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劉家莊子里種了一園子的紅梅,從遠處望去,像一片晚霞,艷麗清絕。黃姣想起詩里的一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雖說的是白梅,但黃姣覺得,紅梅比白梅更有一種超然的清艷在里面。在枯色紛紛的冬季,這一院子的顏色恰像人心上的一點紅,又像火,溫暖怡人。 劉玉珠和黃姣并肩在園子里走著,兩人中間拉著劉從珠,劉二小姐邁著小短腿跟得有些費力。幾個丫頭并未跟隨,而是在園子外等著。 “聽說后日是獻俘的日子,京城定是熱鬧得很,張家在望月樓定了個包間,張雪卉邀請你我一起去看,怎么樣?去不去看?”劉玉珠悄聲地說著。 張雪卉家住在京城,不過她性子沒大家小姐那嬌滴滴的做作樣兒,就愛往郊區的莊子里跑。三來二去的,幾人就認得了。本來左右住的人家就少,能年紀相仿又說的來的就更少了,她們三人倒慢慢地好了起來。只張雪卉到底家不在這兒,也只能閑了到莊子里散散。 如今京城有熱鬧看,她趕緊寫了貼子來請。 黃姣一聽是獻俘,心神早就飛走了。 那人要回來了。 黃姣心里撲騰一陣亂跳,站在一棵紅梅樹下,揪住一根花枝再不動腳。 劉玉珠還以為她喜歡這株梅花,暗暗把帕子系在上面,尋思著過會兒叫丫頭們進來截根枝子送給黃姣。 黃姣這兩年雖住在京郊,但消息并不閉塞,更何況她心里對那人一刻都未曾敢忘。 如今知道他要回來了,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期盼的,竟是兩腮都染了紅,映著冬梅,更顯艷麗無雙。劉玉珠側頭看她,心里不禁暗贊,這丫頭長得一副好品貌。只是可惜她家里境況不明,否則也不會這么長時間只有她一人住在莊子里。 劉玉珠慫恿黃姣道:“后日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回來的時候咱們還能有個伴兒。看完了我請你吃德香樓的包子。” 黃姣翻個白眼,那德香樓的包子還是她給的調料包兒呢。 這事兒說起來也是個巧,去年她本是路過上那德香樓吃包子,誰知道味道遠不如名氣響亮。她就回去蒸了一籠皮薄餡足的包子拿去德香樓給廚子嘗。雖說過程曲折了些,可到底是讓她把調料包兒賣了出去。一包調料可蒸百籠包子,要價還不到一兩銀子。從此德香樓的包子就成了京城一大特色。但凡京外去京城的都要去德香樓吃上回包子,否則回去了都給家鄉人說不得嘴。 德香樓的老板幾次三番地都想花高價買這個方子,只是這方子也可以算是黃姣家的祖傳,黃姣爸爸也是對她千叮萬囑不讓賣。黃姣雖缺錢,但這方子是打死也不能往外賣的。她只當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雖知道古人聰明,興許就有那舌尖靈慧的把這些配料品嘗出個八九不離十,但她這配料卻有幾味最最緊要的是任誰都嘗不出來的。那幾味只有搭配起來才能出味兒,所以黃姣也不怕他們配假的。 就這一味調料包,僅一年的功夫就讓黃姣狠賺了一筆。 那老板倒是想使點兒狠的,黃姣卻是光桿司令一枚,任他東南西北風,她只是不理。 最后黃姣一句:逼得狠了,大不了這方子她給公布出去,大家鬧個魚死網破好了。這才打消了老板的貪念。 黃姣雖不是十分想去,但也耐不住想再看一眼那人,到底是勉強地答應了。