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他這一轉折,阿凝感動得差點哭出來了。 又過了兩日,趙琰安排好事務后,帶著阿凝一起返京,留下榮氏父子繼續在山南路做賑災的收尾事務。 帝后二人回到京城時,正值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的八月份。也就是三位小殿下五歲生辰的前夕。 ☆、第158章 艷陽天 對三個孩子,阿凝自是滿肚子虧欠。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們似乎從未怨過她。阿凝知道,這大約是趙琰的功勞。 夜里睡覺時,阿凝提起這件事,趙琰安安靜靜地抱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低聲道:“你只是暫時離開他們而已。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他低頭親了下她的發,把她抱得離自己更近些,看著她的眼睛道:“阿凝,我們以后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他慣于用平靜來掩蓋住所有的痛苦和悲傷,內心的千瘡百孔從來不為人所知。對于這一年多的心境,他沒有開口提過,但不代表它不沉重。他是愛到偏執的那一類人,因為自小擁有的愛不多,對阿凝便格外看重,在她離開時也格外難捱。對著她的畫像說情話什么的,也并非是哄她開心的笑話。 他的目光黑沉沉的,里面有深斂的波光,仿佛秋潭碧水。他長得一直很好看,以前在一起幾年,他的容顏似乎沒變過,然而這一年多下來,細看之下似乎添了幾許滄桑了,臉上的輪廓愈發刀削斧刻一般,下頜線條堅硬無比。 阿凝伸手撫上了他的臉,“你平時面對眾臣也可以不嚴肅的,太嚴肅了老得快哦……” 趙琰不知她怎么突然提到這個的,一時還真擔心自己老了,遂伸手捉住她的小手,皺眉道:“是么?你現在就嫌我老了?” 阿凝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嗯……你比我大這么多……” 趙琰伸手拍了下她的翹臀,“還不都是你給折騰的。現在還嫌我老。我當時也是無數人都爭相追捧的乘龍快婿吧,為了等你這丫頭長大嫁人也等了好久。我可真是冤。” 阿凝見他失了笑容,以為他真的生氣了,立刻湊上來,睜著明亮璀璨的大眼睛軟軟討好道:“生氣啦?我跟你開玩笑的嘛……我知道你等得辛苦啦,不管是幾年前,還是剛過去的一年多。”說著,又笑瞇瞇道:“男人四十都不嫌老,何況三十?你現在正是最好的年紀,我們女人家才老得快呢。所以咱們的年齡是剛好湊對兒的。” 說著,還應景地親了親他的下巴。 趙琰放在她下面的手就沒挪地方,這會兒就著捏了幾下彈性十足的臀部,低頭吻住她的紅唇,“你倒是提醒了我,得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等到真老了,才不會后悔。”說著,他沉重的身軀毫無預兆地翻身壓住了她,瞬間罩住她整個身子。 阿凝真不知道明明說的好好的,他又是怎么想到這檔子事兒的。說白了恩愛夫妻就沒法兒在被窩里說話,說著說著總要轉到某一件事上來…… 大約是年齡之言刺激了他,他這回格外用力且格外持久,是在證明自己沒老的意思。有兩回阿凝差點暈過去了,但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低頭給她續了氣,讓她只能清醒地挨著。 朦朧中,趙琰忽然在她耳邊道:“你還沒答應我,阿凝。” “什么?”她視線朦朧,卻不知怎的,能清晰地看到他灼熱而黑到極致的目光。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阿凝乖乖點了頭,他親了親她,卻又帶著幾分狠意道:“你若再想走,我會把你鎖起來的。