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她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天聰汗錢——清太宗皇太極在繼承□□□□哈赤之位后,改元天聰,并鑄老滿文天聰當(dāng)十錢。這種錢在民國的沈陽古舊市場上還時有見到,還有“大字平頭版”“闊緣背細(xì)郭版”和“中緣廣郭版”等版式。 但是,這種古錢建國之后就極其少見了。這里怎么會出現(xiàn)一枚帶兇氣的?! 事情有蹊蹺,她不假思索地打開了天眼查看——第一眼看到一個十字架,但與其說是十字架,不如說是刑架。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釘在上面。有人拿起燒得通紅的火鉗,往這人的皮rou上一燙,立即有黑煙冒出。這人開始大叫起來,而周圍的人無動于衷。 冷漠的人群中,有一個人特別顯眼:是潘,他蒼白的面孔比現(xiàn)在顯得稚嫩和冷酷一些,身材還不怎么挺拔。頂多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潘的身后站著一個雙鬢染白的中年人,她確定那大概是二十年前的小坂裕生。 “帶上來。” 說話間,一個女人被帶了過來。 女人長得很美,卻很憔悴不堪。鬢發(fā)都散亂地披在腦后。但是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此人是誰。 “千鶴,你看到了沒有?這就是背叛的下場?!?/br> 名叫千鶴的女人盯住了小坂裕生:“你也要這么處置我嗎?” “你說呢?”小坂裕生揮了揮手,周圍就退下了不少人,最后只有潘留了下來護衛(wèi)著小坂裕生。而名為千鶴的女人雖然被綁著,卻仰著頭顱看著小坂裕生:“小坂君,你隨時可以取我性命。” “二十五年了,你終于背叛了我?!毙≯嘣I玖似饋恚叩脚说纳磉?。 “千鶴是小坂君救下的孤兒,千鶴所有的一切都屬于小坂君,絕對絕對不會背叛小坂君?!?/br> “但是你放走了那個孩子。”小坂裕生責(zé)怪道。 “我才剛剛做了母親,我實在不忍心殺死那一個孩子?!鼻Q的眼神是忠誠的,甚至有一股熾熱的感情在涌動:“小坂君,我沒有送他回去杜家。他永遠(yuǎn)也不會成為你的敵人,只會成為一個孤兒,一輩子都不知道他親生父母是誰?!?/br> “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防微杜漸,斬草除根?!?/br> “但是你在中國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孟建林那邊也可以交代了。為什么不放過一個孩子?” “你和潘來到我身邊的時候,也是孩子?!泵辖终f了這么一句,千鶴立即就沉默了。而潘則向小坂裕生請示:是否殺死她。小坂裕生看了眼千鶴,就搖了搖頭:“不必了,回到日本以后把她關(guān)在基地里,永遠(yuǎn)不許出去?!?/br> 說完,小坂裕生就走了出去。只留下潘和千鶴。 潘盯住千鶴,一字一字道:“你做錯了兩件事,一,生下那個女嬰。二,放過了杜墨的孫子。女人真是愚蠢,當(dāng)初就不該讓你跟著我去中國。” “可我們殺死了一船的人,不是嗎?”千鶴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面帶嘲諷:“小坂君關(guān)住我也好,起碼可以不再殺人了。但是,潘桑,你還要繼續(xù)殺人,就像我們在島后做的那些一樣。我還記得,小時候早起的時候,鮮血都會染紅了海面?!?/br> “殺死的都是垃圾,殺手有了同情心也會是垃圾。” 但是千鶴仿佛聽不到似的:“我還記得,那些被我們殺死的活靶子,他們本來都是……” “夠了,你想質(zhì)疑小坂先生什么?!”潘冷酷地詰問道:“是他救了我們,給了我們尊嚴(yán),教會我們知識,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弱rou強食的法則!你呢,你想做什么?