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孫飛眉心蹙緊,看的出來他并不真的想要和文浩交談和道歉,但是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忍了下來,“浩哥,我們無意打擾你的生活,王子鴻的做法太幼稚了,龔程都和我在一起快兩年,怎么可能對你還有意思,我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還有,小心點王子鴻,他不是個好東西。” “……”如今的腦子里就算再醉,文浩也輕易聽出了孫飛后面說的這些話是重點,而且那種把龔程如珠如寶的態(tài)度簡直讓人發(fā)笑,于是他就笑了,“也就你把他當(dāng)成寶貝,一個脾氣惡劣,表里不一的人而已,放心吧,他是你的,永遠是你的。” “你別這么說他,他不是……” 文浩再懶得理會他,微微搖晃著走到了馬路邊停著的計程車邊上,打開副駕的門上車,腰彎的不夠,腦袋“哐”的一聲撞在了車門上,再反彈回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身后不遠的孫飛臉色扭曲了一瞬,強忍著笑擠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快步上來,將文浩扶了起來:“浩哥,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文浩被這一下撞暈了,疼是沒有多疼,就是覺得有上百只的小鳥在腦袋上飛,見孫飛說了什么,他就點了下頭,然后孫飛就緊貼著自己坐進了計程車?yán)铩?/br> 計程車司機帶著黑色的鴨舌帽,眼睛上還帶著一個大大的墨鏡,回頭看了兩人幾眼,最后踩下了油門。 汽車在馬路上緩緩的開著,文浩很不喜歡喝了酒坐車的感覺,會讓他醉得更厲害。干脆把車窗搖得大開,任由狂風(fēng)吹在自己的臉上,昏昏欲睡。 孫飛坐在另外一邊,和文浩的中間隔了很遠的位置,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車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色,漸漸的,視線就落在了文浩的手臂上,細(xì)致的尋找著什么。 文浩睡著了,抱著的手臂隨著計程車一次輕微的搖晃,落在了腿側(cè),當(dāng)孫飛看見文浩右手小手臂上緊貼著的三道粉色的傷疤的時候,瞳孔猛的一縮,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怎么會有傷疤! 竟然真的留下傷疤了! 龔程,龔程不會看見吧? 有件事是孫飛心里最大的秘密,他用這個秘密換得心想事成,但是同時也成了他最大的噩夢,他無時無刻都生活在可能會被暴露的恐慌之中。日日夜夜不分時間的緊張感讓他的神經(jīng)繃的如同琴弦,生怕手指輕輕一彈就會斷掉。 而文浩,就是那個手指。 孫飛的視線從文浩的手臂上移到了他的臉上,睡著的人恬靜的讓人羨慕,弧線姣好的臉部線條有一種天生溫暖的氣息,那種從容淡定的氣質(zhì)是他羨慕的,哪怕他極力的想要用自己的笑容感染龔程,但是每每看著那溫暖卻距離感十足的笑容時,謙遜有禮,流于表面的愛意根本深入不了內(nèi)心,他急的不知所措,卻又無能為力。 他認(rèn)識龔程的時間太晚了,他缺失了男人的童年和少年、以及青年時期的各個階段。然而經(jīng)歷了那個階段的文浩卻可以被龔程捏著臉皮親昵的搖晃,然后露出頑劣笑容的。那是真正的被隱藏在深處的龔程,而不是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個溫柔多情的殼子。 可惜,就算是這樣,他也舍不得放手。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龔程的未來都屬于自己,而自己早晚能夠被那個人捏著鼻子喊上一聲,小白癡啊! 