唔!” 阿凝疼得喚了一聲,“我都答應了,你干嘛啊!疼死了!” 趙琰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低低道:“疼才能記得清楚。” ……變態啊……女子心里腹誹,卻沒有力氣表達自己的不滿。好在也就那么一下,后來他一直是寵慣著她,她想要怎樣,就怎樣。 ***** 因為皇后娘娘終于“病愈”,今年太子和兩位殿下的生辰宴席擺了整三日。阿凝凡事都是親力親為,很少假手他人。宴席上也特意邀請了她許多的昔日好友,如此,一直清冷的宮里著實熱鬧了一陣。 離開過才愈發懂得珍惜,的確是真理。阿凝雖然還是喜歡鬧騰,但明顯比過去會疼夫君多了,偶爾還能下廚做個簡易的湯水什么的,讓人給送到懋勤殿去。第一回做的青菜豆腐湯,趙琰只瞟了一眼視線就回到他的奏折上去了,吩咐道:“朕什么時候改吃素了?換一道來。” 一旁的陳勻遲疑道:“這……”皇后娘娘把這湯給他時,可是頗為自豪地囑咐了他,不能告訴皇上這是她做的…… “怎么了?”趙琰停了筆,見他神色有異。 陳勻意有所指道:“這道湯,是剛剛從熹寧宮端出來的。”唔,這也不算泄露吧。 趙琰聽出他的意思,立刻雙眼都變亮了,當下就一口喝干凈了,跟山珍海味似的,仿佛還嫌少。 事后阿凝跟趙琰提起,仍是十分自豪的。不過說實話,她的湯雖然素淡又簡單,但的確味道還不錯。這些簡易的菜譜,都是她當初在青陽縣里隱居時自己搗騰的,她本是個對生活細節要求很高的人,能讓她喜歡的湯,也必須是美味的。 這日,阿凝又送了一盅愛心湯,趙琰喝完后剛好政事也差不多結束了,便起身早早回了熹寧宮。 秋陽高照,熹寧宮中已是金桂飄香,阿凝正拿著她的一套工具,立在桂花樹旁的石案上泡茶,天青色的瓷器襯著玉色的手指,美得精致又漂亮。當然最精致的是那張側臉,纖長濃密的眼睫,仿佛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阻止了陳勻的通報,腳步輕巧地走向她,待她泡完第一杯茶之后,直接伸手過去,掀開茶蓋,喝了起來。 “好一盞洛神桂花茶。” 阿凝轉身看是他,遂微微嘟了紅唇,不滿道:“花了好些功夫才沏了一盞茶,就被皇上偷走了。” 趙琰就受不了她那張小嘴兒,粉嘟嘟的翹起來時,他就忍不住想勾過來親一親,罔顧了周邊許多宮女內侍的存在。 阿凝避不開,只能讓他親一親,親完后她還在心疼那盞茶,撒嬌道:“皇上也來沏一盞茶給我嘛!” 趙琰低聲一笑,倒是興致極好,轉身就讓陳勻去龍吟宮里取東西來。 一套瑩透明亮的白瓷茶具,那是趙琰許多年未用過的風雅之物了。 自從做了皇帝,能空暇的時間少了許多,空暇的時間也都用來陪阿凝了,這種清心明志的茶道之類,他已經很久沒碰過。 沒想到現在再上手,絲毫沒有減少過去的一分技巧和情致。他也泡了一杯洛神桂花,阿凝喝了之后,皺眉道:“你怎么什么都會嘛……也沒見你練過,卻比我沏的茶還要好,太不公平了。” 趙琰恍然間就想起她過去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是她還很小的時候。不過,她或許已經忘記了吧。 他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又替她拂過粘在臉頰旁邊的一絲黑發,“好勝心這么重,跟我有什么好比的?你若想贏,我下回輸給你就是了。” 哎,面對這一位,嘉正帝真是什么原則都沒有。 不止院里侍立的宮女內侍們這么想,連阿凝自己也這么感嘆了。于是當日夜里就膽大包天地做了一件有可能挑戰嘉正帝的原則的事情。 趁著他睡著時,阿凝拖著酸脹的身子偷偷起了床,把一早就偷偷藏好的畫筆取了出來。這畫筆是前不久哥哥送給她的,是外國進貢的寶物,顏色有靛藍、赭朱、碧沉、緗黃以及墨黑五種,最難得的是,這墨遇水也很難化開,須得用特殊草藥配置的水才能洗掉,經年不衰。 阿凝抱著畫筆盤腿坐在趙琰旁邊,低頭仔細瞧著他那張俊臉,一邊掩嘴兒偷樂,一邊動起手來。 