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要我幫你換藥?”錢珞瑾問。 慕從錦敞著衣服躺著,一副任憑宰割的樣子,要不是他腰側一大塊滲血的白布纏著,還以為是做下流的事情。 錢珞瑾拆下白布,把藥細細地抹上去,看慕從錦身上一陣緊繃,一定很疼,錢珞瑾心疼地幫慕從錦揉著傷口周圍:“只少塊rou已經很好了,萬一砍了你的腎豈不完了?” 慕從錦勾著錢珞瑾的下巴:“是我把你卷進這種事,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錢珞瑾笑了笑,惴惴不安的心里又有了慰藉。 “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害怕。” 慕從錦真的是用命在拼搏,只換了一次藥就要從新上路,請南鴉族出兵這等大事他唯有親自前往交涉才能放心,但行蹤已經被掌握,恐怕少不了會有其他干擾。 “你身上還有多少錢?”慕從錦問錢珞瑾。 “我數數。” 錢珞瑾從兩只袖子里各拿出一摞銀票,又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銀票,脫下兩只鞋,里面也墊著銀票,香囊里放的是金瓜子,腰帶里縫著密密麻麻的一排銀票,就連裙擺內側也有一個暗兜,里面塞滿了銀票。 還沒等錢珞瑾把藏在身體各處的銀票掏完,慕從錦急忙喊停:“夠了!” 有一個富婆老婆是怎樣的體驗?慕從錦會回答,抱著她還真就是抱著一堆銀票。 慕從錦和花逸文領的都是朝廷的俸祿,銀票都是官中銀票,用了恐留下痕跡,錢珞瑾的就不同了,錢家商業往來,那錢都是真真的活錢。 慕從錦用錢珞瑾的銀票買了一大堆馬車,花逸文不解地問:“你這是要帶多少人去?” “我們不坐馬車,只帶幾個精兵,騎馬去。” 三人啟程向南鴉族領地出發的同時那一排空馬車也浩浩蕩蕩地從另一條路向南走,這是為了掩人耳目,西南一帶非二皇子能染指的地方,他翻不起大水花,但若是他攪起渾水,也夠惡心人,事態緊急,不能再讓他拖時間。 就在錢珞瑾三人快馬加鞭向寒鴉族聚居之地趕去的時候,都中城里是更大的烽火。 麗貴妃以為自己嚴密地封鎖了消息,唯獨漏算了東流道長,東流一向無欲無求,在宮中也只居在皇帝秘設的丹房,麗貴妃壓根沒把他算在需要提防的俗世凡人里。 可就是這個謫仙般的道士,將皇上駕崩的消息帶到了三皇子府。三皇子立刻率親兵入宮,殺盡麗貴妃派在中宮周圍的守衛,迎皇后出宮。 外面喊殺聲不絕于耳,皇后仍正襟危坐于中宮大殿,絲毫不亂,她身旁桌上的茶壺早已放入毒藥,若麗貴妃要以她為人質,她便先自絕于世,絕不做別人手中的籌碼。 三皇子腰間佩劍,快步走進大殿,直走到皇后面前,對皇后說:“宮中禁衛皆聽令于麗貴妃,請母后隨我回府暫住。” 皇后沒有急著跟兒子走,她看著煞有英氣的長子,問道:“如果你父皇真的立他為太子,你現在就是謀反,你可想清楚了?” “兒臣想清楚了。” “你可知道你一旦謀反,就算登上皇位,天下人要怎么說你?” “兒臣不會后悔,父皇的皇位名正言順,可天下人又如何評價父皇?可曾有人真心愛戴過他?兒臣無愧于心,不在意后世之名。” 三皇子說的是大逆不道的話,卻是實話,他父皇的皇位是正經得來,可百姓流離失所,又有誰會真心祝他一聲萬歲?百姓只管自家缸里有幾斗米,哪管那金鑾殿的龍椅上究竟坐的是誰。 皇后見三皇子意志堅定,心中沒有迷惘,默然。 三皇子半跪于堂下,再次道:“麗貴妃狼子野心,宮中處境危險,恭請母后移駕三皇子府。” 皇后終于站起身,服侍皇后多年的老太監忙上前扶住皇后的手,只聽皇后鳳令親啟:“擺駕三皇子府。” 老太監立刻用尖細嘹亮的嗓音傳旨:“皇后娘娘擺駕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擺駕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擺駕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擺駕三皇子府!” 