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然后破裂。 他只覺得神經緊張,幾乎無意識自己是什么動作,他看不見別人的目光也不想看見,他伸出一只手,表情氣急,指著許攸寧的臉就要開罵, “你這個不學無術—— “老師不知道手指指著別人鼻尖的同時,彎曲的其他四根手指是對著自己的嗎?” 怒吼戛然而止。 許攸寧同樣用一根手指,輕輕推開快要戳到鼻尖的粗壯手指,她微笑著,注視這位顯然不可置信的老師, “為人師表,還是要注意言傳身教的好。” “你這種學生——!” 許攸寧退后一步,仰頭認真地看著監考老師,鄭重說道: “我是學生,剛才的舉動實然不敬,老師,對不起。但是,尊重他人的人才值得被尊重不是嗎?老師,我并沒有作弊,宋昀將紙球扔給我,動作的發出者并不是我,過去我的確渾渾噩噩成績糟糕,在那段反省的時間里我對自己也感到失望,我現在重新振作,難道作為學生人生中指路明燈的老師,您要用我過去的陰影,將我重新拍倒在谷底嘛?” “我知道,任何人都會在好學生與差學生中,第一反應相信好學生,我對此并不失望,但我希望您能給我個機會好好解釋,或者讓我澄清自己。在剛才的考場上,無論怎么樣都不可能說明白到底我和宋昀同學誰在說謊,所以我才想說,如果能進行一場只有我和宋昀單獨的考試,或許我就能通過成績來證明自己。” 許攸寧眼神平淡,語氣卻堅硬無比, 辦公室里,只能聽到這一字一句盤旋在靜默的上空, “老師,我只是想有這樣一個機會,從過去晦暗的迷霧里找到屬于我的路。” 她仰頭,眼睛清透,無堅不摧。 ☆、第12章 風平浪靜的許攸寧 卿試擲地,作金石聲。 八個字橫生在腦中,這女孩子……不錯。 黃慧英在一片沉默里走進辦公室,她不知站了多久,現在竟覺得腿肚發麻得厲害,掃了一眼現在乖巧得仿佛之前那個言辭鏗鏘的人不是自己的許攸寧,又看過張嘴震驚的宋昀,她心底笑,這世間變幻莫測,人更是如此,她曾經看過宋昀在臺上高談闊論,許攸寧在教室外被任課老師嚴厲批評,現在,卻換了位置。 “許攸寧,你先回教室,宋昀,你也回去。” 作為兩人的班主任,黃慧英是最有權力發號施令的,她手下的學生哪里需要不知哪里冒出來的人教導,教壞了那對她來說可是名譽上的損失。 許攸寧此時溫順地如同小貓,恭敬俯首對著班主任喊了一聲,“黃老師。”隨后重新挺直了腰板走出辦公室, 宋昀也照做,只是急躁的身形破壞了幾分尊敬,正如之前許攸寧說的,“顯得輕浮”。 黃慧英看兩人的背影,愈發覺得,看人不能只側三分目。 停下其中思緒,黃慧英回頭,面對這位監考老師,她是不必好臉對待了。 許攸寧和宋昀的“作弊事件”不過一場考試的時間就被傳得沸沸揚揚,走在過道里,時不時會有人側目送上打量的的目光, 不過對于這一切,許攸寧是不在乎的。 宋昀跟在許攸寧身后趨步而走,她震驚于許攸寧的改變,用“脫胎換骨”四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她是聰明人,此時開始自我懷疑,這次會不會是她做錯了。 可是她也知道的,回頭路后悔藥世界上根本沒有,現在,她能做的就是補救。 回想起剛才的情景,許攸寧就像一棵樹一樣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她明明腹背受敵,是在最卑微的位置卻一點點反敗為勝,她那瞬間已經想不起來許攸寧是為什么被叫進辦公室的了,只知道她從容不迫,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的樣子閃閃發光,……是她很想成為的那種人。 這種情感很復雜,她過去是向來看不起她的,于是許攸陶說了什么,她照做便是,得了好處也不必擔負任何責任;可現在她站成一棵高樹的樣子成為她羨慕的人,……落差有落差的意義,譬如說讓人清醒。 掐斷腦中想法,宋昀加快步伐,向上小跑幾步扯住許攸寧的衣角, 許攸寧轉頭,短發別在耳邊卻因擺頭的動作與和風吹過,微微揚起,耳垂玲瓏,白玉與墨發交相輝映格外清新, 宋昀突然覺得許攸寧漂亮又有氣質,剛想心底嗤笑擺脫這想法,卻冷不丁看進許攸寧不帶什么情緒墨池一般的眼睛,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宋昀心悸地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許攸寧很有耐心地等著, 宋昀回過神來神色復雜,她這次竟然全心全意地想修復與許攸寧的關系了, “攸寧,……這次對不起。” 許攸寧淡淡地看著她,“那么,你要去和老師說是你陷害我的嗎?” 宋昀捏著許攸寧衣角的手指一僵,她勉強扯了一個笑, “攸寧……” 眼睛卻是不敢看向這個突然讓她心悸的人的。 許攸寧并不知道自己的外表在她十年如一日養成的書生氣質下開了這樣的外掛,不愿意再浪費口舌,她邁開腳步, 宋昀的手卻沒有松,她聲音里有自己都沒察覺的一點點期盼, “攸寧,你討厭我嗎?” 許攸寧心底笑,這一拉一扯的橋段……走位實在風sao。 許攸寧沒有回頭,她只是向旁側了側,宋昀便自然而然地松開了手,許攸寧的背影在宋昀眼睛里依然挺直,直到那人轉身進了教室。 宋昀突然覺得,真的很后悔。 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什么話該問,什么話不該問。 