于是第二日,帝后寢殿里就出現這樣一幕場景。 “榮阿凝!過來!”站在鏡子前面的男子聲音沉緩,卻讓人不寒而栗。 某只貓兒般想要逃走的身影只頓了一瞬,愈發腳下生風,欲奪門而逃。 一腳跨出門時,男子的冷笑聲已近在咫尺。 “啊——,皇上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在你臉上畫小豬的,不該的……” ……一通收拾之后,阿凝雙眸媚如桃花春水,委委屈屈的趴在那兒喘息。 “下次再敢給我調皮,我就……”趙琰一邊用藥水擦洗,一邊威脅道。 阿凝趴在榻上,側頭看了眼他修長的身影,又垂下頭,下巴磕在軟枕上,小小聲道:“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就再畫個王八……” “你說什么?”男子聲音挑起,倒是被她氣笑了。 臉上的痕跡洗掉后,又露出一張俊美而堅毅的臉龐來。他湊上去,把俯臥的她翻過來,雙手趴在她兩邊,“有一句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阿凝,你想畫點什么在身上?”頓了頓,又摸著她光滑的小臉,道,“阿凝的臉生得太好看,我舍不得畫在上面,咱們就,畫在……”他的視線往下,滑到了胸前,然后是腰下…… 阿凝喚出聲來,“不要不要啦!” 后面的事情,咱們外人是不可能知道了。只是那日熹寧宮的宮女們,遠遠立著都能聽到皇后娘娘的哀叫…… ☆、第159章 榮宜番外 凡舉幸福的人,總有一個共通性,便是珍惜手上擁有的。當然,這句話反過來卻不一定成立。 這日榮宜來瞧榮宛時,榮宛正半靠在榻上,看著窗外盤旋而落的枯葉子發呆。 榮宜走到近前,看了眼桌上已經沒了熱氣兒的湯藥,坐到榻邊低聲喚道:“四jiejie。” 榮宛形容憔悴,抬頭見是榮宜,臉上好歹露出一絲笑意。 自趙信病死,趙琮獲罪失蹤,榮宛被榮成輝接回了府里,她便一直病著,前些日子她的兩個親jiejie回京看了她一回,好歹精神氣兒足了些,但因失子之痛太過深刻,病情兜兜轉轉總不見好。 相比來說,嫁在虞國公府的榮宜就幸福多了。榮宜雖出生不顯,但有一個盛寵皇后的meimei,虞國公府有哪個敢不給她面子?加之又已有一雙兒女傍身,總是院中有幾房小妾,也妨礙不到她的地位。 這會兒一身華裳,容色嬌粉,目光清亮,透著兒時所沒有的自信和雍容來。 她吩咐身后的丫頭把那湯藥拿去熱了,又道:“皇上為慶賀太子殿下和兩位皇子的生辰,擺了幾日的宴席,整個京城都熱鬧著,jiejie都未曾出門瞧瞧么?” 榮宛平靜的目光怔了怔,透出幾分悲戚來,卻只一瞬,又恢復了平靜。 她是想起了自己的信兒了。若是他還在世,她也會精心為他過每一個生辰。 榮宜頓了頓,語氣忽而有些遲疑,又道:“我在宴席上見到了皇后娘娘,她……已然回宮了。” 榮宛涼涼笑一聲,卻并未說什么。阿凝這一趟離京這樣久,旁人不知道,但榮府幾個主心骨的人都清楚。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豐源街這邊的榮府自然也有音訊。 “唉,同人不同命,說的就是我們姐妹幾個吧。”榮宜又嘆道,“不知六meimei是什么命,怎會過得如此幸福,擅自離京這樣久,皇上不止不責罰她,反倒愈發寶貝兒了似的。” 榮宛輕聲道:“這與我們有什么相干。” 榮宸從小擁有的就比別人多,她過去總覺得不公平,心里頭不服氣,因此做出不少事情來。到如今,她卻想通了許多。過去她耍心機爭來搶去,卻失了自己原本擁有的。若非她和阿凝結了怨,有阿凝這個姐妹,她何愁沒有好日子過?當然,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榮宜又道:“聽說皇上還準備給她建一座書院,專為她教授學子所用,旨意都已經下來了,年底就要動工。你說,這世上哪兒有見過這樣的事兒?一個婦人,還是堂堂皇后,卻要做什么先生。京里對此都議論紛紛,但卻沒一個敢去御前說。” 