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可是,你是怪他的,對不對?”阿凝開口道,“不然,你也不會站在六殿下那邊,與皇上作對。” 寧知墨笑起來,“女孩子太聰明了,也不是好事。宸兒,你應該做個懵懂不知的孩子,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下。這樣比較幸福。” 阿凝明亮的眸子盯著他,“你還有事情瞞著我對不對?跟靖北王府有關的?” 寧知墨沉默片刻,不打算告訴她。“宸兒,你應該一直歡樂無憂。” 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只銅制小令牌來,巴掌心大小。他把它遞給阿凝,“這是趙玹托我給你的。能調動東臨侯府影衛的令牌。榮成悅能越過兩個哥哥,從老東臨侯手上拿到這個,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但是,趙玹到死都未用過這個。他說要留給你。” 阿凝接過來,搖搖頭,聲音有點沙啞,“我要這個做什么……” 寧知墨輕笑了聲,“是沒什么用。但萬一哪一天,你不想讓他知道你的訊息,憑你一個人,是如何都翻不過他的掌控的,這令牌便是你的幫手了。宸兒,你現在陷在他的束縛里,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瞞過他。你現在覺得幸福是因為你二人心無芥蒂,但難保有一天……” 他沒再說下去,但阿凝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她把令牌收好,心緒有點復雜。寧知墨說得對,如今的她太過依附趙琰,或許這并沒什么錯,可是,一輩子還這么長,誰能保證以后的事情呢?她除了他的寵愛,說到底,又還剩下什么?至于兒子……當年的韓皇后還有四個嫡子呢,還不是葬身火海。 “趙玹送你這個,我卻沒什么可送你的。”他的聲音低低的,“宸兒,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和趙玹因為你而打架的事情嗎?我和他,都覺得你該是嫁給自己的。我們明爭暗斗了很久,沒想到,你卻被另外一個人搶走了。”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是小時候的事情,可是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他語聲輕輕緩緩,柔和地仿佛一縷春風。 “墨哥哥……” “好了,宸兒。各人都是生死有命,而你,應該是歡樂無憂榮華一生的。這些,他都可以給你。盡管他對別人心狠手辣,但對你不會。今日我說的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宮后就把這些忘了吧。” ***** 禁宮中,悠長而安謐的朱色巷道,帝王明黃的攆車不緊不慢地走過。雪天路滑,抬攆的人忽然一個趔趄,御攆微微一顛。 “哎呦,你這是怎么抬的?驚著了皇上,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的?”陳勻小聲訓道。 那人也嚇得渾身是汗,很快調整了步子,繼續往前。 “停下!” 里面的嘉正帝忽然出聲。 御攆被小心放下后,男子一走出來,陳勻就撐著傘罩在了他頭頂。 已經入夜,雪卻一直沒停。趙琰吸了一口生冷的空氣,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朕想獨自走走。” 他大步朝前走去,陳勻讓其他人散了,自己卻跟了上去,“皇上!這雪還下著呢,奴才給您打傘!” 趙琰也沒再拒絕。 兩個人一直走到上林苑,眼瞧著夜色越來越黑,趙琰絲毫沒有回熹寧宮的意思。 陳勻跟隨他多年,還是能猜到幾分主子的心意。 “皇上,娘娘已經回了宮了。”他提醒道。 “朕知道。” 沉默片刻,陳勻又道:“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琰看他一眼,“你是想問,朕為何允許皇后去探視寧知墨?” “皇上您神機妙算,奴才這么點心思,如何逃得過皇上法眼。”陳勻笑道。 趙琰哼了一聲,“你如今越來越會奉承人了。”