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有人在游泳館那邊喊了葉書文一聲,葉書文回應著,又去和文浩說話,戀戀不舍的才離開。 文浩站在原地,注視著葉書文的背影,久久沒有動一下。 龔程從樹蔭下面走了出來,黑化了的煙霧在身后升騰,遇見了陽光后如融化的冰雪,發出“嘶嘶”的哀鳴聲。 文浩聽見腳步聲,收回視線看了過去,迎面走來了龔程。所有外露的情緒在那一瞬間整理的干干凈凈,唯獨剩下冷漠的面具,好似之前感情充沛到溢出的男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龔程感覺到了痛苦。他才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愛不能夠感染對方,就連怒氣也不行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木然。 “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個好東西,他在外面還有人,現在又腳踏兩條船,你還真是倒霉。”龔程開口,說出譏諷的話,嫉妒讓他發狂,但是不安才是插在他身體里最可怕的武器,攪得他內臟亂七八糟,猩紅一片。然而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劣勢下,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只會采取進攻。 文浩的眼睛還有些紅,眼角濕潤,如今冷漠下來的臉讓人想到了雪山上綻放的蓮花,圣潔凜然的讓人自慚形穢。龔程越發的恨,對誰都可以笑出來的男人只有面對自己的才是不屑到冷漠,太過明顯的差別待遇讓他胸口疼得厲害,冷笑著再說:“你的眼光怎么總是這么差,天生喜歡找劈腿的男人?或者說換個人就無所謂了?你的底線就像是一個笑話,因人而定?還是你天生犯賤?” 文浩的心情還很悲傷,因為教練告訴他奧運會后他就要回美國了,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他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他覺得很傷心,一時間甚至茫然的不知所措。哪怕他的告白被教練拒絕,他仍然覺得教練還屬于自己,只要自己繼續游下去,教練就不會離開自己。有著這樣的念頭讓他在那之后很好的度過了最尷尬的日子,教練的寬容更是讓他覺得自己的感情并沒有給錯人。同樣是無法在一起,有些人會做的讓人心灰意冷,有些人卻會讓對方滿懷希望。 或許教練的寬容并不是最合適的辦法,但是卻是他能夠接受的。一邊懷揣著希望,一邊默默的治療著心里的傷口,雖然緩慢,卻很柔和,一點點的自愈著自己。 可是教練要走了。平靜的表像被打破,他被告知的手足無措。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怨恨過教練。教練無償的回國當了一名志愿者,盡心盡力的將他送上冠軍的寶座,他即便再不知道好歹,也不會因愛生恨。 這樣的時候,竟然還有人詆毀教練! 文浩看著龔程,壓抑在心底的怒火再次沸騰了起來! “人和人怎么比?你怎么有臉和教練比?我情愿他劈腿也能和他在一起,你就算全心全意我都不稀罕。” “所以說你夠賤。”龔程捏緊了拳頭。 “我犯賤也賤不到你的身上,倒是你了,死皮賴臉的追著我,你賤不賤?龔程!你以為我為什么要理會你了?要和你斷斷續續的聯系到現在?我就是想要看你是怎么犯賤的啊!我特么一直在玩你,你看不出來嗎?” 龔程怒氣升騰,抬手就是一拳。 文浩踉蹌著退了兩步,捂著臉看向了龔程,臉上帶著譏諷的笑:“你滾吧,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來嗎?舍不得?還喜歡我?你看你都賤到什么程度了?” 龔程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底都是受到傷害的疼痛,他就像一頭負傷的野獸一樣抬起了爪子,想要給敵人致命一擊。文浩,你怎么可以這么可惡?你怎么可以說這么可怕的話?你怎么可能這樣?這樣對我?他抬起手,想要給文浩第二次攻擊,可是抬起的拳頭卻落不下去,男人冷漠的臉就像是一堵高大的看不到邊際的墻,將他們生生隔開到了兩邊。 文浩看著龔程緩緩而疲憊的收回了拳頭,就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素來挺拔的身體都蜷曲了起來,形成了一種可憐的姿態。他毅然的偏開頭,隱藏了眼底的愧疚,原來用言語去傷害一個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方確實因此而受到了沉痛的傷。 