你放走了那個孩子,讓我們曾經(jīng)的組織蒙羞,也辜負(fù)了小坂先生的期許?!?/br> “呵,小坂先生讓你加入雇傭兵團,還真是學(xué)了不少?!鼻Q冷笑道:“潘桑,你小時候還是印度華裔財閥集團的大公子,怎么,不去找你在美國和中國的長輩,一輩子就跟著小坂先生做壞事?!” “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大戶人家連豬狗都不如。更何況我已經(jīng)認(rèn)了小坂先生為教父,以上帝的名義發(fā)誓,我愿意為了他下地獄。起碼他在乎我這枚棋子!” 千鶴搖了搖頭:“你真是可憐,比我還可憐?!?/br> “但是我殺人的時候,手不會顫抖?!闭f完,潘拿起桌上的刀子,結(jié)果了十字架上的人。 尸體被放下的時候,口袋里的一枚銅錢蹦到了旁邊的器材箱里面,繼而被油污所覆蓋。只有千鶴看到這一幕,她呢喃自語道:“他是田中君對嗎?他做錯了什么?” “他不想再做殺手了,偷了小坂先生的古董要逃走。”潘擦了擦染血的刀子,□□了刀鞘里:“記住了,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這一次你能逃脫責(zé)罰,這不是看在你自己的面子上,你明白的,那個女嬰還在我們的手上?!?/br> 但千鶴倔強地仰著頭:“我會死,但是我女兒不會死?!?/br> “對,你女兒是個私生女。小坂先生對此很頭疼?!迸俗詈筮@么說道。 回憶結(jié)束,沈悅還保持著托著古錢的姿勢。床上的陽子呼呼大睡,但那個“千鶴”的形象完美和她重疊了起來。沈悅想,終于看到了陽子的母親長什么樣,原來她就是這樣被小坂先生關(guān)了起來。不過,潘最后說的那一句話,總讓她覺得怪怪的。 一夜無眠,早起的時候,她試圖打聽陽子的身世:“陽子,怎么沒聽你聊過你的父親?” 陽子放下了筷子,眼中閃過一絲惆悵:“父親?我沒有父親,大概是媽她和某個男人鬼混生下我的。她自己也記不得了。” “……”沈悅繼續(xù)吃飯,但陽子打量著她:“怎么忽然問到了我父親?” “沒,沒什么?!彼噲D轉(zhuǎn)移話題:“你母親……最近還好嗎?” 陽子點了一支煙,抽了幾口才繼續(xù)道:“還好。那些中國人圍山的時候,小坂先生沒有丟下她。不過那一次損失了很多人,現(xiàn)在小坂先生身邊的人手短缺,她這次也隨著小坂先生一起去中國。比我們晚一天離開日本?!?/br> “晚一天?”她問道:“他們留在那里干什么?” “消滅證據(jù)?!标栕尤魺o其事地回答道:“你孩子的爸到了日本后,連東京的山口組都出動了。把日本翻天覆地找了個遍,終于找到了我們的蛛絲馬跡。所以,小坂先生才提前決定讓我們出日本。不然,你以為誰愿意在中國多呆一天?” 沈悅無語,但陽子卻挑起眉眼:“老實說,我還真羨慕你,起碼有兩個男人愿意為你赴湯蹈火。其實你在日本也沒人虧待你,你的兒子還長得這么漂亮可愛。” “羨慕什么?”她嘲笑道:“我是自身難保,才苦中作樂罷了。” “對,就是這句苦中作樂。小坂先生要重用你,所以不為難你。潘他也……總之,如果你不是杜以澤的女人,或許可以在日本過得不錯?!标栕宇H有些惋惜的感覺:“不過,你是杜以澤的女人,那么小坂先生絕對不會放過你。” 沈悅知道她的意思,昨晚古錢幣中的回憶說明的很清楚了:小坂先生一向斬草除根。 另一方面。 當(dāng)一輛本田轎車疾馳略過海港邊上時,岸邊閃閃爍爍的燈塔點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帶著海水味的晚風(fēng)一陣陣襲來,風(fēng)中有燒烤的香味,也有腐爛的海草味道。潮起潮落之間,車子駛過碼頭,拐入了小島的深處。 還未到目的地,就能聽到警笛聲大作。駕車的徐楠打了個方向盤,看到遠(yuǎn)處堆積在一起的數(shù)輛警車,以及若無其事的警察,心中就有數(shù)了:不怕賊狡猾,就怕警察搗亂。這一回日本的山口組做的太不地道了,居然越過他們提前通知了警察,小坂裕生沒那么蠢,現(xiàn)在肯定收拾東西逃走了。 于是他松開了油門:“少爺,看樣子我們來遲了一步?!?