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這一世醒來她便決心以嶄新的人生來活,不與上一世有任何聯系,她堅定地拒絕了父親要她成為太子妃的絕好婚事,執意嫁給當時只是庶出王爺的皇上。 永仁太子一生未娶,東宮依然種滿她最喜歡的玉蘭花。 似是命運無常,仍然在嘲笑著她。 這世間唯有狠辣果決的人才能享受無上榮華,像太子那般寬厚的人,就只能在死后得個永仁的謚號,可悲至極,麗貴妃深信如此。 地獄是什么樣子?錢珞瑾想,若是有地獄,她此刻就身處其中。暗漆漆的夜,到處是廝殺的吼聲和血液的腥氣,眼前只有漫漫看不清的前路,錢珞瑾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 她是怕的,怕到身體都在發抖,沒有兩腿發軟噗通坐在地上不過是怕連累慕從錦罷了。 這一劫,他們落了下成。 猛然回頭,那一群銀亮盔甲的羽林衛已倒下半數。 無論如何,總有數名羽林衛護在慕從錦身邊,黎塘就在眼前,這段路卻又那么長,綿延無期。 魏總兵趕了上來,滿臉是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屬下無能,殿下您快跑,能多快就多快,屬下只能盡量拖延時間。” 臉上熱乎乎的,錢珞瑾已分不清是眼淚還是噴上的血水,從未如此想要回現代,至少不用看著這么多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她面前。 但凡帝位更易,都是用無數的尸體向上堆砌,堆出那至高無上的真龍皇權。 “殿下!走啊!” 已分不清是誰在呼喊著,錢珞瑾幾乎喪失了理智,只知道跟著慕從錦一路狂奔,只是能跟上的他們的人羽林衛越來越少,月光下瑩白的盔甲就像螢火蟲的光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夜幕中。 這么跑下去不是辦法,以他們兩人的體格怎么可能跑得過武陵大營的精兵。 “藏起來。”慕從錦說道。 光禿灌木叢蓋著厚厚的雪,就只能躲進去伺機再跑,慕從錦把錢珞瑾推進樹杈中間,扒拉著周圍的積雪把她蓋住。 “別動,別出聲。”慕從錦喘著氣,簡短地叮囑。 “你呢?” “別擔心,安全了我來找你,一定別動!” 錢珞瑾怎能不擔心,又怕自己現在跟過去反而害了慕從錦,聽著慕從錦的話呆在雪堆里,連呼吸都不敢太深。 慕從錦被暗殺的次數多了,沒錢珞瑾那么害怕,但這一次情況尤其糟糕,兇多吉少,他心里也并非沒有波瀾。至少要保得錢珞瑾平安,就由他自己做餌,拼上一拼。 慕從錦踩著厚厚的積雪,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人要殺的是他,和錢珞瑾本無關系。 果然還是會后悔啊,后悔撕了休書,口中說著死同xue,到底還是舍不得。 錢珞瑾一個人躲在雪堆中,因著慕從錦以自身做餌將二皇子派來的刺客盡數引走,錢珞瑾周圍皆是安靜一片,一直沒有聲息。 雪中透著徹骨的寒氣,錢珞瑾凍得上下牙都在打架,腿似乎凍僵了,連想打個彎都做不到,她滿心記掛著慕從錦,也顧不得這些了。 慕從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有問題,錢珞瑾不斷告訴自己,但這些自欺欺人的話并不能讓她心里更好受。 迷迷糊糊不知等了多久,錢珞瑾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那是人的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而且踩得極重。 錢珞瑾豎起耳朵,心跳到嗓子眼,會是什么人?羽林衛還是刺客? 從遠遠一個黑點開始,那人越走越近,是慕從錦!慕從錦一步一步走的吃力,錢珞瑾凍得僵直的腳莫名來了力量,挪動著身體從雪堆里擠出去,跑向慕從錦。 