口不擇言,都是口不擇言。 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文浩疲憊的說:“不要再靠近我了,這樣下去我們都很累,你回去當你游戲人生的龔三少,我有我要走的路,想愛的人。就這樣吧。” 龔程沉默著,頭微微的低著,像是游魂一樣。 文浩嘆了口氣,精疲力盡的轉身離開。 “文浩……”身后傳來龔程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用顫抖著的聲線挽留他,“我愛你,留下來,我愛你。” 文浩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后義無反顧的走了出去。 第62章 出國的消息 七月中旬,天最熱的時候,文浩坐上了飛往倫敦的飛機。他在飛機上選擇了和劉陽坐在一起。 那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聽著劉陽的話和對方重新建立聯系,然而不但沒有讓自己的心結解開,反而再次落下了更重的痕跡。 他有些埋怨劉陽,覺得一開始就不應該聽劉陽的話,可是劉陽作為讓他尊重的前輩和醫者,他說不出責備對方的話來,但是適當的抱怨還是可以的。 “怎么?”劉陽將文浩和葉書文換了座位,轉頭看他,好脾氣的問著。 文浩的耳朵還有持續著氣壓的影響,有些微的耳鳴聲,腦袋的轉速似乎也慢了,看著劉陽愣神了好一會,然后才說:“有些話想要說說。” 劉陽淺笑,點著頭示意他繼續說。 文浩組織了一下語言,將最后一次與龔程見面的情況說了出來。在那漫長的話語中,文浩看不見的地方,劉陽嘴角的笑容變得僵硬了。 嚴格說來,那天會發生這種爭執,他也插了一手。 人和人的聯系很玄妙,他只是一開始輕輕的推動了一下,沒想到最后事情的走向卻成了那個程度。 最初,他讓葉書文給文浩一個更加明確的拒絕,不要再加深文浩對他的依賴,這樣不利于重新塑造文浩的人格。然而葉書文似乎羞于啟齒自己喜歡男人的事實,反而用了要回到美國的理由,打算徹底斬斷文浩的念頭。 文浩傷心了,難過了,一個離別的擁抱被龔程看見了,于是上演了一場年度大狗血,一個男人打了另外一個男人后,還對那個男人說我愛你。 別說他為什么知道的這么詳細,主要是葉書文在一旁旁觀了全程,憋不住話的性子讓他在更早之前就把現場對自己復述了一遍。 如今換了當事人重現現場,感覺當然很微妙,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心虛。 文浩說完了最后一個字,沉默的看著劉陽,希望對方能夠給他一個很好的解釋。 劉陽想了想,問他:“你覺得,讓你不安的地方是什么?” 文浩搖頭,想說我要是知道,就不問你了。 劉陽搖頭笑:“你自己想想吧,你心里的想法只有你自己知道,我的言語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暗示的部分,不合適。不如你隨便說說自己的想法,是什么驅使你必須來找我談談的?” 文浩想了想,斂下鴉羽般的睫毛:“我覺得語言真的很可怕,曾經我被這樣傷害過,如今我也這樣去傷害別人。” “這說明你成長了,學會反擊了。這不是問題,我倒是奇怪,你和他一起的時候難道沒有爭吵過?還是一直都只用拳頭說話?” “當然吵過。”文浩抬眸,“只是沒有這么尖銳過,像是想用語言殺死他。” “吵起來誰還會想那么多,情緒激動起來,總會說些突破人底線的話,誰都一樣。” 文浩對這個解釋不滿意,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劉陽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撫道:“實在愧疚的話,在奧運村應該可以遇見他,你不妨看看他現在怎么樣,是不是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受到了深深的傷害,甚至一蹶不振。” “怎么會?” “對啊,怎么會?” 文浩愣住,看著劉陽對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他笑了。 是啊!龔程怎么可能因為他的一句話變得頹廢,哪怕那個時候他說了愛自己,也不會因此一蹶不振。 自己……這么介意,這么的難以開懷,只是因為傷害了一個說愛自己的人…… 為什么那個人,偏偏是龔程? 曾經那么渴望的一句話,如今擺在了自己的面前,然而卻被自己放棄。那種擦身而過的無奈在時光中發酵,讓他覺得遺憾極了。 是了,他只是在遺憾那句“我愛你”,來的太晚,太遲了。 