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姥姥笑得都合不攏嘴了:“你這孩子真會說話?!?/br> 姥姥一口氣送出了小區(qū)門口,這才停住了腳步,目視著紀皖上了車,等車開出很久了,紀皖還能從后視鏡里看到她單薄卻固執(zhí)的身影。 “謝謝?!奔o皖道謝的口吻終于變了,好像在一片靜默黑白中有了幾分顏色,她原本以為賀予涵會簡單而粗暴地砸錢來制止舅媽,卻沒想到,他迂回婉轉(zhuǎn),用畫餅充饑的方法讓舅媽偃旗息鼓,這樣的結(jié)果讓她心情舒暢,沒讓小人得逞,也沒讓姥姥受到傷害。 賀予涵的表情卻沒什么變化,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好一會兒才回答:“不客氣,靠著歇會,這兩天累了吧。” 紀皖的確累了,閉上了眼睛,在輕微的晃動中睡了過去。等她醒過來時,車子已經(jīng)停在醫(yī)院的停車場里了,車廂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一個不知名的女歌手組合正在詮釋著一首民謠,清新而從容。 賀予涵靜靜地在旁邊看著她,幽深的眸子里眼神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紀皖動了動,身上蓋著的外套滑下肩膀,賀予涵伸手拉住重新蓋在了她的身上:“緩緩再起來,別感冒了。” 外套帶著淺淺的檀木香調(diào),夾雜著男性沉穩(wěn)的氣息,紀皖有一瞬間的恍神。 賀予涵卻誤會了:“這是北秀娛樂今年準備力捧的新人組合,最近很紅,有幾首走民謠風的還不錯,喜歡的話可下載來聽聽?!?/br> 紀皖搖了搖頭:“那都是從前的愛好,現(xiàn)在不喜歡了。” 賀予涵怔了怔,隨手退出了手機的藍牙連接,音樂聲戛然而止:“那你現(xiàn)在喜歡什么?” 紀皖坐了起來,把外套還給了賀予涵:“沒什么特殊的偏好,有什么就聽什么。我去看我媽,你呢?” 她抬手去拉門,拉了兩下卻沒反應,回頭一看,賀予涵正神情凝重地看著她,剎那之間,一種不妙的感覺在心頭泛起。 “皖皖,”賀予涵斟酌著詞語,“林濱那里,他這陣子正在努力鉆營一個處長的職位,你想要現(xiàn)在收拾他還是等他爬到那個位置再出手?他要調(diào)去的那個部門對官德的要求比較高,你的事情一捅出去,配合上網(wǎng)絡(luò)媒體的輿論,這輩子估計能保留個主任科員的待遇就不錯了,你覺得夠了嗎?還是要再落井下石一把?” 紀皖呆了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有林濱的老婆,她不是經(jīng)營了一家外貿(mào)公司嗎?我已經(jīng)安排好魚餌了,不過還沒那么快見效,估計離破產(chǎn)還有兩到三個月,至于她的兒子,酷愛電子游戲,高三這一年全靠父母盯著,還有幾天就高考了,只要你愿意,找個人稍稍勾一下,就能把他勾到網(wǎng)吧通宵達旦地玩游戲?!?/br> “他……是傻嗎?”紀皖不可思議地問。 賀予涵聳了聳肩:“被寵慣的孩子完全沒有自制力。” “你現(xiàn)在和我講這些……”紀皖狐疑地問。 賀予涵的眼里有著nongnong的擔憂,遲疑了片刻終于開口:“你要有心理準備,周醫(yī)生剛才打電話來說,你mama不行了?!?/br> 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下,紀皖的臉色煞白,握著扶手的指尖顫抖了起來。 “皖皖,別的我都能幫你,可是,這個我一點力氣都用不上,”賀予涵的聲音低啞,“你要自己挺過去。” 紀淑云的病情迅速惡化,一天中有大半時間昏迷。 在她難得清醒的時間里,她看到了紀皖在母校際安大學的演講視頻,也看到了際安電視臺經(jīng)濟半小時對紀皖的專題采訪,更隨著攝像頭近距離地看到了紀皖公司的現(xiàn)狀:窗明幾凈的辦公室、整齊劃一的員工,一派生機勃勃。 雖然她耿耿于懷的那對母子沒能來向她懺悔認錯,不過,她的女兒足以傲視那家人背棄了婚姻和親情得來的兒子。 臨終的時候,紀淑云有了片刻的回光返照,握著紀皖的手,眼里是nongnong的不舍。 “皖皖……你要小心……” 這個世界太過涼薄,要記得保護好自己,不要付出太多。 愛情太過虛幻,沒有人能真正愛你,除了你自己。 mama的人生太過失敗,不要重蹈mama的覆轍。 …… 那些說不出的叮囑,都匯集在那眼神里,成為了一個母親最后的叮嚀。 葬禮上,紀皖出奇地平靜,眼神清亮,舉止得體,最后遺體告別火化時,她甚至沒有流淚,只是紅了一下眼圈。姥姥暈倒了一次,痛哭了兩場,總算挺了過來,她一直擔心紀皖,不顧自己的身體硬要跟著到了殯儀館,跟在后頭一直念叨:“囡囡你倒是哭啊,哭出來就好了,別這樣硬挺著?!?/br> “哭有什么用,”紀皖喃喃地說,“媽不喜歡看到我哭?!?