/br> 是的,來遲了一步。杜以澤明白——他幾乎恨不得把那個打電話報警的日本人給殺了,沒想到日本的山口組和自.慰隊一樣的蠢。而警察也沒好到哪里去,這么大規(guī)模動用警力不被對方發(fā)現(xiàn)才怪! jiejie……jiejie現(xiàn)在又會在哪里……他用了全身力氣,才按捺住激動的心緒。 下了車,立即有警察頭子過來盤問,報了姓名對方就變得很恭敬。杜以澤問了一些問題,警察頭子用蹩腳的英語說他們發(fā)現(xiàn)了小坂先生的豪宅,可是里面早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 “可不可以去看一看?”杜以澤用日語問道。 “哦,當(dāng)然可以?!本炝⒓磽Q了日語道。 到了小坂裕生的豪宅,杜以澤一一看過去,屋子里的家具基本被銷毀,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而且到處是濕漉漉的,想必做過清掃痕跡處理。 他想,只怕這里連一枚小坂裕生的指紋都找不到。 這時候,一個小警察從左邊臥室掛著的壁爐里掃蕩出來了一張沒完全燒光的文件紙,紙上寫短短兩行他看不懂的中文,寫的還怪好看。于是把紙片用透明袋子裝起來。正要走出去匯報,忽然背后出現(xiàn)一個人,把紙片奪了過來—— 杜以澤顫抖著手撫平了字跡——小時候她就寫這么一手端端正正的楷書,許多年了也改不了寫繁體字的習(xí)慣。他曾經(jīng)嫌棄她寫字太慢,但是她狡辯道:“寫草書就可以很快啊,米芾的狂草我能模仿個七七八八,但問題是你看的懂嗎?” 那時候她年少孤傲,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小jiejie。而現(xiàn)在……“jiejie。”嘴唇貼著紙片,他這么呼喚道。他當(dāng)然看得懂,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懂她—— “jiejie,等我接你回來?!?/br> ☆、第086章 潛伏 一周后,已經(jīng)是深夜??洼啅纳虾H牒?谶M入長江。 穿過繁華的國際大都市,岸邊的霓虹燈倒影在江水當(dāng)中,流光溢彩之下掩蓋著高樓林立。屋里沒有開燈,沈悅從舷窗看出去,只能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看到一點祖國的影子。至于城市的全貌,則藏在霧氣更深的地方。 到了中國的第一個晚上并不平靜。 小坂裕生派人接她過去,沈悅就披上一件外套上到了甲板上。現(xiàn)在船在內(nèi)河,航速并不高。但是四周無遮無攔的,夜晚的涼氣還是一點點侵入肌骨。她覺得稍冷,但年老的小坂先生只穿了一件老式的襯衫,俯瞰著浩淼的水面。 她不知道小坂裕生喊自己過來做什么,只覺得這個老人看著對面的城市,目光中有滿滿的仇視。就像許多許多年之前,她在日本鬼子眼中看到的對中國人的仇視。 潘也陪著小坂先生,并且盯著她。 “林小姐?!毙≯嘞壬K于開了口:“幾天以后,你要跟著我們?nèi)ソ鳎瑤椭覀儗ふ业缴駪敉杼柍链奈恢?。這一點,你沒忘記吧?” “是。” “林小姐,我們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向?qū)??!毙≯嘣ID(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無形中有種威脅的力量:“萬一你不是真心想和我們合作,或者想把我們的船只導(dǎo)向迷途,誰都賠不起這個損失是不是?我們得防范于未然。” 她覺得不安起來:“你要干什么?” “說一說,你對我們行動的看法?!毙≯嘣I鸱撬鶈?。 “撈沉船,撈你祖先的遺骸。” “不,你錯了?!毙≯嘣I谋澈笫欠比A落寞的夜色,但是他的話語很清晰:“乾陵是唐文化的代表,我們?nèi)毡臼翘莆幕睦^承者。如果日本能擁有乾陵的文物,那我們文化的繼承就會更加名正言順……中國人嘛,不配擁有它的文化?!?/br> 沈悅冷笑,相似的言論似乎很耳熟呢,都是一群自欺欺人的盜賊。