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節
這句話中的羞辱意味清晰無比,聽得屋里眾人都是一愣。這個杜明強平日里懵懵哈哈的,好像不管你說什么他都不太在意是的。今天卻突然拋出如此強烈的措辭,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只有杭文治知道杜明強是有備而來,一時間既忐忑又期待,心跳也砰砰地加快了許多。 黑子本來就一直看杜明強不爽,這次更是蓄意要修理對方。此刻聽到這樣的話語怎么可能還按捺得住?再加上對方正好處于監控盲區,他便惡狠狠地罵了句:“你他媽的想死了吧?!”然后便一頭向著衛生間里沖進去。 杭文治的床鋪正對衛生間,他看見杜明強還在面對著便池整理衣褲,而黑子已經沖到了他的身后,高舉起右手就要揮拳往他的后腦門上砸。杭文治禁不住大喊一聲:“小心!” 杜明強也不轉身,右手突然往后翻出,像長了后眼一樣準確地攥住了黑子揮擊過來的手腕,然后他順勢一個擺臂,兩個人的身體同時一轉,等停頓下來時已經變成杜明強站在了黑子身后,而黑子的胳膊還被反擰著,狼狽不已。 猛然間局勢失控,黑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又怒又駭的怪叫:“我cao——”而杜明強則好整以暇,他的左手甚至還在忙活著自己尚未完全打理好的褲腰。 黑子漲紅了臉,使勁掙扎著,可自己的手腕卻像被鐵鉗扣住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于是他又連聲呼喝:“松手,你他媽的給我松手!”一方面給自己壯壯聲勢,一方面也是向同伴呼叫求援。 平哥雖然看不到衛生間內的情形,但聽聲音知道不對。他向兩邊使了個眼色,阿山和小順同時起身往衛生間方向趕去。 他們剛剛走出兩步,黑子的呼喊聲忽地又嘎然而止。寂靜中卻聽到杜明強低聲罵了句:“滾吧!”語氣輕蔑無比。 與此同時,黑子就像在配合杜明強的喝罵一樣,果真從衛生間里翻滾著摔了出來。他跌倒的位置正好在杭文治的腳下,那姿勢就像是抱著腦袋給對方磕了個頭一般。 阿山和小順一愣,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看向黑子。卻見黑子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起來身體倒是沒什么大礙,但神情卻沮喪無比。 杜明強悠悠然踱出了衛生間,對黑子等人看也不看一眼。 在監獄里犯人之間的斗毆時有發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比一個“狠”字。像平哥等人這樣已經形成勢力的團伙,一個人吃了虧并沒有什么,接下來只要眾人蜂擁而上,在監舍這么小的空間內,任對方是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所以阿山和小順一見這副架勢,幾乎是同時瞪圓了眼睛就要往上沖。 便在這時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黑子一閃身攔在了三人中間,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別,先別動手。” 這一下變故太過突然,阿山和小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看看黑子,又看看杜明強,卻見后者正往自己的上鋪爬去,對身后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cao。”小順慢慢品出些滋味,他譏諷似地撇著嘴角,對黑子道,“你丫不是慫了吧?” “你他媽的才慫了!”黑子陡然間又暴怒起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竟當胸給了小順一拳,小順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你打我干嘛?”小順也惱了,“你他媽的被人揍了,拿我撒什么氣?”不過罵歸罵,鑒于平日里的地位,小順倒也不敢去向黑子還手。 阿山完全搞不清局勢,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正在這尷尬的時刻,監室里的對講機忽然響了。 “四二四監室,干什么呢?別鬧事!”管教的聲音傳了過來。 平哥一直在冷眼旁觀,此刻他終于壓低聲音發了句話:“鬧什么鬧,還沒熄燈呢!” 這一句話提醒了眾人。確實,燈還亮著,監舍里的一句一動都會被監控的管教看在眼里。所以一旦離開衛生間,可就不太好動手了。阿山便轉頭又走向了里屋,小順則訕笑著沖著對講機的方向喊了句:“報告管教,我們逗著玩呢。” “精力過剩是不是?在鬧明天你們隊的勞動任務加倍!”管教在對講機那頭呵斥了一句,然后便關閉了電波。 小順和黑子也各歸各位,小順一路走,一路揉著胸口被黑子拳擊的部位,不滿地瞥著對方,心想:就算是現在不方便動手,你也不致于給自己人一拳吧。 平哥也在看著黑子,臉色陰沉,目光像是帶著銳刺一樣。很顯然,他對于后者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 黑子悻悻地咧開嘴,勉強擠出些笑容給自己辯解道:“媽的,一時大意了,著了那小子的陰招。”