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只是看著周圍的環境,溫嬈到底還是忍不住訝異了一下,腳底下鋪著的并非普通的石頭,而是整片整片發綠的玉石,浴池里的龍頭看似平凡,可雙目總是帶著紫色幽光,那兩顆紫色的珠子鑲嵌為目,溫嬈雖不知那是什么,但卻明白那不是凡物,柱子上雕畫了一樹梅花,片片晶瑩,暖氣氤氳下,溫嬈幾乎以為那是活的,可走近了些,她才發現,那滿樹的花瓣,每一瓣都是剔透的寶石。 他的野心果真是掩藏的太好了。 一個人想要掩藏自己,總是會選擇塑造一個與自己性格相背的人物,這是不是說明,江淇玉有多么高風亮節,那真正的慕容句就該有多不堪? 溫嬈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片刻的溫暖,身體上的紓解令她松了松眉頭。 外面暴雨聲響得令人煩躁,可關上門的時候屋內又沉寂到好似沒有生氣,她知道屋子里有人在監視她,因而她也沒有泡太長時間,剛起身,便離開有人將衣服遞過來,似乎知道溫嬈不喜歡別人碰,那人只是擱下衣物很快就離開了。 溫嬈漠然的看著那件衣裳,他果真是連半刻的舒心也不愿意她有,可她沒辦法拒絕。 她們拿走了她脫下來的衣裳,只留了這一件外衫,連褻衣褻褲都不曾備上,溫嬈披上它連小腿都不能完全遮住。行走間露出瑩白的腳踝。 溫嬈別無選擇,不能因為這份羞辱而選擇赤身裸|體,在很多次的無路可選中,她學會了從善如流。 在她轉身之際,一個老婦人又悄然無聲的出現在她身旁,手上捧著兩只金鈴,對著溫嬈皮笑rou不笑,“姑娘,您是想自己戴還是奴婢給您戴?” 溫嬈抿唇,眸色淡然。 他防的這樣嚴,她是不是該省下如何逃走的心思了。 這是一間極為眼熟的房間,溫嬈被領到這里之后,便再也沒有人來了,包括江淇玉。 慶幸,她穿成這個樣子,確實誰都不想見。 “你現在后悔嗎?”房間里忽然有人說道。 溫嬈將被子裹緊,一點都不驚訝屋子里會出現另一個人,她低頭數著頭發,道:“哪里有我后悔的余地……他們是洶涌的浪,而我只是浪里的一片葉子,除了隨波逐流,我連退出都做不到。” “你真沒骨氣。”他說。 溫嬈扭頭看見封頌站在屏風后,并未逾越。 “你是封頌嗎?”溫嬈問,“封頌和江淇玉,季風和慕容句,你說你是誰,你們有那么多張臉,也許到死,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是誰重要嗎,橫豎都不是好人?!彼p笑了一聲,“你只要記住,曾經有個扮成馬夫的無賴覬覦過你便是?!?/br> “溫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嗎?”溫嬈知道他們之間的齷齪。 封頌一頓。 “她想懷上的是龍子,你覺得誰有這個能力給她?”他略帶嘲諷道。 溫茹想要的從來不是某一個人,她想要的僅僅只是權勢地位,得不到祁曜的時候,她便決議與江淇玉聯盟,條件是江淇玉給她一個孩子,當時她本就打算要假孕,江淇玉幫她簡直是一舉兩得,可最后她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舉兩得的美夢,而是被人兩頭算計了,惱怒交加的她最終決定嫁禍給溫嬈,可終究是自食惡果了。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帶你走?!狈忭灤驍嗔怂乃季w。 “帶我去哪里?”溫嬈問。 “最初我是受溫茹指使來算計你的,可我見到你之后便想帶著你離開,讓你做我的妻子,找份活計將你養活?!彼f。 “我不愿意留下來,也不愿意跟你走,即使跟你走我也會想方設法逃走,可你們誰都不愿意讓我逃走,我又何必白費力氣?!彼餍詫⒃捥裘鳎蚱扑幕孟搿?/br> “你呀……”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若是你能立場明確一點,何以有今日?!?/br> 溫嬈頓時沉默。 他說的是,如果她支持祁曜,她這個時候就在祁曜的后宮里,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如果她支持慕容句,也不會落在祁曜的后宮,如果她愿意跟封頌走,先前那么多好機會足夠他們遠走高飛……只要她堅定,又怎么又今日。 可是她不明白,她為什么一定要在他們當中選,世間人無數,為何獨獨給她劃了個圈子,不許她跳出去? “我先前過得很艱難。”溫嬈說。 封頌眸光一動,沒有開口。 “離開了皇宮,我遇到了絲桐,那個時候我已經懷了祁曜的孩子,絲桐一直照顧我,直到孩子出生,我丟下了那個孩子,他生病了,絲桐不得不將他帶回皇宮里讓太醫為他診治,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自己脫身,你明白嗎?”