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節
羅飛搖搖頭:“我持保留意見……我勸你慎重決定。”略作停頓之后,他又問:“你還沒跟學校領導說這事吧?” 慕劍云聳了聳肩膀:“沒呢,我還不知道有沒有地方上的單位愿意接收我。” 聽對方這么說羅飛倒松了口氣:原來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只算個初萌的想法。不過他有些奇怪:慕劍云怎么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而且還特意趕過來和自己討論。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成熟女人的表現。 慕劍云這會把茶杯送到唇邊,但她卻沒有繼續做出喝茶的動作,只是怔怔地看著那汪清澈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羅飛以為對方也在猶豫,便趁勢勸解道:“這是個大事,得慢慢來。我覺得你得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 慕劍云“哧”地一笑:“我都多大人了?什么事還得先問父母?”她見羅飛始終把不住事情的輕重,干脆把茶杯往幾面上一頓,單刀直入地問對方:“如果沒有別的單位要我,你愿不愿意要我?” “我?”羅飛沒啥心理準備,被問得一怔。 “你不是龍州市公安局局長嗎?”慕劍云徹底把話點透了,“你愿不愿意接收我到你那兒任職?” 看著對方那清亮而又執著的眼神,羅飛驀然間恍然大悟。他的心中泛起一種酸甜交雜的感覺,情緒洶涌波動,在一次深沉的呼吸之后,他喃喃反問:“你這樣……值得嗎?” 慕劍云輕輕地“呵”了一聲,似笑似嘆,而她的目光則變得愈發銳利,直逼著羅飛道:“值不值得是我考慮的問題。你只要回答我,會,還是不會?” 羅飛心中一熱,鼓足勇氣道:“我當然會——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都沒有理由拒絕你!” 羅飛的后半句話中藏著極大的潛臺詞,慕劍云不可能聽不出來。她更知道:以羅飛的性格,這已是一種非常奔放的情感表達。突然間,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竟紅著臉低下頭去。 羅飛“呵呵”傻笑了兩聲,有心緩解一下這略顯尷尬的氣氛,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著。片刻之后還是慕劍云又先開口,她抬起頭來,略顯擔憂地問道:“我這樣……是不是給你很大壓力?” “不。”羅飛連忙表明態度,“我挺高興的,也很感激。甚至,甚至是有點受寵若驚。” 看著羅飛又窘又急、想表白卻又辭不達義的樣子,慕劍云忍不住笑了。話到此刻,正是適可而止的時候,于是她便主動轉了話題:“好了,該說說你那邊的事了。” “我這邊——”羅飛賣了個小關子,“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慕劍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意說道:“那就先來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不用那么快離開省城了。” “哦?”慕劍云并未表現出欣喜,她用雙手捧著茶杯,敏感地問道,“那壞消息就是你留下來的原因吧?” 羅飛無語默認,同時他掏出那封信箋遞了過去。 慕劍云騰出一只手接過信箋,她瞥了瞥那空白無字的信封,進一步猜測道:“死刑通知單?給錢要彬的吧?” 羅飛沒有辦法不驚訝了,他瞪著眼睛反問:“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告訴我鄭佳在幫那個女孩申訴,當時我就預見到eumenides會有所行動。”慕劍云把那信箋放回到桌上,似乎沒興趣再拆開細看,然后她又輕輕搖頭,“只是我沒想到會這么快,我原以為他至少要等你先離開省城。” 聽慕劍云這么一說,羅飛也品出些味道來,他低頭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這次行動完全是為了鄭佳?” 慕劍云一針見血地說:“他不會讓鄭佳成為第二個白霏霏。” “錢要彬會對鄭佳下手?”羅飛覺得這個思路有些夸張了,“——這還不至于吧?” “也許是不至于,但你要了解eumenides的心態。他絕不允許那個女孩受到一點點的威脅,他會用自己的力量來確保這一點。你要離開省城了,eumenides也會離開。而錢要彬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誰都無法預料。你忽視了這個問題,說明你對鄭佳的關懷還不夠——至少是遠遠比不上eumenides。” 慕劍云最后的話說得有些刺耳,但羅飛卻難以否認。確實,如果鄭佳一直不依不饒地揪著錢要彬的污點不放,誰能保證錢要彬不會使出什么壞招來?畢竟后者在黑道上沉浸了逾十年,他的野心和手段羅飛是深有領教的。