兩人約好后日一早就出發,與張雪卉在望月樓集合。 劉玉珠送了黃姣回去后忙忙地給張雪卉寫了回帖。 ☆、喬喬 望月樓座落在京城最中心的長安街最中間,這一整條街從東到西都透著一股子洋氣。估計滿京城最牛逼的店面都開在這兒了。 劉從珠扒在車窗子上往外看,嘴里不住地嘖嘖嘖。劉玉珠一把把她拽了回來,輕輕地擰她的耳朵:“給你說幾回了?在車里不要往外看,像什么樣子?若是叫人瞧見了可怎么好?” 黃姣忙把劉二小姐搶回來,“她才多大點,正是好奇的時候,你這一路上都不讓她往外瞧,她能好受嗎?再說了,你也別把咱們太當回事兒了,就咱們這樣兒的,放在這條街上真不夠給人看的,誰稀罕說咱們的八卦呀?若是那宰相家的孫小姐嘛,人家說不準還愿意背后說一說。” “你這一肚子歪理,人說不說的和自己做不做怎能一樣?”劉玉珠到底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骨子里還是想當一個大家閨秀的。 黃姣自己什么樣兒自己清楚,也不勉強人,只把劉從珠的耳朵輕輕地揉捏著。 在這樣繁華的街道蓋的飯店那不是一般的闊氣,而在這樣闊氣的飯店包一間包廂那更是價格不菲。包廂并不大,最多能容十人,張雪卉帶著她的meimei張雪芝早就到了包廂里候著了,看見她二人進來忙起身相迎。 黃姣與張雪卉只見過幾面,雖不如劉玉珠熟稔,但二人脾氣也算相投,互相問候了幾句,就針對這次獻俘一事嘰嘰咕咕起來。 黃姣是心里有事,不大開腔,張雪卉卻開心得很,估計是在家里被悶得狠了,拉著劉玉珠開始八卦。 “聽說了沒有?上回中秋賞菊宴上,孫大小姐沒得上第一。。。。。。” “聽說了沒有?李二小姐得了第一,皇后給賜婚了,聽說對方是個瘸子。。。。。。” “聽說了沒有?張三小姐和李二小姐那天穿的裙子竟然是同款的,那天差點兒沒打起來。。。。。。” 。。。。。。 黃姣默默地聽著她們八卦,還以為能聽到點兒有用的,結果全是京城幾大美人兒的,還都是聽說來的。她不禁撫了撫額,一聽就知道她們每天關心的重點是什么了。 美人門前是非多誠不欺我啊。 劉玉珠就是沖著這次獻俘來的,結果和張雪卉八卦了半天也沒等來人,心急了,“怎么人還不來?都快過午時了。” 走得晚了回去的時候難免有些不安,即使在京城外郊也不算太平。張雪卉安撫劉玉珠道:“若是晚了就住到我家去。這都有半年你們沒去我那里了吧?若我不下貼子你們也不知道主動來找我。” 黃姣倒是無所謂,但劉玉珠有些猶豫,到底住到別人家不方便,而且事先也沒和家里說一聲。黃姣看她這樣,就說道:“若是午后還沒來,我們就回去了。這種熱鬧能趕上就看看,趕不上也沒什么,回去的時候我們還能順路到香衣坊做幾身衣裳呢。” 一聽做衣服,古今女人都熱衷,劉玉珠和張雪卉都瞪大了眼,張雪卉說道:“最近新出了一種料子,又軟又滑又暖和,就是有些貴。我求我娘給我做兩身,我娘不答應,我好示歹求的才求來我娘答應給我做上一身。” 黃姣奇道:“你家還缺這點兒錢?”她打量了一眼這個包廂,“這個包廂包下來就能夠你置兩身衣裳的吧?” 張雪卉有些赧然,小聲道:“這次情況不同。” 瞧她這羞澀的模樣,黃姣哪里不懂。“你娘看上哪個了?莫非就在這回獻俘的將軍里頭?” 黃姣心里一跳,可千萬別是陸池,否則兩閨蜜搶一個夫婿,那可就太狗血了。 當然,她現在是已死了兩年之人,興許陸池已經忘了她也不定。 