他頓了頓,續道,“她既然想去,朕若攔著,只會讓她不開心。而且,以寧知墨的為人,他不會對皇后透露太多,朕無需如此忌憚。” 況且,就算是透露了什么……趙琰斂眉,目光落在眼前似明非暗的雪天夜色里,微微嘆出一口氣。 就算是透露了什么,他也想知道阿凝的反應。 他站在如今的高度,過去的所作所為,多有詭詐殘暴之處,早在他們在九霞山相遇的第一面,她就應該知道才是。她過去曾經多次怨怪他,從來不和她談論正經大事,把她當小孩子。今日也算是一個契機。若是她能走過去,他們便自此風調雨順,相伴一生。若是不能…… 他不愿意去想這個不好的結果。這原就是他的本性,他們二人若真想長長久久,又怎么能掩蓋自己的本性?他不想自欺欺人。 ☆、第146章 雪滿路(一) 翌日早晨,阿凝醒來時,只覺得頭暈腦脹。一整夜都身陷夢魘中,這會兒腦海中浮現的仍然是趙玹的臉。 她坐起來,揉了揉額角,錦紫掀開帳子,低聲問道:“娘娘可要起身了?” 阿凝看了眼一旁整齊干凈的軟枕,“皇上昨夜沒回來?” “陳公公來回過話了,皇上昨夜政務繁忙,就在懋勤殿歇下了。” 阿凝點點頭,起身來洗漱梳妝,很快就有人把三位小殿下送過來,和她一起用早膳。 三個孩子如今已經兩歲多了,蹦爬跑跳的總是沒個停歇,嗓音一個比一個響亮清脆,看見阿凝都是上搶著去抱她。阿凝過去總是習慣性地抱趙儀,但在趙儉小朋友的一再抗議下,阿凝便輪流抱他們三個。 “母后,今天一哥哥來么?”此刻坐在阿凝腿上的趙儀一邊嚼著飯,白白嫩嫩的臉蛋鼓啊鼓的,聲音有些模糊。 “今天一哥哥要陪他娘親哦,明日再來。”阿凝笑著道。 小娃娃立刻有些失望。不過,孩子的注意力總是很容易就被轉移了,錦彤捧了束紅梅進來,插在窗邊的案幾上,那花兒開得正艷,散著清淡幽香。趙儀瞧見了,立刻拉了下阿凝的衣襟,脆脆道:“母后母后,你看那個梅花,以后會跟葵花一樣,中間長出梅花籽的么?” 阿凝有些哭笑不得。昨日他吃了瓜子,錦珠告訴他說,瓜子是從葵花花朵的中間長出來的,還很有耐心地畫了幅畫給他瞧,結果這熊孩子以為花朵中間都是能長出瓜子來的,還自己杜撰了個“梅花籽”的詞兒來…… 小娃娃滿臉興奮,眼睛亮亮的,似乎對自己的舉一反三相當自豪。阿凝不忍讓他失望,只輕笑道:“你自己注意觀察幾日就好了,看這花兒是不是跟你說的那樣。” 但想到日后他見花沒長籽兒反而凋謝了,肯定還是要失望,便又續道:“不是所有花都在花心中長籽兒的,有些會長在花朵下面,有些甚至會埋在土里。” 一旁的趙儉立刻提高聲量,插嘴到:“那不管長在哪兒,都是能吃的對吧?” 阿凝愣了愣,“這……這也不一定。” “為什么不一定?”趙儉好奇道。 阿凝:“……”小破孩兒的問題怎么這么難回答…… 她將盛了湯的小碗往趙儉跟前一放,“先吃飯再說。” 小吃貨趙儉立刻把自己的問題給忘了,低頭喝湯去了。 有三個寶貝蛋兒在,她是一刻也清靜不了的,也就是這種喧鬧,讓她將夜里的噩夢一時忘到腦后。 除了孩子之外,因歐陽陵即將要離京遠游,她去集賢殿的次數也多了些。滿腹經綸、博古通今,這些世人時常濫用的溢美之詞,阿凝是第一回覺得這樣適合一個人。歐陽陵雖以“山林圣手”著稱于世,但在天文、算學等方面的精深研究也讓阿凝敬重不已。學識以外,他也是位性情平和、格調風雅的先生,阿凝和他在一起,總是在心情愉悅的同時,還能受益匪淺。 又是一連數日,趙琰都未回熹寧宮,阿凝也是安之若素。然而這回,底下伺候的人都隱隱能覺察出來,兩位主子似乎有些異樣。以往趙琰盡管不回來,也會讓陳勻過來傳個信兒。阿凝這邊呢,自己雖然沒有親自去,但也曾囑咐懋勤殿的廚子熬些宵夜給皇上備著。這次卻跟冰凍住了一般,兩人沒有任何互動。 這日,錦彤私底下悄悄問了錦紫,“這幾日皇上和娘娘是怎么了?也沒看見吵架,怎么就忽然不說話了。” 錦紫道:“主子的事情,咱們還是少cao心。你也別好奇心重,免得跟錦藍一樣,落得被調去冷宮當差的下場。” 錦藍因為在阿凝面前不小心泄露了平王的事情,被罰了五十板子,打完后便送去了冷宮。對此,錦紫相信,若非皇后娘娘的要求,皇上肯定是直接賜死錦藍的。 想起錦藍,錦彤立刻噤了聲,不再說話了。能在熹寧宮當差是嘉正帝一朝所有宮女的夢想,特別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那更是地位超群的,她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可要好好惜福。 “快些把娘娘要的東西送進去吧,娘娘該等急了。”錦紫提醒道。 錦彤應了一聲,接過了她遞過來的一本線裝書,送去了阿凝的寢殿。 寢殿中,阿凝正歪在榻上看幾幅花樣子,那是白姑姑今日送來的,都是時下京城里流行的花樣,預備給幾位小皇子做常服用的。 “娘娘,您要的書送來了。”錦彤輕聲道。 阿凝未抬頭,隨口應了一聲,“放這兒就行了。” 錦彤把書放在桌上,退了幾步,立在一旁,堪堪站定時,忽然看見珠簾處有一個頎長挺拔的影子。 她心頭一驚,正欲行禮時,趙琰已經制止了她。 錦彤便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屋里,趙琰在她身后靜立良久,終于忍不住出聲喚了句,“阿凝。” 阿凝卻并未回頭,只漫不經心回道:“皇上終于肯理會臣妾了?不怪臣妾去獄中探望故人了?” 她一口一個臣妾,真把趙琰氣笑了。他走到阿凝對面坐下,“你倒會惡人先告狀了,我何曾不肯理你過?” 阿凝放下手中的花樣子,又拿了那本錦彤方才送過來的書翻開看,“皇上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對的,說什么也都是對的。既然皇上說我是惡人,那就是吧。” 趙琰默了片刻,眸光漸漸冷下來。 阿凝卻跟不怕死似的,在這種沉冷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看自己的書,還頗全神貫注。 “你在生氣,阿凝。平王的事情,你不是說過不會怪我嗎?難道寧知墨又跟你說了什么?”他問道。 阿凝卻沒理會他。以往他不在她身邊陪著的時候,也要派個人跟著她的。她的事□□無巨細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寧知墨所述,他把她緊緊束縛住了,沒給她一絲個人空間。所以,她才不信,他會不知道她和寧知墨說了什么。 可阿凝決然想不到的是,這次她探監,趙琰著實沒有派人盯著。他覺得這是一個考驗,考驗阿凝會不會一直站在他這邊,所以他嘗試著不去掌控它。 她的漠視,無疑讓趙琰生出幾分煩悶。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的書冊上,但見清秀又不失風骨的楷體墨字,這是安惠郡主的筆跡。這本書,是安惠郡主當年隨南山先生出游河北路時寫的游記,阿凝過去時常拿出來看的,這一兩年倒是看得少了些。 她看這本書,就表明她又在想念安惠郡主了。趙琰長臂一伸,忽然抽走了她手里的書。 “你還給我!”阿凝欲搶。可男子身高手長的,她又怎么搶得到? “不許看這些!回頭哭鼻子了,心疼的還不是我。”男子似笑非笑的,把那書撂得老遠。 安惠郡主的遺物,在趙琰看來,簡直就是阿凝的催淚符。他不喜歡她碰這些,不喜歡她因為別人而傷心難過。 阿凝生恐他把那書扔壞了,急急忙忙起身去撿,撿起來后仔細看了看,還好沒壞。 她又坐下來繼續看書。趙琰臉色終于徹底垮下來,“阿凝!” 一向理智的阿凝今日也是鉆了牛角尖了。這會兒她就覺得,他憑什么總是不許她這個又不許她那個啊?難道他的認知、他的決定,都是完美而無可挑剔的嗎?他這算得上是獨斷專行了吧? 想起趙玹這兩年在平王府,日日服用□□,看著自己漸漸死去的凄涼……她以前還說,這對于他是個好結局,她覺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趙琰登基為帝已近三載,世間人面對他時無不俯首聽命,從令如流,唯有她不是。他這么疼她愛她,這是他給她的特權。可此刻,這種特權,已經成為她下他面子、給他難看的手段。 她這是為了誰,他心知肚明。左不過是趙玹,或者寧知墨,這兩個和她青梅竹馬的人,在他眼里就是眼中釘rou中刺。 前所未有的惱火升騰在心口,他猛的站起身,再次抽走了她的書,“阿凝,你愛的到底是誰?” 女子手上忽然空了,頗有些莫名其妙,抬頭看見他陰沉沉的臉,冷冷淡淡的目光,繼續默不作聲。 這張臉在燈下仍然俏麗非凡,盡管她眸中是讓他受傷的目光。 趙琰閉了閉眼,再睜開來。 “阿凝,我只愛你一個,其他女人,我理都不會理。你對我為什么不能像我對你這樣呢?” 他俯身下去,抬起她的下巴,想吻吻她,可她忽然偏過了頭。 “我哪里學得來皇上的冷血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