/br> 骨灰送進墓園的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紀皖沒有撐傘,為母親點上了三炷香,喃喃地道:“挺好,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么苦,媽去了天堂,一定會很幸福?!?/br> 雨絲落在她的頭發(fā)上,臉龐上的肌膚好像上等的美玉一樣剔透,墓園中的微風輕拂,松柏聲聲,紀皖的衣袂隨之起伏,讓人懷疑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縷青煙消失。 賀予涵站在她身后,莫名的擔憂從心底泛了起來,眼前這個心心念念的女孩就在一步之遙,卻好像離他越來越遠。 “皖皖。”有人在身后叫了一聲。 紀皖回頭一看,神情漠然:“你來干什么?” 林濱朝著四周看了看,躲躲閃閃地來到了墓前:“我……也來送送你媽,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重……”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樣?”紀皖嘲諷地說,“你覺得你現(xiàn)在有臉來看她嗎?” “皖皖,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別聽你媽一面之詞,”林濱辯解說,“我們老家那里的風俗就是這樣的,沒兒子一輩子都被人看不起,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她也是很溫柔體貼的,怎么關(guān)鍵時刻就不能替我想想呢?” 替他想想,誰替她們母女想想? 紀皖的心里一片冰涼。 “這兩天我也一直在想著從前的事情,她要是不那么倔就好了,我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也過得很不錯……”林濱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xiàn)。 這就是她生理學上的父親,軟弱、愚孝、不負責任,直到現(xiàn)在也還沒有半點悔改之心,還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 紀皖在心里冷笑了一聲,再也沒看他一眼,大步就朝外走去。 墓園里很冷清,正值初夏,翠柏郁郁蔥蔥,石板鋪成的小徑幽深綿長,蜿蜒在一片綠色當中,四周只有她和賀予涵的腳步聲。 “謝謝?!?/br> 紀皖低低地說,紀淑云的葬禮,多虧了他在旁邊協(xié)助。 “難道你對我只有這兩個字可以說嗎?”賀予涵的聲音有些緊繃。 “你還希望在我這里聽到什么?” 賀予涵沉默了片刻:“算了,以后再說。” 紀皖想起了什么:“對了,林濱那家人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做了?!?/br> “你不替你媽報仇了?”賀予涵有些意外。 “不,”紀皖笑了笑,朝著天空仰起臉來,清涼的雨絲落在臉上,讓人分外清醒,“我媽已經(jīng)走了,現(xiàn)在就算弄得他家破人亡也看不到了,報仇的事情就不著急了,由我親手來做比較有意義?!?/br> 賀予涵不以為意:“隨你,你高興就好?!?/br> 紀皖停下了腳步,隨手從小徑旁的珊瑚樹上扯下一片葉子。珊瑚樹葉很奇怪,拗斷樹葉后會有不明顯的白絲黏連,就好像藕斷絲連似的。 她用力一拉,白絲斷了。 “賀予涵,”她漫不經(jīng)心地把碎片扔進了垃圾桶里,看向那張俊逸深邃的臉龐,“你幫我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完了,我什么時候履行我的義務(wù)?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人情,早點開始,早點結(jié)束?!?/br> ☆、第22章 017 走進好久沒回去住的公寓,紀皖嚇了一跳,平時能躺著就不愛坐著的女主人正在客廳里練瑜伽,還是個高難度的半頭倒立式,花菜正趴在沙發(fā)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滿臉“朕要被你這愚蠢的人類氣死了”的表情。 還沒等紀皖說話,田蓁蓁雙手撐在地上“哎呦”叫了一聲:“皖皖,快來幫我一把,脖子梗住了!” 紀皖趕緊扶住了她的腰,田蓁蓁借力一歪,這才順利地站回到了地面上,她一邊擰著脖子一邊埋怨:“明明在教練那里練得挺好的,怎么一回家就什么都不對了,真是笨死了?!?/br> “好好地怎么練上瑜伽了?”紀皖納悶地問。 田蓁蓁興沖沖地拉著紀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怎么樣?