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節
他在網絡上公布那份死刑通知單其實就是為了讓那女孩看到。以前他也幫助過女孩,可都是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而這一次,他要以eumenides的身份出手,他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所執行的正義。 年輕人也不知道這么做到底能有多大意義。即使他成功了,女孩對他的仇恨便能消退幾分嗎?他不敢奢望。只要女孩以后想起eumenides的時候,除了仇恨,還能多一分別樣的感覺,那他就非常滿足了。這也是他離別前的唯一心愿。 正如慕劍云猜測的那樣,年輕人已經下定了離別的決心。在徹查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并且斬斷了俗世情感之后,這座城市對他來說已無任何留戀的必要。而他在這里又太出名了,通緝他的畫像甚至貼遍了大街小巷,繼續留下來不僅危險,也不利于他執行eumenides的使命。 他可以換一個地方,然后再蟄伏一段時間。他何必著急呢?這個世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缺乏罪惡。eumenides也永遠不會缺少用武之地。 除掉錢要彬,這是他臨行前最后的任務,也是他必須處理的最后一絲牽掛,這牽掛一部分出自羅飛,另一部分則出自那個女孩。 年輕人出發了。他必須趕在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行動,這時候街面上已經有了早起的行人,他的行蹤不會顯得突兀。而昏暗的天色則可以掩護他做很多事情。 他要感謝前兩天的飄雪。寒冷的天氣使他出門時可以用衣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粘上了灰白的眉發,在臉上涂抹出色斑和皺紋,當他走出樓梯口的時候,無論是形容還是儀態,都像極了一個步入人生暮年的老人。 中午十一點四十二分,省城看守所。 阿華被帶進提審室,出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提審警官,而是一桌豐盛的飯菜。碗筷已經擺好,桌邊甚至還放上了一包香煙。 “吃吧。這是我們田所長特意為你準備的。”管教把阿華押到桌前做好,然后指著那些飯菜說道。 阿華“嘿”地一笑,自嘲道:“今天怎么有這個待遇,難道要槍決了么?”話雖這么說,他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只把帶著銬子的雙手舉了舉,失意對方:這樣要我怎么吃飯? 管教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要給對方打開銬子。正在這時,一名男子從屋外走進來,邊走邊道:“打開吧,這頓飯讓他好好享受一下。” 管教得到命令,便依言把阿華的手銬打開。反正審訊椅前面還鎖著木封,料對方也逃脫不得。 阿華認得進來的那人,正是看守所的田所長。他淡淡地道了句:“謝了。”此外便不多言,只拿起碗筷,一頓風卷殘云,不多時就將滿桌飯菜消滅干凈,吃得是酣暢淋漓,香甜不已。 “真是好胃口。”田所長挺著發福的身體,坐在阿華對面說道。言語竟似有些羨慕。 阿華愜意地撐了個懶腰,說:“在這里好啊,不用cao心,也不用勞碌,胃口當然就好——要是能來點酒就更好了。” 田所長搖著手說:“煙你盡管抽,酒可不能喝。” 阿華便點起一根煙挑在嘴上,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喝多了鬧事。” “哦?”田所長笑了,“你倒是個明白人。” 阿華把香煙搓在嘴里,深深地吸了兩口,然后把話進一步點透說道:“田所長,我在貴地這么多天,管教們也沒太為難我,今天還有這一桌好飯,你的意思也盡到了——你放心吧,今天晚上的公判大會,我不會給你添亂子的。” “好,痛快。”田所長一挑大拇指贊道,“我相信你阿華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多大點事?”阿華輕輕地彈了彈煙灰,“不就是個死刑嗎?我早都知道了,今天過去,也就是走走過場,當個擺設。” 聽阿華這么一說,田所長倒又躊躇起來,他又沉吟著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不過今天大會還有一個主題:要對‘豹頭’進行表彰。” 