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喜歡祁曜……” “誰說我不喜歡,但是,自由對我而言更重要。”溫嬈打斷了他的話。 封頌微微一愕,卻堅持道:“我能給你想要的生活?!?/br> “是么?”溫嬈忽然一笑,“如果是你,你覺得我就不會對你的孩子做些什么來讓自己脫身嗎?” 你的孩子……即使她默認他們未來也許會有孩子,但那也是與她無關的么,她這么風輕云淡,反而更讓他心涼。 她的狠從來都不會表現在面上,每一次都是這樣,不把她逼急了,她便總讓人誤會這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怎么欺負都不會反彈,把她逼急了,她卻比誰都狠。 “那你便好好待著吧,只等著最高的那道浪將你卷走好了?!彼睦镉行╇y過,替她難過,她永遠都沒有自由,只能是風箏,而那根線,只能在他們手中。 封頌悄悄離開后,又摸去了書房,見江淇玉果真在房間里。 “聽說你抓了溫嬈回來。”他說。 “沒錯,要不了多久,祁曜便會過來?!苯坑駥⑦@山上的布防圖反復翻看,擰著眉頭修了又修。 “何以見得?”封頌問。 “因為他那樣的人是受不了的,他受不了心愛的女人經歷過這樣的侮辱。”江淇玉輕輕的笑了,沒有了從前的清逸,他的野心令他整個人看上去愈發邪氣。 “什么?”封頌不動聲色道。 “你跟在我身邊已經很久了。”江淇玉忽然感嘆道。 封頌想了想,當初他被溫茹授意去害溫嬈,結果卻被溫嬈毀容,之后機緣巧合進入一個地下組織,因臉上的燙傷而為人所排擠,他愈發蒙頭苦練,最后被江淇玉選中,轉眼,便卻又見到了溫嬈。 江淇玉在“慕容句”荒yin敗壞的時候便去了櫟國,而他則被分配了另一個任務,想方設法潛伏到祁曜身邊,成了封頌。 “你還記得我與她的新婚嗎?”他說。 封頌緊了緊拳頭,只道:“記得?!彼鯐挥浀?。 “我不愿意碰她,可當時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我又聽聞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便想,那么喜歡男人,我便尋了個順手的物件,替我完成新婚之夜的人物?!彼f這話時神態自然,毫不忌諱。 他背對著封頌,看不到對方面上的震驚的神情,依然在說:“那時候她哭得梨花帶雨,我見了幾乎把持不住……可她愈是這樣,我就越恨上天的不公,為何賜我如花美眷,卻又令她骯臟低賤,我那樣粗魯的對待她,可沒想到,她竟然是個處子,我當時有多驚喜就有多遺憾,那時我才知道她和外面傳言中的人是不一樣的,她那般柔弱可欺,可憐她的初夜給了一根玉勢,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話音剛落,背后頓生寒意。 他拍開桌子,就勢躲開,一道寒芒劃過他臉側,幾根青絲斷落,微微狼狽。 “你做什么?”江淇玉的面色冷了下來。 封頌舉著劍,眼中幾乎迸發出火焰,“對一個女子如此,你竟半點羞愧也無。” “你有資格說這話嗎?”江淇玉冷笑,“你對她又有多干凈,你覺得她看你的目光和看我的是不一樣的么?” 封頌語塞,微微一頓,江淇玉便趁著這個機會抽出墻上的佩劍,反手刺向他的手。 封頌倏然后退避開他的劍鋒,跌撞在身后的柱子上,一群人頓時涌了進來,將利刃指向著他,令他無處可避。 “你是故意的?”封頌恍然,這些人顯然是早就在這埋伏下的,若非有意而為,怎會如此迅速。 “雖說你是我的人,可你畢竟跟過祁曜那么些年,你怎么保證,你沒有反叛之心呢?”江淇玉的目光防備疏離。 封頌怒極反笑,“我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到頭來反而要我證明我是否真心不成?不怪人都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你將我利用完之后,便想以這樣一個罪名處理我嗎?” 江淇玉沉眸不語,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只是終究是沒什么動容,“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你還妄圖煽動她,這不是叛逆又是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狈忭灪叩溃澳愦蠊ξ闯删图敝赌ⅢH,未免太過心急,我為你做了那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也算是報了你的恩情,日后海闊天空,我也再不會為你所用?!?