而羅飛卻忽視了鄭佳的安危,這里面的確體現出情感上的親疏來。 “好吧……我承認是我疏忽了。”羅飛看著慕劍云,誠懇地表達了投降的態度。同時他心中暗自替鄭佳訴苦:這孩子也是的,怎么會扯上這件麻煩事兒呢?這個問題不想還好,一想之下,羅飛竟驀然心驚,他怔了片刻,隨后苦笑著輕念出一個人的名字:“阿華。” 慕劍云也苦笑著一嘆,道:“你終于想明白了。” 羅飛無語點頭。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鄭佳之所以被扯進這個泥潭中,起始的原因就是阿華將明明托付給她照顧。現在看來,阿華的這個舉動可是大有深意。要知道,eumenides和錢要彬都是阿華不共戴天的仇人,讓這兩人拼個你死我活,豈不正是阿華求之不得的局面?這一來一去的分析下來,阿華雖然身處死牢,但舉重若輕間,竟已導演了一場一箭雙雕的復仇好戲,其心思之險惡,真是令人防不勝防! “我真該早點把鄭佳和這兩人的關系告訴你。”羅飛懊惱地說道,“你或許能提前看破阿華的心思,阻止鄭佳和他見面的。” “所謂當局者迷,你也不用自責。”慕劍云勸慰了羅飛一句,然后又話鋒一轉,認真地問道:“你知不知道,就連你自己也是阿華計劃中的一枚棋子!” 羅飛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慕劍云繼續說:“阿華最希望出現的局面,就是讓eumenides殺了錢要彬,而你又抓住了eumenides。這樣的話,他的兩起大仇都可以得報,那真是死而無憾了。” 羅飛“嘿”地冷笑一聲:“這也太理想化了吧?”現實又怎會像他設想的那樣美妙? “阿華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你的身上。因為他知道:他理想中的這個結果,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慕劍云用手指虛點羅飛的心口,帶來的效果卻如錘擊一般。后者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就像是隱秘的心胸驀然間被利刃割開,所有的筋脈都要暴露在空氣中一樣。 讓錢要彬得到應有的制裁,同時將eumenides也抓捕歸案,這難道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結局嗎?而自己也有能力cao控這樣的結局:只要把錢要彬當成誘餌,適當的撒下大網,誘敵深入,那魚兒只要吞了餌,就別想逃脫! 羅飛越想越興奮,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來。盡管他表面上仍在偽裝平靜,但他內心深處的波瀾已無法掩飾。 “現實中有一個eumenides,在你心中則有另外一個。每當‘死刑通知單’出現的時候,這兩個eumenides都會遙相呼應。”慕劍云用目光勾住了羅飛的眼睛,幽幽說道。 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擺脫那種異樣的情緒,一時間卻又無法自拔。是的,eumenides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自己創造,只是后來孟蕓之死令自己對這個角色深惡痛絕。從此他將這個角色深深地埋葬起來,再也不愿回首。但那角色在他心中卻并未死去,它只是沉睡著,在寂寞中等待主人的召喚。 一年前的那個秋天,當慕劍云面臨著鄧驊集團的生命威脅時,羅飛放任了兇手刺殺鄧驊的計劃。他眼睜睜地看著鄧驊死在自己面前,而這一幕他本有能力阻止。也許正是從那天開始,他心中的那個eumenides蘇醒了。 一年之后,他又面臨著同樣的誘惑和選擇。eumenides要殺錢要彬,而自己也希望后者受到應有的懲罰。 羅飛的理由很充分:錢要彬手上不僅沾有無辜者的鮮血,而且他還在“收割行動”中夾帶了太多的野心。他會成為第二個鄧驊嗎?羅飛不敢斷言,但他知道,一旦錢要彬手握省城警界大權,加上他十多年的黑道背景,要成為第二個鄧驊并非難事。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恐怕一切都晚了。 既然如此,何不像eumenides保護鄭佳的思路一樣:趁早鏟除后患,防范于未然? 羅飛越是深想,腦子便越亂,最后竟沉甸甸的一片混沌。他強迫自己站起來,緩步踱到窗前。他打開了推拉窗,讓秋風吹進來,清洗著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維。 窗外陽光明媚,雖談不上燦爛煦暖,但也掃盡了深秋里的晨霾。 羅飛就這樣佇立良久。他迎著晨光向遠方眺望著,視線直達天際。當他終于轉過頭來的時候,他臉上神色堅毅,像是已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我會戰勝他們的。”他看著慕劍云,如宣誓一般鄭重說道,停頓片刻之后,他又特別補上一個強勢的修飾詞語:“徹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