對于“作弊”這種敏感話題,高三一班這群人精一樣的當事人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采取緘口不議的態度。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那么立竿見影。 放學后,望著眼睛發散綠光的某人八卦地不得了地沖到自己面前——許攸寧扶額,如果是這貨,那么所有科學道理都沒有辦法解釋了。 許攸寧不是圣母也非毒蓮,所以面對著陸其宸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她淡定地說:“宋昀陷害我,我倆重新考,這次她栽了。” 十五字的精簡概括是整個“作弊事件”最真實的寫照。 許攸寧和宋昀的考試就安排在第二天,題目與第一天的摸底考相近,難度不變,炎熱的暮夏,兩人坐在空調房間——教導處里奮筆疾書,許攸寧覺得這待遇比出去上課還來的好。 沒有同學知道這次考試的結果,只有第三天一早,三樓公告欄里教導處的一紙告示: 經仔細查證,許攸寧同學并未有任何作弊行為,特此糾正。 既然一個人沒有錯,那就是另一個人的問題。相比眾人留在許攸寧身上端正許多的目光,事件的其二者,宋昀,日子就變得很難過。 說了不是所有人都人精似的把握好分寸,其他班級幸災樂禍又愛湊熱鬧說八卦的人可不少,“落井下石”和“趁其病要其命”看似說得有些嚴重了,可人類本存的劣根性讓這種反面心理,得不到抑制的同時只能向反方向緩慢膨脹。 或許宋昀在考完試后就知道這一結果,所以本來浮躁的她一下子變得很沉默。 許攸寧坐在座位上,轉身取本子的時候,余光瞥到宋昀埋頭專注地看書,她書桌上有些書明明是新發的,卻破爛不堪,成績很高的卷子,被涂滿了顏料。 許攸寧仿若未見,轉過身體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許攸寧雖然參加了證明清白的考試,可到底是不會計入摸底考里的,大家不知道教導處是怎么“仔細查證”,卻模模糊糊地因為許攸寧最近的表現,抓住了細枝末節。 許攸寧的同班同學們對這些細枝末節剖析地更加透徹。 譬如,許同學每天手不釋卷,鋼鐵俠都會在疲勞過后喝杯咖啡,這位女同學則直接嗅著書香過日子了; 譬如,數學老師格外欣賞許同學,若有什么難題則會請這位女同學去講臺上將思考過程寫在黑板上——對文科班一部分同學來說,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 又譬如,某天晚自習,班長凌則站在講臺上嘆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響,同班同學偷笑著抬起頭:英語是凌則幾門學科里唯一的吊車尾了。 正巧許攸寧走進教室,聽到嘆氣聲目光微移,看了一眼凌則的單詞本, “你的abandon已經被你的指紋磨成ambiguous了。” “噗” 沒想到改過自新的許同學竟然那么幽默,不少人低頭笑出聲來,凡是凌則座位旁邊的同學都是知道的,班長的單詞本“a/a”已經呈現被cao———練翻了的神魂顛倒狀,而當中的“s/s”之倫——抱歉,由于恩客守身如玉,所以尚未被寵幸,總而言之,凌則的單詞本兩極分化非常嚴重。 不過因為這件小事,這些人精們對許攸寧親近不少,因為他們覺得,這也是個人精而非書呆子。 既然是同類……那就同流合污吧! 事實證明,同流合污還不足以證明許攸寧的好。 第一輪月考,幾門考試風平浪靜地過去,所有人翹首企盼成績公布,對于高考沖鋒役來說,成績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高三這個階段,前五的位置一般固定,不然就是你和她換換位置,她和他換換位置,大家自己人,不用太計較誰當頭誰坐尾 ……反正都是高三一班的。 許攸寧走進教室的時候,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仿佛差一秒追尾前的剎車聲——收地令人毛骨悚然。 如狼似虎的眼神許攸寧并不陌生,一聯想到一天前的月考她心里就有底了。過去她也常常受類似的注目禮,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真是很早很早之前了。 “許攸寧……原來你那么厲害……” 凌則打量著放下書包的許攸寧,聲音百轉千回,眼神秋波萬里,“深藏不露啊你!” 許攸寧垂眸,似乎有些悵惘, 凌則畢竟還沒和這姑娘那么熟,這乍一看怎么低氣壓那么厲害,他有些怕自己做了壞事,眼看身后的人對他投來指責的目光,他當機立斷就要認錯, “許攸寧,我——” “還是被你們發現了啊……” 聲音柔軟的少女幽幽一嘆。 凌則擔心到一半,突然愣了一下,“啥?”—— 一時不備,竟將自己的祖籍給暴露了。 班長同學不過一時失神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少女若無其事地將課本從書包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后把隨身攜帶的全英文原著攤開在桌面上…… 凌則張了張嘴,少見的從伶牙俐齒里吐不出字來了。 許攸寧很是輕快地淺淺一笑,“原來我的深藏不露被你們發現了啊!” 高三一班的同學森森地震驚了, 娃子們憋屈地抹了一把臉,這人皮忒厚,忒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