慕從錦青灰色的衣服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跡,臉上也盡是鮮紅的血點子。 錢珞瑾大驚,連忙扶住慕從錦,眼淚流出來就被凍成薄薄的冰殼粘在臉上。若是慕從錦不在了,就是她一個人逃了出去,毫無樂趣的人生又有什么稀罕? “傻子,哭什么,那是別人的血濺在我身上罷了,快走,魏總兵怕是擋不住多久。” “我背你走。” 慕從錦不想讓錢珞瑾背他,錢珞瑾執意如此:“你腳傷了,我背你還比你自己走快些。” 錢珞瑾拉著慕從錦的胳膊,讓她環住自己的脖子,彎著身子把慕從錦馱在背上。 “多虧你平時吃得多,體格強壯。” “都這時候你還有心情說話!” 大概慕從錦感覺到錢珞瑾身體不住的顫抖,一個小小的玩笑讓錢珞瑾平靜了許多。 “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走,別停下,會有人接應。” 以錢珞瑾的身體去背慕從錦還是太過吃力,兩個人的重量,每一步都深深現在雪地里,錢珞瑾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生還的希望就在前方,腳下仿佛有了堅實的力量,她要快些走,再快些,逃離這場噩夢。 “慕從錦,你是怎么甩掉那些刺客的?”錢珞瑾敬佩地問。 “半路遇到了魏總兵……還好有他……” 慕從錦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錢珞瑾還想與他說些話,得到的都是恩恩啊啊的回答。 總覺得背后有濕乎乎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慕從錦,你尿褲子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錢珞瑾腦海里閃過,她停下腳步,把慕從錦放到在雪地上,一大滴一大滴的血侵染著地上的白雪,慕從錦身上的血跡比剛才又大了許多,而且都是新鮮的顏色。 “你騙我,你衣服上根本不是別人的血對不對?” ☆、第75章 城 宰相朱久竹的死震驚了整個都中城,包括臥床不起的皇上,各種證據矛頭直指三皇子,有人說三皇子狼子野心,也有人說三皇子被人陷害。 皇上躺在床上,聽著床邊各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吵,九龍盤云的錦被里,皇上的下腹部已經一片濕噠噠的感覺,定是又出了血,皇上再無心聽大臣們吵架,只說了一句:“滾出去。” 父親好端端的,怎么會死?忽然聽聞朱宰相的死訊,朱成碧不住地哭嚎,想回家探視,卻被威國公府的人攔住,說她懷著身孕,不宜回娘家,以免情緒過于激動影響胎兒。 她前日剛來了葵水,怎么可能懷孕?然而朱成碧回頭看去,才明白自己身處的是一個金絲裝飾的牢籠,偌大的威國公府,上下幾百人,沒有一人愿意出手幫她。 包括曾說視她如命的竇胤昆。 “老爺,以前說的都是騙妾身的么?”朱成碧問竇胤昆。 “戲是演給旁人看的,你自己身處其中,不辨真假,又怎能怪我?” 朱成碧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滿地都是被她泄憤的碎片,她性子如同馴不服的烈馬,鬧起來滿屋丫鬟都攔不住,所以竇胤昆綁了她的手腳,在朱成碧的印象里,只有犯了錯的下人才會被如此對待,極盡羞辱。 這戲演得極好,全都中都在搭戲,真讓她以為成了都中城里最幸福的女子。 “你負了我。” “我可曾承諾過你什么?” 朱成碧微微張開嘴巴,半晌,說不出話。是啊,他從來沒承諾過她任何事,只是那無處不在的溫存讓她以為下半生有了依靠。 結果卻是,一場秋夢。 朱宰相可是威國公府的親家,都中城人皆知竇胤昆對朱成碧情深一片,勢必要追究到底。麗貴妃直接向皇上言明,威國公府和三皇子之間結的是血海深仇,威國公府和三皇子府注定只能留下一府。 朱宰相死去的當晚,麗貴妃一身素縞,頭上帶著皇上賞她的第一支發釵,跪在皇上面前:“臣妾來向皇上拜別,三皇子正在砍去威國公府手足,今日是朱宰相,明日便是臣妾。” 