回過神來,孫飛沉著臉將視線從文浩的臉上移開,看向了窗戶外面。 眉心一蹙:“師傅?你走的哪條路?去天壇公寓。” 司機回過頭,大大的墨鏡看不見臉,就看見笑開的一口白牙:“這條路也可以到,前面有個路口穿過去,我知道一條小路,雖然繞點遠,但是絕對不堵車。” 孫飛對北京的路況不了解,想想也就點了頭,早點把文浩送走才是重點,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出現(xiàn)在龔程面前。 每一次,每一次,當(dāng)文浩出現(xiàn)的時候,被壓制在那層殼子深處的龔程都會蠢蠢欲動。最近尤其的明顯,王子鴻的回歸帶來了文浩之后,在一次交談時,龔程竟然當(dāng)著他的面和施洋他們聊起了當(dāng)初是如何認(rèn)識文浩的,什么那個黑黑小小的黑小子,什么晚飯后的秘密幽會,什么小小的根據(jù)地,他眼看著龔程眼底浮出懷念的神情,那一刻他嚇的幾乎想要尖叫。 不能讓他們再見面了,不能! 計程車又開過了三個十字路口,然后拐上了一條小巷子路,兩邊都是早些年的四合院老房子,高高的紅墻并排列著,中間夾出的小道直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過了四合院,就是一處老式的小區(qū),這小區(qū)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了,很是有些冷清,高高的大樹樹冠濃密,樹底下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杵著拐棍的老大爺拎著一袋水果,踩著落葉慢悠悠的往家趕。 還沒等孫飛欣賞完眼前韻味十足的景色時,計程車停在了一家看起來像是酒吧的大門前,卷簾門被拉起了一半,司機按了兩聲喇叭,從卷簾門下面一下鉆出了七八個大漢,打頭的一個伸手就拉開了大門…… “你們干什么!?”孫飛被暴力的扯下了車,眼睛瞪得溜圓。 幾個人繞到車的那邊打開了門,一人抬手一人抬腳的架起了文浩,三兩步就送進了酒吧里。 “這個怎么辦?” 司機下了車,取下墨鏡后露出了倒三角的眼睛,吊兒郎當(dāng)?shù)男Φ溃骸百I一送二,先帶進去,等娜姐來了再說。” 第15章 番外:那些年的那些事兒(一) 文浩不說話,龔程在岸上罵了幾句也沒了興趣。本來想找石頭再丟的,但是看到文浩額頭上腫起來的一塊,又有些心虛,干脆就把小伙伴們集合回來,在池邊玩了起來。 龔俊友是一年前才調(diào)到這家水電站當(dāng)廠長,任期比較長,所以來的時候帶了老婆和小兒子。兩年前這池塘才出了人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前任廠長才會調(diào)走,所以龔程一來就被家人耳提面命的叮囑不能來這里玩。十來歲的孩子興許一開始還會聽話,但是地盤摸熟了肯定就會探索未知區(qū)域,這池塘確實是他第一次進來。 池塘邊上好玩的東西多,魚多的低頭就能看見,還有大蜻蜓在水面上飛,荷花開得正艷,到處都是自然風(fēng)光的吸引力。先不說堵人,光是眼前的一幕,就吸引著他半步不想走。 龔程領(lǐng)頭,帶著六個孩子抓蜻蜓撈小魚。 趙盼為了彌補之前的錯誤,想方設(shè)法抓了一只巴掌大的大蜻蜓:“這是母蜻蜓,肚子是綠色的,可以釣到公蜻蜓,就是藍色的。” 龔程聽得眼睛一亮:“怎么釣?” “拿根繩子栓在肚子上,讓它在頭上飛,公蜻蜓一會就來了。” “沒有繩子……”龔程說著,視線落在了文浩的釣魚竿上,三兩步跑過去一腳踹翻了爛盆子,把蜻蜓拴在了魚線上,繞著池塘撒丫子的跑。 文浩抿著嘴角,在深不見底的池水中間飄著,默默的看著他們在岸上玩。 直到看見龔程踹翻了自己的魚盆,拿走自己的魚竿,尤其是扯下魚鉤后漫不經(jīng)心的一丟,眼底的兩簇火苗霎時間升騰而起。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魚鉤,再沒有第二個了! 龔程找到了新玩意兒,注意力就被吸引了。