腰肢柔軟了沒?身材□□了沒?還有我的臉,是不是肌膚更富有彈性了?” “你以為瑜伽是仙藥嗎?”紀皖哭笑不得。 田蓁蓁滿臉憧憬:“我已經(jīng)練了一個多月了,應該馬上能見效了?!?/br> 紀皖盯著她打量了幾眼,試探著問:“怎么,又談戀愛了?” 田蓁蓁的臉上泛起了可疑的緋色,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啦,我不打算談戀愛了,以后我要做成熟的現(xiàn)代女性,不談愛只說情?!?/br> 這是什么理論,紀皖正想好好問問,田蓁蓁愉快地說:“皖皖,你知道安佑后來怎么樣了嗎?我把那視頻發(fā)到他們醫(yī)院的網(wǎng)站論壇上去啦,用了個匿名的國外代理ip,安佑以為是那個女的發(fā)的視頻,兩個人在醫(yī)院里撕起來了,那場面真是太快人心?!?/br> “誰教你的?”紀皖敏感地問。 田蓁蓁語塞,嘟囔著說:“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嗎?” 紀皖有點擔憂,她這陣子忙著家里和公司的事情,已經(jīng)好久沒有關(guān)心過田蓁蓁的生活了,這個好友浪漫單純,經(jīng)過安佑這個渣男的刺激,可千萬別再被別的男人騙了。 “蓁蓁,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也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了,你要是有事情可千萬不能瞞著我,別一個人悶在心里?!奔o皖叮囑道。 田蓁蓁摟住了她的脖子快活地笑了:“我知道,你放心啦,現(xiàn)在我很有目標啦,會照顧好我自己的,有了情況我第一時間告訴你?!?/br> 紀皖正想追問是什么情況,田蓁蓁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的神情有點慌張,手忙腳亂地接通了,小聲應和著躲到自己房間去了。 紀皖非常納悶,田蓁蓁以前什么事情都不會瞞著她,這樣躲起來有自己的小秘密還是頭一次。不過,她想了一下也釋懷了,她自己不也有秘密瞞著田蓁蓁嗎?從前高二的那場早戀,還有已經(jīng)上演的這場交易。 等她從自己房間里整理完衣物,田蓁蓁已經(jīng)坐回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了,抱著雙腿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以后都要陪姥姥住嗎?”看著她拉著行李箱出來,田蓁蓁戀戀不舍。 紀皖含糊著應了一聲,墓園里的那段對話在她耳邊回響。 “既然這樣,先適應一下,搬過來和我住一段時間吧?!?/br> “我想陪陪姥姥?!?/br> “姥姥那里我安排了鐘點工,其他時間只要你需要,我會陪你一起去看姥姥的?!?/br> “算交易時間嗎?”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簡短地應了一個“算”字。 …… 花菜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圍著行李箱開始打著轉(zhuǎn),紀皖蹲了下來,撫摸著它的腦袋:“乖,以后要聽你主人的話,別學她那么懶,你都胖了?!?/br> “喂喂!人家這叫豐滿,連賀予涵都夸它漂亮呢,他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也對花菜愛不釋手,”田蓁蓁得意地說,“現(xiàn)在微博上都有人管花菜叫賀予涵的小蜜呢?!?/br> 好像是為了應和田蓁蓁的話,花菜一下子竄到了行李箱上,貓下巴高高地揚起,藍色的貓眼斜睨著紀皖,看起來真是冷傲得很。 紀皖忍住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它的爪子:“你好,花小蜜?!?/br> 花菜的rou墊很舒服,厚厚的軟軟的,紀皖撓了兩下,花菜傲然的姿態(tài)頓時綿軟了下來,“喵喵”地叫得甚是氤氳。 手機傳來一陣震動,紀皖打開來一看,是賀予涵發(fā)過來的短信:需要我上來幫忙嗎? 紀皖咬了咬唇,終于戀戀不舍地把花菜抱了下來,又交代了田蓁蓁兩句,離開了這間住了將近兩年的公寓。 出了小區(qū),紀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車門上的賀予涵。 不得不承認,無論在哪里,賀予涵都有著吸引他人目光的特質(zhì)。他站在那里,身后狹窄的馬路、干枯的雜草,就連人行道上的垃圾桶,都被無聲地絞殺,臣服于他傲然睥睨的氣質(zh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