。” 任淑慧往山坡上看了一眼,眸中閃過絲奇怪的光亮,慢吞吞的道:“我當然是不認命了,故此才會命人將八娘喚來。” 曲三娘不解,“你的意思是……?” 任淑慧淡笑,“稍后我大兄便會過來了,到時候我自有道理。” 曲三娘心怦怦跳,口有些發干,“大表兄當然不會是一個人來,還會約上幾位世交,對不對?庾濤也會來,對不對?你……你是想讓八娘當眾出丑,讓庾郎君消氣……”任淑慧定定看著任江城的身影,神色間掩飾不住的憤恨之意,輕聲的、堅定的說道:“我要讓庾郎君知道,她是她,我是我,雖然我們同為刺史府的女郎,可是,我和她有天壤之別!” “天壤之別?”曲三娘有些茫然。 任淑慧眸光發亮,“庾郎君是風雅之人,愛書法,喜吟詩,我便特意安排了這個。”指指河水畔、桃花樹下幾張立好的畫框,“大兄來了之后,會提議作詩,并當場書寫。庾郎君一定會看到我的才華!” “好主意啊。”曲三娘稱贊。 任家和庾家不算門當戶對,不過,女郎若有驚人的才華和足夠的修養,嫁入高門,并非不可能。 一流世家太原王氏的名士王湛不就因為郝普的女兒有令儀淑德而娶她為妻了么?郝家可是寒微的很呢。 任淑慧臉上現出胭脂般的顏色。 片刻之后,曲三娘卻猶猶豫豫的道:“可是,庾郎君的這個愛好,大家都知道啊。八娘就是因為想要取悅于他,才會‘臨池學書,水為之黑’的。八娘的書法很好,力透紙背、鐵畫銀鉤,這樣會不會反倒成就了她,風頭讓她出了?” “不會。”任淑慧語氣異常篤定,神色也冷淡下來,“八娘那個人你還不知道么?雖然聰明,卻沒風骨,她若見到庾郎君,定是色迷心竅,苦苦哀求,作出來的詩也毫無格調,搖尾乞憐,不堪入目。她偷偷寄給庾郎君的詩還少么?庾郎君從來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如此。”曲三娘恍然大悟。 雖然任淑慧這么說,曲三娘這做表妹的心思細密,還是替她憂慮,“萬一八娘忽然做出首好詩呢?”任淑慧和她是表姐妹,本就親密,見她這般替自己著想,心中感動,便全盤托出,“數天前,她一夜未睡,冥思苦想,寫了一首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情詩想要送給庾郎君,還沒來得及送出去便投河了。這兩天她精神很差,肯定來不及再想新詩,一旦有機會表白,肯定還會把那首詩寫出來的,不會有錯。”曲三娘大為敬佩,沖任淑慧豎起了大拇指,“表姐,高!” 任淑慧矜持又喜悅的一笑。 想到她的詩作和書法會氣質高華,震驚四座,更有可能令庾郎君青目,繼而得以嫁入高門,成為庾家新婦,心里不由得很是得意。 五六名青年郎君沿著河岸悠閑走來。 這一行人很年輕,年齡大的不過二十出頭,年齡小的只有十六七歲,走在右邊的那位郎君俊美中又帶著爽朗,其余的幾位則是時下南朝最流行的美男子形象,肌膚白皙,身材秀雅,從容出入,飄飄若仙。 南朝玄學盛行,崇尚以無為本、反璞歸真,追求清新淡雅,這幾名青年郎君或著淺青,或衣純白,更映襯得容顏如玉,風姿過人。不過,他們的衣袍顏色雖淺淡,料子和做工卻是很講究的,看上去自有一種別樣的奢華。 這幾位郎君或清雅,或沉靜,或溫文,各有千秋。不過最出色、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中間的那位,他膚光勝雪,一張面龐精致絕倫,看上去簡直如同白玉雕像一般,美得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不光相貌出眾,他的儀態舉止更是悠閑灑脫,寬衫大袖,褒衣博帶,白衣飄飄,秀逸出塵。 任淑慧臉色微紅,微微低了頭,溫柔婉約,嬌羞不勝。 曲三娘眼眸中滿是驚喜和愛慕,“庾郎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