盜個墓還能編制出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小坂裕生繼續(xù)說道:“這一次去鄱陽湖,不僅要撈起乾陵的文物,還要把武則天和唐高宗的尸骸全部撈起來。只要把這些東西帶回日本,就會有一個比乾陵大百倍的神社供奉他們……到時候,我,小坂裕生,就是名留青史的功臣?!?/br> 她不屑地別過臉去,小坂裕生卻問她:“你覺得如何?” “小坂先生,這種事我不負(fù)責(zé)?!彼f:“那種名垂青史的辦法,給我我也不要?!?/br> “林小姐,名氣有的時候也會自動找上門的。”小坂裕生看向了對面繁華的都市:“我還記得:你是沈陽人,后來去了大連,在幾個拍賣行工作過。有不少親朋好友在沈陽和大連……你說,如果他們出了事,你會安心嗎?” 又是拿親友威脅這一套!她早就料到了:“我會盡力的?!鳖D了頓,又道:“現(xiàn)在是長江四月菜花汛的時候,鄱陽湖的水位一年當(dāng)中此時最高,光是潛水就很危險,別說撈文物了。所以這一次的行動我也沒底,如果你們非要我賣命,那也是有條件的。除非消除后患,要不然,我也不可能盡心盡力為你們?nèi)コ錾胨馈!?/br> 小坂裕生點了點頭:“什么條件?” 她看了一眼對岸:“能不能先釋放了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br> 小坂裕生冷笑道:“你想丟下你兒子給誰?” 她環(huán)抱了雙臂,這個問題其實沒有答案——除非把兒子送回杜家,要不然,他依舊是個孤兒。但是,小坂裕生不會,也不可能把禍根再送回去。所以,她只能退讓一步——起碼不能讓孩子再在小坂先生的控制之中—— “沈陽有一家孤兒院叫做天使之家,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孩子能去那里。” 小坂先生沉吟半晌,點頭答應(yīng)了:“下去吧?!?/br> 她就轉(zhuǎn)身而去,只是路過走廊的時候,看到一個滿頭銀絲的婦人站在船艙里,四目相觸,只是一眼,她就認(rèn)出了此人是誰。 她不敢喊她的名字,只是點頭致意。老婦人微笑,也點頭回應(yīng)。 回到船艙的時候,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陽子現(xiàn)在睡醒了,半坐起來倚著靠枕看著她?!皠偛判≯嘞壬椅??!彼诖差^,看了一會兒酣睡的兒子,就把剛才的事情跟陽子說了一遍。陽子起先還“嗯”地答應(yīng)著,忽然開始大笑起來。 “老一輩人的思想可真有意思,現(xiàn)在的日本人誰還關(guān)注什么唐文化?也只有武.士道家族出來的人,現(xiàn)在還談這個……” 沈悅無語,陽子喝了半杯咖啡:“不說了,小坂先生答應(yīng)放了你兒子?” “對?!?/br> “那不可能。”陽子淡淡一掃室內(nèi):“小坂先生既然這么重視你的眼睛,那么繼承了你血統(tǒng)的孩子,他怎么會放過?說不定這孩子將來就是另一個斂財工具……哎,你先別急。我說的都是實話,小坂先生一生最愛的是錢?!?/br> 她望著窗外那浩淼的一江春水:“可是狡兔死,走狗烹不是嗎?” “是,所以你兒子更加不可能送出去。不過,你可以想辦法活著回來。”陽子勾了勾手指頭,她湊了過去,陽子壓低了聲音:“記住了,小坂先生現(xiàn)在的情況也不好,他年老體衰,越來越依靠心腹手下潘,幾乎把潘當(dāng)做親兒子對待……” 她忽然想起一事:“小坂先生沒家人嗎?” “有,全死在1995年的神戶大地震里頭了。” 沈悅無語,陽子繼續(xù)道:“只要討好了潘,以后活下去不成問題……你別露出這幅表情,我知道,你覺得潘是個血腥的殺手,該殺一百次。可殺他是別人的事,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情。眼下無論做什么事,我們都得依靠潘。” 說完,陽子就拉滅了燈,湊到里面墻角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