張雪卉的父親張中禮是內閣大學士,他家的千金配陸池也算門當戶對。興許陸池有功回來,皇上一高興把京城四美中的一美賜婚給他都是極有可能的。 想到這里黃姣心里就開始泛酸。雖是她主動不要陸池的,可真到了這一天,卻并不似之前心中所想的那樣坦然。 張雪卉卻沒看到黃姣變了臉色,她小聲道:“聽說是陸將軍麾下的一個千總。我娘叫我來瞧瞧。” 劉玉珠道:“那么多人,你知道要瞧哪個?” “統共回來的人也沒幾個,都看看唄。其他的兵士都在城外侯著呢。不得宣詔,誰敢進城啊?”張雪卉羞紅了雙頰,“反正最領頭的是陸將軍,他后面的只要沒有看不過眼的就成。” 黃姣舒了口氣,也暗翻了個白眼,這姑娘可真是沒追求。只要不是看不過眼的就成,那可真是太能將就了。得虧不是她家陸池,否則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張雪卉相處了。 不說黃姣在這里內心煎熬,陸池的獻俘大軍卻是在京外的大道上停了下來。 陸池令大軍暫停,他卻單槍匹馬地追著一只鳥兒跑遠了。 后面的人都面面相覷,他們的將軍這是鬧的哪一出? 眼看就要進京了,回家在望,老大卻跑了,還是跟著一只鳥兒跑的,叫他們跟誰說理去?跟鳥嗎? 陸池跟著那鳥跑到一處莊子外,停在莊外的一棵大梧桐樹的枝椏上,開始叫:“嬌嬌,嬌嬌。” 陸池險些泣淚橫流,他伸出手,喊道:“喬喬?” 那鳥一振翅膀,撲愣撲愣地就飛到了陸池的手上,兩爪緊緊地抓緊陸池的食指,“陸混蛋,陸混蛋。” 陸池看了莊子一眼,掉轉馬頭往回跑。 眾人遠遠地看著回返的陸池,齊齊地松了口氣,可待看到他手上捏著一只鳥,那只鳥正朝著他嘰嘰喳喳地叫著:“陸混蛋,陸混蛋。。。。。。”的時候,眾人齊齊默然。 這是哪里弄來的鳥?叫得太好聽了啊。 “喬喬?” “陸混蛋,陸混蛋。” 陸池將喬喬輕握在手心,喊了廣祿上前,輕聲吩咐道:“好好帶回去,找個鳥籠子,莫叫府里的那幾個女人弄死了。” 廣祿是認得喬喬的,心里一番驚濤駭浪,這鳥也不知如何飛到這里來的,又是怎么把他家主子給認得出來的?神鳥啊! 陸池同樣心里不平靜。按說黃姣被壓到泥石之下,再無生還之理,后又報說找到了尸體,令他更是疼痛難當,但他沒有親眼看到她的尸體,就總還存著一絲念想,他就沒辦法相信真的兩人就已生死兩隔。 如今看到喬喬,他更是燃起了希望。 黃姣對他雖有情意,但若要她繼續為妾,她一定不情愿。興許就因為最后他沒答應她八抬大轎娶她就設了這金蟬脫殼之計呢? 早前他也不是沒有察覺,否則他也不會與她有肌膚之親。原以為兩人都那樣了她總該顧忌一二,沒想到她會如此心狠,竟是連她父親都不認了。 “其他人在原地休整,我與左將軍先行押人入京。”陸池此時已是歸心似箭,恨不得插根翅膀先飛進京城。 黃姣和劉玉珠等到午時過了,飯也吃飯喝足了,還是等不來人,原想告辭出來。只是午后的街上早已是擦肩摩踵,別說是馬車過不去,就是人想走出去都費勁。 不知誰在遠處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黃姣突然就從椅子上坐起,待要向窗邊撲過去時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反常。劉玉珠和張雪卉絲毫沒覺得突兀,都一同趴到窗棱上往下望。 ☆、再約 窗下仍是人群擁擠,吵吵嚷嚷地亂音入耳,黃姣朝遠處望去,只見街的盡頭處有幾匹高頭大馬,人影模糊,并看不出是不是陸池等人。但那幾群人馬所過之處均有人無聲讓開道路,想必八九不離十了。 黃姣的手緊緊抓著欄桿處,生怕錯過一眼,張雪卉擠擠劉玉珠,挑挑眉眨眨眼,笑嘻嘻地說道:“你瞧瞧,嬌娘竟是比咱們還緊張呢。莫不是今日來相看的是她而不是我不成?” 王小姐王嬌娘也就是黃姣如今的身份了。她冒充某王家的小姐,因某種不可說的原因長年住在莊子上。反正一般也無人真的就去較這個真,就算有一日陸池真的查到她頭上,她自然也有個穩妥的身份糊弄過去。 劉玉珠這才發現黃姣心無旁鶩地專心看著窗外,竟連她們調笑她的話都沒聽進去。從側面看去,只覺得得她臉色有些蒼白,額側竟是隱隱有汗漬冒了出來。 黃姣充耳不聞,只是盯著遠處的車馬,待他們走得近些了才發現后面跟著行走的兵士,押送著十幾輛囚車,難怪行走的速度如此慢。 那幾十人的車馬隊伍越走越近,走在最前面的陸池似有所感,將目光朝望月樓上望了過來,嚇了黃姣一跳,忙縮回了頭,旁邊的張雪卉和劉玉珠倒是絲毫不懼,只顧著看窗外的熱鬧。 待那群人終于從這條街道過去,看熱鬧的行人大部分都散去后,那兩人才意猶未盡地縮回了頭。 黃姣卻是好整以暇地逗弄著劉從珠。 劉從珠沒她們那么愛看熱鬧,只扒著石榴果子在手里啃,完全不把她們的丑態看在眼里。黃姣被陸池那一眼嚇得轉回頭的時候就看見這孩子啃得認真,一雙小手沾了滿手的汁液,嘴上也紅通通一片,石榴籽兒吐得滿桌子都是。 黃姣拿帕子沾了水給她擦了手臉,將她抱在懷中給她一粒粒地扒石榴籽兒。 張雪卉看完了熱鬧,也不知道哪個才是她該相看的,只知道那幾人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個個英武不凡,心頭也是有些喜歡的。因此臉上帶著笑,坐回椅子上,這才有心思開始逗人,“嬌嬌,方才你怎么那般緊張?莫不是看上哪個小郎了?我看他們都英武得很,你若是看上了哪個,叫我娘給你作媒呀?” 黃姣放下劉從珠,朝張雪卉斜瞥一眼道:“就怕我看上的你們作不得媒呢。” 劉玉珠好奇道:“難道你還真有看上的?” 黃姣作為一名現代女性,自問要比古代女人大方多了,半真半假地說道:“就看上走在最前面那個騎紅棕色大馬的了。你敢叫你娘給我作媒么?” 張雪卉忙搖頭,“乖乖,這人的媒是一般人能作得的?那人可是威遠侯府世子,外家是皇后的娘家,如今他可是從二品的將軍。這次凱旋歸來,怕不是更要加官晉爵了?那是咱們能配得上的?” 黃姣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是玩笑一句,瞧把你嚇的。人即散了,我們也走吧。再不走可就遲了。不是還要去香衣坊做衣裳的么?” 劉玉珠也顯出一絲急色,站起身來道:“是了,只顧瞧熱鬧,差一點就把正事給忘了。今日多謝你了,只是時間不多,我和嬌娘就先回去了,改日我再回請你。” 張雪卉也站了起來,可憐兮兮地挽著兩人的手說道:“好容易出來一回,這么快就要回了?下次約好了一起上我家去住幾日才好。” 黃姣就怕到京城來,尤其陸池回來了以后就更是不敢來露面兒了,她沒好答應,劉玉珠卻面露喜色道:“這有什么難的?待到上元節咱們再相約來觀燈,不是又見面了?若晚了,說不準真的要住到你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