頓了一頓,榮宜正欲再開口,卻聽見榮宛透著幾分清涼的聲音,“皇上愛怎么,咱們哪里管得到。旁人議論也就罷了,難道咱們還不知道皇上對皇后娘娘的愛護?不說是書院,便是一座城,也能為她建的。五meimei如今過得不錯,就不必糾結這些了,回頭皇上若是怪罪下來,那些個出言不遜的,多半要受到懲罰。” 聽到此言,榮宜倒是愣了一下,后又笑道:“四jiejie說的極是,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榮宜見榮宛仍舊沒多大反應,也就罷了,又勸她用了熱騰騰的湯藥后方起身離開。 榮宜離開時,詹氏免不了親自送了她。詹氏欲留她吃飯,榮宜幾番推辭,后看到院墻角有幾株橘子樹,上頭還結了果子,不禁笑道:“母親不如送我幾個橘子吧!”詹氏立刻派人摘了好幾個大的,給了榮宜的貼身丫頭冬雪。 轎子行出豐源街,冬雪把那一大捧橘子隨手給了身后的小丫頭拿著,道:“奶奶后院里有那許多橘子樹,為何還要這東西來?” 榮宜道:“我這娘家府里如今門口羅雀的,咱們若不拿點什么,回頭母親還以為咱們也跟別人一樣,不愿與他們來往了。” 如今東臨侯榮成田在朝中地位顯赫,又怎么會讓榮成輝有好果子吃?當年的前情舊賬,東臨侯未曾報復他們也算念著一母同胞之誼了。 冬雪道:“奶奶真是好性兒。憑他們怎么想,奶奶若真不和他們來往,他們還能怎么著不成?” 榮宜一愣,卻是笑了。 若是以前的她,的確是好性子,從來不敢得罪人的,巴不得天下太平才好。現在卻當不得這個評論了。她這次來就沒安什么好心,原想著說一說榮宸的近況,最好激得榮宛又生出不好的心思,最后跟鄭王一樣,被皇上收拾才好。不成想,榮宛像是真的想通了,倒讓她白跑一遭。 她的視線落在那黃橙橙帶了水珠的新鮮橘子上,忽而道:“冬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院中種那許多橘子樹么?” 冬雪道:“那自然是因您愛吃橘子。” 榮宜笑而不語,目光恍惚,仿佛看到多年前倚念堂的橘子樹。 十年前,她因害了六meimei遇險而被禁足一年,大家都道她心腸歹毒,竟然對親妹下手,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雖從小生性膽怯、木訥,卻從不敢也不曾生出害人的心思來。對于阿凝,她只有仰望和歆羨,甚至崇拜,卻從不曾嫉妒。她從小就很想親近阿凝的,只是因著自小內心的自卑而不敢去親近。那時候,阿凝的銜思閣里種滿了四時橘,府里的人都知道六姑娘喜歡橘花,她便也在倚念堂親手種了橘子樹,不敢種多,怕外人看出她的小心思,所以只有寥寥幾株而已。 至于景元三十五年阿凝九霞山遇險那件事,當年是榮宜的貼身丫鬟秋萍來回說,無意中看見六姑娘的馬車輪子有點問題,不知是誰動了手腳,恐這次出門會有危險。榮宜便搜羅了自己攢下的銀子,給了張五,勞煩他趕去告訴寰哥哥。誰知道后面還是出了事兒,還被張五誣陷是她主使干的。她被禁足一年,且更不得長輩喜歡。后幾番周折,她才知曉,原來張五早就給榮宛收買了去,她不過是個替罪羊。 時至今日,榮宛有此結局,也算因果報應。可縱使榮宛結局如此,榮宜還是意難平。因為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所受的冤枉一輩子也不會有人知曉了,包括阿凝。在阿凝心中,她榮宜永遠是那個迫害她的存在。 冬雪原本就是虞國公陶府的人,對十年前榮府這樁事自然一無所知,也無法知道主子的想法。據說主子以前在榮府日子很不好過,從她嫁到陶府里卻沒一個貼身親近的丫頭也可見一斑,但在她心中,榮宜是個好說話且性子溫順的主子,是很好相與的,只是大部分時候都太安靜了,心頭的想法都攢著,輕易不說出來,幸好陶府四公子也是溫順安靜的性子,兩人日子過到一處,倒莫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