皇上還記得麗貴妃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二十年前,當她以側室身份,連大紅禮轎都不能坐,做賊似的被六人小轎抬入王府,他誠惶誠恐,威國公的嫡女竟嫁他這個生母卑賤的庶皇子為妾,問道:“你這么做,值得么?” 那時她便這樣跪下,恰似嬌弱臘梅惹人憐愛,聲音也是嬌滴滴的:“只要王爺一直護著妾身,妾身就值得。” 皇上手用力抓著被褥,似乎給自己更多的力量,說道:“讓張成郁過來。” 都中的天在變幻著顏色,東壩鎮的雪也從未停歇。 慕從錦躺在雪地上,溫熱的鮮血從他腹部流出,冒著白霧般的溫熱氣息,將白雪都融化成冰。 錢珞瑾趕緊把慕從錦從冰冷的雪地上扶起來,濕噠噠的血粘連了她的衣服,她死命抱緊慕從錦,像是想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慕從錦的傷口。 “走,你自己走,不要停。”慕從錦還有力氣說話。 “如果你是我,你會么?” 錢珞瑾解下自己的腰帶綁在慕從錦腹部,重新背起慕從錦,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才不要獨自活下去。 “慕從錦,你不要睡,我給你講故事。” “在遙遠的一個國度里,住著一個國王和王后,他們渴望有一個孩子……” “算了,我給你唱歌。” 錢珞瑾的聲音哽咽著,唱了兩句就發不出聲音。 “慕從錦?慕從錦?我給你說相聲吧。” “慕從錦!不要睡!” …… 錢珞瑾不停地跟慕從錦說著話,不讓慕從錦睡覺,她很怕慕從錦只要閉上眼睛,再也不會醒過來。 慕從錦的頭低垂著,貼著錢珞瑾,臉上白得和天下飄下的雪花一個顏色。 “對不起……” “我不聽!你敢先死,我一定恨你一輩子!” 明明想說些笑話讓慕從錦提起精神,眼淚卻順著臉頰一顆顆滾落,她為什么要來這個地方?落后、愚昧又充滿殺機,如果說一定要找個理由,大概只是為了和一個人相遇,一定是這樣,時空交錯,她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遇見慕從錦。 “慕從錦,不要睡,不要睡……”錢珞瑾近乎是在哀求,她的手向后托住慕從錦的身體,裸/露在外面的手指和手腕都冰涼透骨,僵硬到定了形狀。 慕從錦趴在錢珞瑾背上,安詳的像只心滿意足的羊羔,原來被愛著,被留戀著,就能述盡一生的滿足。 錢珞瑾從不知道自己能有這么大的力氣,背著慕從錦也能一步一步不停歇地走下去,當人心里有了要了想保護的人,身體就能燃燒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走著走著,錢珞瑾又聽見積雪被踩踏的嘎吱嘎吱聲,聽聲音,有很多人在雪地上奔跑。錢珞瑾也想跑起來,可她實在太累了,光是這么一步步走著就足以讓她咬緊牙關。 好累,真的好累。 錢珞瑾再也走不動,歪著頭蹭了蹭慕從錦的發絲:“慕從錦,我們沒有一起穿越來,一起走也很好。” 錢珞瑾將慕從錦放下去,兩個人背靠著背坐在地上,抬頭看,只有灰蒙蒙的天空落下鵝毛大雪。錢珞瑾還記得她穿越來是在一個春南花開的日子,美中不足,走的時候有點冷。 這場雪,不知還要下多久,直到埋沒了滿地的尸體,還沒有停。 都中城里的氣溫也驟然降低,草木凋零,唯有滿樹臘梅攀爬著花骨朵,只等那凜冬的第一場雪。 張成郁急匆匆跟著傳旨太監往宮里趕,此時的皇上會傳他做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但是蓋了皇上玉璽的圣旨就能讓三皇子折服嗎?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精明如張成郁,早已把自己的一家老小都送去偏遠鄉下,至于他自己能不能躲過一劫,聽天由命吧。 這一劫,是整個都中的劫難,誰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