/br> “海闊天空?”江淇玉聞言挑起眉頭,笑,“你是否想多了,上至九天下至黃泉,你以為你能海闊天空么,你為一個女人而迷失心智,我早已不滿,況且那個女人還是我的妻子,你說我如何能放過你?”他掐住他的脖子,唇角噙著一抹冷笑。 “主上,山下黑壓壓的一片,似乎來了……來了很多人?!庇腥舜掖覐耐饷孚s進來傳報。 江淇玉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轉身走到外面觀望了一番,果真看到山腳下成片的黑影。 “他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江淇玉呢喃道。 “當下我等如何是好?!币荒涣艈柕馈?/br> 江淇玉側目看了眼地上傾倒的沙盤,道:“他來不是剛好,他若是不來,我的心思也就白費了?!?/br> 雨天很讓人難受,冰冷的雨絲打濕了外衣,之后黏在皮膚上,累贅而又不爽利,烏云壓得很低,江淇玉站在最高的瞭望臺上,俯視萬物。 “多么渺小的東西啊?!彼p嘆,此刻他的野心得到了從所未有的滿足。 如果他能以如此卑薄的力量戰勝祁曜的軍隊,他從此會不會在歷史上成為一個傳說呢? 他靜靜地等著,直到山前忽然傳來一陣轟隆聲,連帶著瞭望臺都晃動了一下,這時他面上的笑容才無限放大。 一切都該結束了。 山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削下了一小半,這一小半僅于整個南山而言,可對于人來說,這是滅頂之災。 暴雨沖著泥流像野獸一樣張開了腥氣的口將山下的黑影全然覆蓋,他們也許有轉身跑,可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他們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轉瞬,天災替他解決了所有難題。 “我們的兄弟犧牲了許多……”有人一身泥濘來傳報。 江淇玉輕輕勾動唇角,“待我大業成時,自會銘記他們?!?/br> 他們的命便被他一句銘記輕輕帶過,他沒有看到身后人,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為他出生入死,同樣是冒著生命危險,眼中熾熱的光在他的一句話中轉眼間消融。 溫嬈從夢里驚醒,同樣感受到了這片震蕩,她茫然地看著四周,恍然間想起了自己當下的處境。 這樣的聲響不像普通的雷聲。 她赤腳走在地板上,打開了窗戶,帶著泥點的雨啪啪啪打落進來,她微微一怔。 是雨太大讓她眼花了不成,為何她覺得遠處山塌陷了一處? 在人們以為災難會無限的延續下去的時候,雨霎時停了,江淇玉胸有成竹的模樣,好似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下山吧?!彼粗h處不復存在的一切,以勝利者的姿態引領著眾人。 山下再無動靜,江淇玉覺得有些可笑,祁曜當初妄圖將“他”燒死在地道中,讓他死的毫無顏面,當下,他死的豈不是更加窩囊,他真想把對方的尸體扒出來,看著他被泥沙灌滿的身體,狠狠嘲笑。 他為祁曜準備好了“天災”與“人禍”,他選擇南山正是因為此地有驚喜,特別是這山腳下,地勢偏頗,像一只碗,只要四周埋伏好射手,里面的人根本就無法逃出生天,若是遇到山體泥流,將將可將這個凹地填平,江淇玉從很久以前便開始策劃,無數次想到祁曜的死法,直到今日美夢得償,他內心的喜悅自不是言語能說盡的。 “主公,屬下覺得有些奇怪……”在他興奮之余,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沉浸在興奮當中依舊無法自拔,頭也不回漫不經心道:“哪里奇怪了?” “您……您抬頭看……”身后之人說著似乎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 江淇玉下意識抬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布防。 那是他為祁曜埋下的“人禍”,每一個地方都是他親自挑選的,確保身在山下的人無處可逃,此刻,他人在甕中,他選好的箭已然對準了自己。 他的心陡然一沉,后退一步,看到泥里露出半個身體的尸體,他猛地彎腰去拽,卻發覺手中輕飄飄的,那只是一個裹著稻草的士兵。 霎時,頭頂有什么東西破風而來,他再也沒有了思考的余地。 溫嬈推開門,發現門口沒有人再守著,外面的雨停了,卻并沒有云開霧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