中宮內的宮人依然照著宮中規矩一個接一個地傳遞皇后旨意,直傳到中宮之外,圍守的皇子府親兵站成兩排,紛紛跪地叩拜,恭迎皇后鳳駕。 皇后作為后宮之主的象征,一旦入主中宮,終身非死不得離,皇后一旦離宮,便是向天下宣告不認同即位新帝,天下亂局已定。 皇后離宮,這一場戰火紛擾在所難免,只一天功夫,所有都中城的百姓都將知道這場劫難。 先是都中城邊的幾個軍營,有聽令于二皇子的,也有聽令于三皇子,各率數萬軍士前來救駕。 各地軍營頻頻調動,若是有人能俯窺這個天下,定會覺得那像一群群黑色的螞蟻在搬家,只是這些螞蟻卻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由先祖皇帝平定的這一片山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諸侯割據,分崩離析。 皇后沒辦法推測,他日史書工筆,會對她離宮的決定做何等評價? ☆、第78章 城 “報!春溪失守!守將退至葛家村。し” “報!馮將軍已至西水關!” “報!鶴陵城門被破!楚將軍戰死!” “報!武陵十萬兵力向黎塘方向移動。” …… 戰報一封封送到三皇子面前,敗多捷少,早就知道兵力上是二皇子占上風,沒想到會相差如此懸殊,真是小瞧了麗貴妃,不想她布下了這么多暗羽。 “報!北淮大營二十萬兵力,似往都中方向來!” “什么!” 三皇子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嘴里還念著不可能,北淮是皇上布置在都中附近鎮守四方所用的精兵,兵力之強甚至超過武陵大營,二皇子怎么會有北淮的兵符,除非是皇上親自給他。 皇后在一旁聽著,哼笑一聲:“你父皇果然更屬意她。” 擺在三皇子面前是兩難的境地,如果繼續留在都中,就算馮將軍趕來也難敵北淮如此大的兵力,或者向西南方向退去,可與西南的兵士夾擊武陵大營,但那樣未免有敗逃之相。 皇后正顏道:“繼續留在都中只有死路一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三皇子的手要把桌角掰下來似的,連手腕的青筋也暴起:“這次是我不得已退讓,只盼六皇弟能順利告知南鴉王起兵。” 慕從錦的辦法果然奏效,三個人順利到了西南出山的地方,再往南走就是南鴉族的范圍。 自從和南鴉族打得彼此心力交瘁而和談后,兩國就以山為界,互不相干。 出山口外全是南鴉族的守衛,慕從錦以皇子腰牌為證放能通行,但只允許有品階的三人入內,跟著慕從錦來的侍衛都被拒在山內。 花逸文不同意:“一個侍衛都不帶,萬一他們耍詐怎么辦?” 慕從錦倒說:“到了人家地盤,就是我們把幾百侍衛都帶上又能怎樣?外面是幾十萬南鴉族人,怕的話你干脆也在這里等。” 花逸文挺了挺自己瘦削的身體:“誰怕了,走,我打頭陣。”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如果說生活在沙漠綠洲的夷族人還有幾分溫順可愛的樣子,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南鴉族人就是活脫脫的殘暴種群,他們身材普遍更高大,為了御寒,一個個都吃得膀大腰圓,看起來還處于落后的圖騰崇拜階段,臉上擦著黑漆漆的油彩,兇神惡煞的樣子。 前面由南鴉族哨兵指引著,三個人騎馬跟在后面,因出山口算是最溫暖的地方,南鴉王的住所離得并不遠。 一路上,錢珞瑾看得心驚膽戰,不愧是大風雪中和野獸搶rou吃的戰斗民族,無論男女老少手里都少不了長矛和彎刀,就算小孩子手里也常拿著劈斧之類的兇器,充分貫徹了種族氣質要從娃娃抓起的原則。錢珞瑾盡量讓自己的視線不和周圍的南鴉族人有接觸,總覺得他們就算突然發狂砍過來也不稀奇。 南鴉族人多住在獸皮拼接縫制的帳篷里,唯有南鴉王住在改造過的山洞里,不管哪里的皇帝都一樣,最好的東西當然留給自己。 到了洞口,哨兵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南鴉族語。 