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借口實在是拿不出手。 平哥撇撇嘴:“先坐下吧,一會再說。”聲音冷冰冰的。 黑子黯然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在這個監舍中,他的地位僅在平哥之下。即便是在整個監區,除了平哥之外,他也從來沒服過誰。而以他的火爆脾氣,素來也是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有仇必得現報的角色。這次要大家計劃對杜明強動手,也是他先攛掇起來的。可誰能想到他會如此不堪一擊,而且竟一點脾氣也沒有? 此刻不光平哥等人心存疑慮,最為詫異卻是杭文治。 因為所處的位置最接近事發地點,杭文治清楚地看到了杜明強和黑子沖突時的每一個細節。除了那兩個當事人之外,只有他知道:黑子后來的表現絕不是顧忌到管教的監控,而是因為杜明強所說的一句話。 當時杜明強反擰著黑子的胳膊,黑子一邊掙扎一邊叫罵,而杜明強則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什么。 杭文治不可能聽到那句話的內容,但他卻從黑子的臉上見證到一種具有震撼效果的威力。當杜明強說完那句話之后,黑子的臉就像被電棍擊中一樣劇烈地抽搐著,同時他的叫罵聲也像冰凍了一樣戛然而止。他渾身的精力都被抽干了,身體軟軟地變成了一攤稀泥。隨后杜明強只是輕輕地一腳就把他碩大的身軀從衛生間里踹了出來。 “滾吧。”當杜明強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幾乎就是在調戲一個幼稚園的孩童。 而黑子竟然如此委頓,不要說反抗了,他甚至連憤怒的勇氣沒有。 杭文治很想問問杜明強,他到底是憑借什么將不可一世的黑子如此輕松的擊倒。但他又牢記著對方關照過的話語:什么要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說。所以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同時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場好戲才剛剛開始! 此刻屋內誰也不說話,似乎每個人都有心思。唯獨杜明強上床之后不就便又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好像一輩子都睡不夠似的。 時間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慢慢流逝,就如同暴雨前那種烏云壓頂般的感覺,寧靜卻又令人窒息。 終于監區內的電鈴聲再次響起,又到了該熄燈就寢的時間了。平哥等人倒也正常去衛生間洗漱,只是這一次誰也沒有洗腳換鞋。顯然大家都知道:熄燈后還有一場劇烈的“活動”在等著他們。 小順照例排在這幫人中的最后一個,等他洗完的時候監區內的燈也熄了。他便沒有回自己的床位,而是徑直走到了杭文治面前。 既然商議了要對杜明強動手,平哥等人自然也是做好計劃的。正如杜明強分析的那樣,白天生產過程中的栽贓只是“前奏”,作用就是為晚上將要發生的爭端找一個理由,萬一驚動管教了,也好有個說法。而晚上的大戲也是編排好的,首先仍然要在杭文治身上找茬,因為他們此前覺得杭文治更容易被激怒,而杜明強反倒賴兮兮的,有可能會讓人無從發力。 雖然情況在杜明強和黑子沖突之后已經有所變化,但平哥等人并沒有機會再去商討新的策略,一切便仍然按照既定的方案進行。反正只要挑火了杭文治,杜明強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小順樂得去當這個“先鋒官”,他本來就是個好挑事的主。剛才黑子吃了個憋,反而更讓他躍躍欲試——他平時也沒少受黑子的氣,或許今天倒是個借題翻身的機會。更何況他的身后還有阿山和平哥呢,大伙對付一個杜明強,難道還真能吃了虧? 帶著這樣的想法,小順便直愣愣地對著杭文治說道:“哎,勞動模范,今天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把廁所刷了吧。” 杭文治仰面躺著,不理不睬。 “你他媽的還裝啞巴?”小順罵咧開了,“你信不信我把屎墩子揣你臉上!” “為什么要他刷廁所?”上鋪有人搭腔。不出所料,果然是杜明強跳了出來,他翻了個身,臉沖外躺著,一低頭正好和小順四目相對。 “他不刷也行,你來刷啊。”小順按照事先設計好的臺詞應付過去。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盡快把杜明強拖下水。 “為什么他不刷就是我刷,你們不能刷嗎?”杜明強居然跟小順對起問答來,他說話的語氣極為認真,但杭文治怎么聽怎么覺得他是在逗對方玩兒。 平哥等人事先的設計可沒有這么詳細,小順一時想不出該怎么回復,面紅耳赤地憋了一會后,這才拋出一句:“cao,誰讓你們倆睡得離廁所近呢。” “你先前不是說屋里有臊味嗎?把廁所刷刷干凈,還不是你們兩個靠得近的最享福?”平哥在里屋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是覺得小順語言上斗不過杜明強,所以他便插進來施了個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