劉陽不確定文浩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卻覺得事已至此,或者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面對,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但是有些事情確實無法面對,去迎面解決或許只能更加的亂。文浩和龔程似乎就存在這樣的問題。一個太具有攻擊性,一個又習慣性隱藏的太深,不平等的關系讓所有的一切都產生了扭曲,讓旁人根本無法用常理去推斷最后的結果。 不過有一點在他看來很不錯。面對龔程一再的逼迫,這一次文浩給了一個漂亮的反擊。雖然也因此引發了文浩的愧疚,但是站在勝利者一方的愧疚,根本就是對弱者的憐憫。文浩只是不習慣自己的位置突然發生變化罷了。 劉陽不想提醒他,因為他個人不太贊成以相互傷害的方法作為回擊的手段。每個心理咨詢師都有他的特點,而劉陽和他的老師一樣,都希望用更加溫和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想到這里,劉陽突然問道:“奧運會后你有什么打算呢?繼續游?退役后有什么安排?” 文浩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著劉陽的目光呆滯,心有一部還停留在那個炎熱的午后,站在烈日下的男人在身后顫抖著說,我愛你。 心還沉浸在悲傷中,然而這又能怎么樣呢? 劉陽接著問:“有沒有考慮過出國進修的問題?你是北大的畢業生,而且有著出色的體育成績,找一家國外的大學進修應該不難。” 文浩回過神,詫異:“出國?” 劉陽點頭:“是的,出國讀研,以后想要留在國外發展,還是回國,你都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還是說,你已經有了安排?” 文浩搖頭:“沒有。原本有個朋友想要介紹我到路政當公務員,可惜因為各種原因,我現在還在猶豫。”想到這里,文浩的眼睛突然一亮,“我出國是不是就可以避開龔程了?可以完全有自己的生活了?” 劉陽沒想到文浩會這么直接的說出來,雖然他本身也有指引的意思,可是被當面說出他的意圖,還是有點讓人尷尬啊! 文浩像是被打開了新的窗戶,整個人都敞亮了起來,提出了很多關于出國的疑問,劉陽看的出來他的興趣很大。 如果說,面對面的談話解決不了問題,那么不如就反其道而行,隔開兩個人,讓他們各自發展,直到更為成熟了,再次面對的時候,或許就有了不同的結果。 劉陽很耐心的解答了文浩的疑問,葉書文應該一直在偷聽兩個人的說話,所以突然從后座探出頭來,插了一句嘴:“以你現在的成績,完全可以再游兩年,現在放棄太可惜了,不光是你個人,對國家也是,還是考慮清楚再下決定。” 文浩被這一段話說的冷靜了下來。是的,事關自己日后的去留,必須要好好的想清楚再做決定。 飛機在第二天的上午抵達了倫敦,這個時候國內也不過是晚飯時間,在飛機上睡了一覺的中國隊員精神都還不錯。 他們推著行李,穿著中國隊紅黃色的隊服,從通道走出來的時候,沿路有很多十來歲金發碧眼的孩子拿著鮮花夾道歡迎,笑得如同天使。 孩子們的身后站著身著制服的人員,文浩無法分清楚這些人是機場的安保還是警察,他們化身人墻,將孩子和他們隔開了兩個空間。 再外面是很多的媒體記者,甚至有不少黑發黑眼的外國人。以及非常多的圍觀群眾。 奧運會作為四年一度的體育盛會,備受關注。 沒有參加北京奧運會,文浩一直覺得有些可惜,不過四年后他又回到了奧運的賽場上,這一次哪怕無法拿到獎牌,他也不虛此行。 媒體追逐著他們,直到上了大巴車,央視的記者被同意隨車采訪,攝像大哥扛著昂貴沉重的器材猶如泰山般穩穩站在中間顛簸的人行道上,用攝像頭追逐著記者采訪的目標。 從跳水隊的方晶晶開始,一直到坐在文浩前座的游樂,都是這次奪冠的熱門,記者們也基本在這些人的旁邊轉圈。 游樂很善談,和記者有問有答的說了很久,最后記者收回話筒的時候,文浩甚至發現她偷偷的錘了錘因為過久彎曲而酸痛的后腰。 記者起身后,把話筒遞到了文浩面前:“文浩,我終于采訪到你了。” 文浩難掩驚訝,他還沒有被這樣重視過。 “從去年日短賽開始,你的成績就一直很出色,世錦賽的比賽我看過,當時我就覺得你一定可以入選奧運會的比賽名單。你呢?能說說現在是什么想法嗎?” 文浩有些緊張,耳廓發紅,很認真的說:“當然是高興了,很期待,一直在幻想著自己拿冠軍的畫面。” “沒問題的,你一定會取得很好的成績。” “謝謝。” “你的年齡在所有的參賽選手里不算小了,你覺得壓力大嗎?” “有吧……在被后浪拍死之前,我必須更加的努力才行。” “你這次比賽項目是什么?” “400米自由泳。” “就這一項嗎?” “嗯。” 記者還想問什么,但是又找不到話題,最后笑著收回話筒,朝后面走去。 游樂的腦袋從前座探出來,擠眉弄眼的笑:“哥,葉虹姐可喜歡你了,都向我打聽過你兩次了,你有沒有興趣來個姐弟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