阿華聽明白了,原來對方擔心的是這個。這也的確是個值得擔心的理由,“豹頭”和阿華已勢如水火,雙方出現在同一個會場,一個被判死刑,一個卻榮譽加身,以阿華的性格脾氣,難免要在現場攪出些動靜來。到時候雖然有武警押陣,但阿華總能痛罵幾句吧?到時候折了現場氣氛就不好看了。 好在阿華立刻又給對方吃了顆定心丸。“這個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什么過激言行的。”他吐出一個煙圈,片刻之后又詭異地一笑,道,“我和一個死人計較什么?” “死人?”田所長目光一凜,不太明白對方所指。 “那個網絡殺手,eumenides,他不是已經給‘豹頭’下了單子嗎?”阿華探著身體,挑逗似地用眼神勾著對方,“我在號子里都知道了,你不會還沒聽說吧?” 田所長被阿華帶入了氣氛中,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反問道:“你以為那個殺手能夠成功?” “我希望如此。”阿華先是攤了攤手,然后又略帶神秘地說,“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會在公判大會的時候下手,所以我們就睜大眼睛,等著看一場好戲吧!”言罷,他悠悠然地吐出一串煙圈,那煙霧氤氤繚繞,令兩人互視中的臉龐都變得扭曲起來…… ※※※ 下午十六點四十一分。 某小區單身公寓內。 一名女子端坐在臥室床頭梳妝臺前,她面向著鑲嵌在臺板上圓鏡,正在精心打理自己的頭發。 若只看這女子的背影身形,那必是一個窈窕動人的絕色佳人。只可惜鏡子從不說謊,此刻在那鏡面中映射出的,卻是一張如鬼魅般可怕的殘缺面龐。 這女子正是在煤氣爆炸事件中幸存的明明。自從容貌毀損之后,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坐在梳妝臺前。 多半年前爆炸引起的大火不僅燒光了她的頭發,也燒壞了她的頭皮,后來她為了和鄭佳一塊登臺演出,專門配備了一副假發。那假發通常都是長發飄飄,垂在肩后,用來遮擋她頸肩部位的燒痕和傷疤,可今天她卻特意將這一襲長發卷了起來,在腦后挽成了一個發髻。 發髻挽好之后,她對著鏡子左右搖頭看了看,似乎尚覺滿意。隨即她拉開身前的抽屜,伸進一只手去,從抽屜里輕輕夾出了一根發簪。 那發簪閃耀著灰白色的金屬光澤,質地堅硬,似乎是用精鋼打制。而它的款式則很簡潔,細細長長,一頭尖銳,一頭渾圓,此外并未更多的修飾。 明明將發簪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似乎在檢查著什么。而那發簪普普通通的,又能有什么異樣?片刻后,她像是看不出什么毛病,這才又抬手,將那根發簪慢慢地插入了腦后的發髻中。 頭發打理好了,明明的梳妝也就大功告成。她開始起身穿戴,看樣子是準備出門。她穿了一件長長的羽絨服,然后又戴上帽子、圍巾、口罩,這樣她的全部身體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看了看表,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于是她走出公寓,一路來到了小區前的路口。她在那里等待了一會,直到一輛出租車停靠在她的面前。 “明明,上車吧。”一個女孩從車后座探出頭招呼,正是和明明相約會合的鄭家。明明便點點頭,從另一側開門上車,坐在了鄭佳身旁。這時她發現,車內原來并不只有她們兩個乘客,在后排座椅的中間還臥著一只機靈可愛的小狗。 “牛牛。”明明叫了聲狗狗的名字,同時伸手去摸它的腦袋。牛牛則熱情撩起舌頭,在對方的手心里熱乎乎地舔了一圈。 在逗弄牛牛的同時,明明又略帶詫異地問鄭佳:“你今天怎么把它帶上了?”牛牛身為一只導盲犬,曾經和鄭佳形影不離。不過鄭佳視力恢復之后就很少帶牛牛一同出門了,不知今天為何破例?要知道,她們即將出席的是一個相對特別的場合,帶著一只小狗恐怕不太方便呢。 鄭佳并沒有回答對方,她只是看著那小狗,輕輕地似在自語:“牛牛啊牛牛,我訓練了你那么久,今天可要看你的表現了。” 在兩個女孩對話的過程中,司機已經發動好汽車,他略轉過頭來問了句:“接下來去哪里?” 女孩們異口同聲地答道:“人民大禮堂。” 司機“哦”了一聲,得出結論:“你們是要去看公判大會啊。” 這次兩個女孩卻都沒有說話,她們各自沉默著,心中似乎都藏有些許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