文浩抓到機會,往水里一潛,悄無聲息的就上了岸。 “他跑了!”又是田曉冒先發(fā)現(xiàn)的。 “抓住他!”龔程霸氣的一聲吼,舉著魚竿就追了過去,蜻蜓在他身邊亡命的飛,一只藍色的大蜻蜓悄悄貓貓的飛了過來。 文浩熟門熟路,鉆進了草叢里,像個耗子一樣三兩下溜得沒了影兒。 龔程氣急敗壞,緊追其后,小伙伴們嗷嗷的叫著,千米外都能聽見。 文浩從草叢鉆出來,上了大路,迎面快走過來四個大人,穿著電廠的工作服,胸口的標(biāo)識表明他們都是電廠的正式職工。 一個月有上千塊的工資呢! 文浩來不及多想,大人已經(jīng)張口要問他怎么回事,不想給自家舅舅惹事,文浩靈活的像調(diào)泥鰍一樣從攔截網(wǎng)中跑了出來,三兩下就跑遠了。 姍姍來遲的龔程和他的小伙伴們被抓了個正著。 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文浩就不知道了。 據(jù)說當(dāng)天有人被打了屁股,有人被關(guān)了禁閉,有人沒吃成晚飯。龔程則被他mama拎著耳朵訓(xùn)了一個多小時,順便吃了竹筍炒rou,在屁股上留下了一道道鮮艷的痕跡。藍色的公蜻蜓和綠色的母蜻蜓在龔程家里飛了一天,最后雙雙殉情在了沙發(fā)后面,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數(shù)不清的螞蟻正在舉辦盛宴,然后舊事重提,龔程再次被她mama訓(xùn)了半個來小時。 龔程揉著屁股擦眼淚,恨死那個黑小子。 文浩一身濕漉漉的回了家。 這個所謂的家是電廠給臨時工安排的統(tǒng)一宿舍,也就十多平米的房間,住進來的時候有床架,有衣柜和桌子。單人的鐵架子床,舅舅在靠墻那邊用凳子和木板接了一塊,文浩就睡在那上面。 舅舅現(xiàn)在在上班,屋里沒人,文浩飛速的換下了身上的衣服褲子,把衣服晾在走廊上的時候還惦記著被龔程隨手丟掉的魚鉤,琢磨著明天怎么都要找回來。 文浩今年上初二,現(xiàn)在正是暑假期間,他每天上下午的去訓(xùn)練游泳,周末能得到一天的假期。 每到周末,文浩就會去釣魚,釣回來了就用白水加點鹽煮著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誰知道這次自己會那么倒霉的遇見了那個煞星。 十二三歲的男孩,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舅舅每天帶回來的食堂飯菜倒不是差,可惜還是不夠。不是分量,而是營養(yǎng)。有好些天了,他晚上睡覺的時候身上酸唧唧的難受,那種從骨頭縫里生出的瘙癢感,讓他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覺。后來他聽沈華飛說,是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的原因。 沈華飛是沈教練的兒子,沈教練是他在市游泳隊的教練,人很好,知道他家的情況,經(jīng)常讓師娘給他做吃的,就這樣他還營養(yǎng)跟不上,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一天沒吃成魚,不是多大的事,關(guān)鍵還是魚鉤,真的不好找。 晾完衣服后,文浩在屋里坐不住,想了想,還是打算出門去找魚鉤。 再回到池塘,靜悄悄的,在外面觀察了一圈,文浩才小心翼翼的走進去。 人都走了,午后的池塘一片寧靜,夏蟬叫的正歡。 想著那個小霸王,文浩就咬牙切齒,你爸是廠長就了不起啊!就隨便欺負(fù)人啊!就可以丟掉我的魚鉤!踢翻我的魚盆啊!就…… 文浩抿著嘴,不去想了,尋著記憶找到了那片草叢,趴在地上,仔仔細(xì)細(xì)的撥開每一根小草,一顆兩顆的水珠子落在了手背上。他擦了擦,繼續(xù)找。 我要是有爸爸,有mama,會如何如何,這樣的念頭,時間長了,就不想去想了。 每次想,都會哭。 他一點都不想哭。 