慕從錦從馬背上跳下去,回頭對錢珞瑾和花逸文說:“讓我們下馬。” 花逸文滿臉崇拜:“從錦,你還懂南鴉族的語言?” “猜的。” 慕從錦的猜測很正確,三個人都下馬之后,哨兵單手貼在胸前鞠了一躬,和洞口拿鐵錘的南鴉士兵又嗚里呱啦說了幾句,領著三人朝山洞里面走去。 石壁上掛著各種野獸被砍下的獸頭,錢珞瑾快走兩步,牽住慕從錦的手指,慕從錦微微側頭,看見錢珞瑾臉上害怕的表情,手掌用力緊緊抓著錢珞瑾的手。 花逸文在后面看得真切:“從錦,我也怕,你也牽牽我唄?” “花表舅,你要是不開口說話還能算是一表人才。” “哈,外甥女此言差矣,我這叫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啊,你一說話就嚇人。” 花逸文和錢珞瑾兩人斗著嘴,倒也讓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不少,一直走到山洞半深的地方,有一個天然形成的石臺,石臺上一把青銅百獸椅,別看南鴉族活得粗糙,沒有陶瓷和木藝,在青銅器方面的造詣卻比關中還要高超,這把百獸王椅紋路復雜且非常寬大,真不知是怎么澆筑出來的。 也可能是因為椅子上坐的是一名女子,才顯得王椅格外巨大。 那女子年輕美貌,頭上戴著整只狼頭挖空縫制的帽子,脖子上掛著一串鴉嘴項鏈,雙頰以黑色油墨繪制了些許的圖騰紋路,更顯得她整個人有一種詭異又奪目的光彩。 連慕從錦也不知這女子是誰,三皇子只告訴他南鴉王是個高大強壯的年輕男子,顯然眼前女子首先連性別都不符合,他們是關中皇室之人,南鴉王當然應親自接見,派個女人來是什么意思?這女人又是什么來路? 慕從錦左右看了看,周圍只站了些南鴉族的侍女和侍衛,并沒有負責翻譯的史官。 獸王椅上的女人先開口說話:“王子不必看了,我深慕關中文化,看過許多關中的書籍,因此習得關中語言,不需要別人傳語譯言。” 原來是個會“普通話”的,那就好交流多了。 慕從錦道:“在下代三皇子而來,有要事和南鴉王相談,還請通報。” “吾是南鴉王的meimei,王兄病重,不便見客,有什么話,和吾說也一樣。” “此事茲事體大,只能與南鴉王親談,見諒。” 自稱南鴉王妹的人上下打量著慕從錦,端詳片刻,開口說:“好吧,你隨吾來,另外兩個就不必跟著,王兄養病不宜吵鬧。” “慕從錦?”錢珞瑾仍拽著慕從錦的手不放開,雖然在南鴉族的地盤,就算他們三個人都在一起也沒有用處。 慕從錦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錢珞瑾的手背:“不會有事,你就呆在這里。” 慕從錦只身一人隨著南鴉王妹從王椅后的另一條山洞繼續往里走,一直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個不知誰人下榻的房間,有寬敞的獸骨做成的椅子,上面蓋著整張白虎的毛皮。 南鴉王妹伸手請道:“坐。” 慕從錦一言不發,走過去坐下,和南鴉王妹彼此對視,終于,還是說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是誰?” “吾說了過了,吾是南鴉王的meimei,何須多問。” “你看過關于都中的書,我也看過關于南鴉的書,‘吾’是南鴉在王位者才能使用的自稱。” 女子突然大笑起來:“是吾的疏忽,自登上這王位,連說謊的機會都少了,讓公子見笑。”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吾是南鴉王的meimei,這一點沒有欺騙公子,只不過兄長已是前任南鴉王,吾才是如今掌管南鴉的女王。” 女子說著略微抬起頭上的狼頭,從下面翻出一塊如血般鮮紅的寶石額墜,那正是如同皇帝的冕旒一般的東西——南鴉王的象征。 漠北西關吹黃沙,都中之亂就像一陣狂風,連西北邊疆都感覺到邊連的震動,西關外的集市越來越人丁凋零,已經許久沒有新的商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