哭有用,他就是哭瞎眼睛也要讓爸爸mama活回來,可惜不行。 重新恢復(fù)了清明的眼睛突然定在一處,視線的落處反射出銀色的光澤。他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捏起小小的銀色的物件,嘴角的笑容驟然綻放,還閃爍著淚花的雙眼亮晶晶的彎著,滿足的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 這幾天,文浩進出電廠的時候都偷偷摸摸的,就怕被那些孩子給抓住。好在那些孩子玩樂的區(qū)域都在上面的燈光球場那一塊,他只要刻意回避就能躲開。 這天,文浩擦著邊一路回了家,一頭的汗水,臉上跑得紅撲撲的。 市泳隊到電廠坐車只要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寒暑假訓(xùn)練結(jié)束的早,他就跑步回來,節(jié)約下來的路費讓師母買了點新鮮牛rou,準(zhǔn)備回家了讓舅舅給自己燉著吃。 推開房門,屋里除了舅舅外,還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身影,文浩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淡了。 進了屋,沒表情的喊了一聲:“劉阿姨。” 劉阿姨名叫劉敏,是舅舅的女朋友,舅舅能來電廠工作就是她找人聯(lián)系的。劉敏比舅舅年紀(jì)大了三歲,性格強勢,每次出現(xiàn)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自己和舅舅都被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捏著書包背帶的手緊了緊,不打算拿出里面的牛rou,這個女人最討厭了! 文浩喊完人,就找了個邊角的凳子悄悄坐下,視線落在正低頭吃著飯的舅舅臉上。 舅舅今年不到三十歲,沒什么學(xué)歷,之前就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后來爸媽出了事,就把自己接走帶在了身邊。舅舅這個人是沒什么錯處挑的,有他一口飯就有自己一口,而且謹(jǐn)記著母親的遺愿讓自己一直學(xué)游泳,指望著以后自己讀了體專可以包分配,有個體面的工作。 可惜舅舅太老實了,而且就連他這個孩子都能看出來他內(nèi)心的自卑,沉默寡言的一個人,被劉敏指著鼻子罵的時候連聲都不敢吭。 文浩不敢讓舅舅知道自己包里有牛rou,轉(zhuǎn)身肯定就要被劉敏拿走,這可是他跑了一個月的路才賺到的食物。 “吃飯啊你!坐那兒干什么!?一臉的受氣樣兒!誰給你臉色看了怎么的?”劉敏立起了眉毛看文浩,用筷子不耐煩敲了敲桌面。 桌子上擺了四個盆子,兩葷一素,一盆飯,是舅舅從食堂打回來的。電廠的伙食是真的不錯,rou倒是不糊弄,只是味道一般般而已。 文浩游了一天的泳,又跑步回來,體力消耗的厲害,津液在嘴中泛濫,低頭拖著板凳走了過去。 “書包丟下,你背著它礙不礙事。”劉敏又說。 文浩心中一緊,搖頭。 “我說放下!”被挑戰(zhàn)了權(quán)威的劉敏提高了音量。 文浩更加緊張,連連搖頭。 劉敏眼珠子一轉(zhuǎn),一把抓住了文浩的書包:“你包里藏了什么東西!你給我拿出來!” 劉敏看出了貓膩,放下碗筷,就伸手去抓文浩的背包。文浩惦記著里面的牛rou,死活不松手。劉敏手上尖銳的指甲在他脖子上抓了三道血痕,一邊抓著書包帶子,一邊還啪啪啪的在他的腦袋上打了好幾下。文浩吃痛,忍不住的抬手揮了一下,打在了劉敏的手上。劉敏就像瘋了一樣,連蹦帶跳的,打得更兇了。 “黃天駿,你看什么看!他打我你看不見啊!!你個廢物!就知道吃吃吃!你想分手怎么的!趕緊給我動啊!!” “文浩!”舅舅放下了筷子,不輕不重的說了一聲,“干什么呢?” 一時間,所有的抵抗都變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