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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節

    “其實當年我已經感覺到有些問題了。”陳大揚此刻又繼續說道,“因為的確有警察來了解過情況。關于那個女人有沒有突然變得有錢了之類的。”

    “那你照實說了嗎?”

    “那當然。”從陳大揚的語氣來看,羅飛根本不該問這個略顯無禮的問題。

    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明白這樣一條重要的線索既然已經被警方探測到,又為何會被忽略?片刻之后,他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問道:“當時來了解情況的警察有幾個人?”

    “一個。”

    羅飛點點頭,似乎這個答案已在他的意料之中。然后他瞇起眼睛,露出一副猶疑彷徨的神情。

    慕劍云很少在羅飛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孩子快要被大人發現深藏的秘密一般。

    而羅飛果然也藏著一些東西,當他終于下定決心之后,他掏出自己的錢包,從最深處的夾層中摸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業已發黃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是兩個年輕人的合影。一個削瘦沉穩,目光明亮銳利,另一個則是陽光帥氣,活力十足。

    羅飛將那張照片展示給陳大揚,指著其中的某一個年輕人問道:“當年來的警察是不是他?”

    “不是。”陳大揚搖了搖頭。

    這個回答令羅飛有些失望,他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嗎?”

    “肯定不是。”陳大揚仔細端詳著那張照片,又道,“不過這個人我也有印象。他也是警察嗎?”

    羅飛的目光跳了一下:“你對他有什么印象?”

    “這個小伙子有很長時間都在照顧那對可憐的母子,我還以為他們是親戚呢。難道他也是警察?他自己可從來沒說過……”

    羅飛一愣,神情隨之變得恍惚起來。他的思緒回到了十八年前,開始努力回憶某些已經淡漠了很久的往事。

    “你在想什么呢?”看著羅飛魂不守舍的樣子,慕劍云忍不住問道。

    羅飛卻只是搖搖頭,他將那張照片裝回錢包,回憶也跟著裝了起來。他的思路則重新回到了先前的那個疑團。既然陳大揚已經給警方提供了線索,可這條線索卻沒有進入記錄,那當年進行查訪的那個警察就很有問題了。知道那個警察是誰,很多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于是羅飛又對陳大揚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來調查的那個警察叫什么?”

    陳大揚無奈地笑了笑:“這個我可真的想不起來了……實在太久了……”

    羅飛也歉然一笑,表示理解。這樣的提問本身就有些強人所難。他想了一會之后,開始進入下一個問題:“那個女人最終還是沒有做手術,是嗎?”

    “是的。”陳大揚露出遺憾的神色,“所以她不久之后就病發去世了。”

    “為什么沒有做呢?她不是有錢了嗎?”

    “她自己的說法是病已經拖了那么長時間,再做手術意義也不大,只是白白花錢,還不如把這筆錢留給孩子。不過我覺得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畢竟做手術的話,還是有希望康復的。人總是有求生的本能吧?而且只要有一線希望,哪個母親忍心把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世上?”

    “你覺得還有其他的原因?”

    “我覺得和那筆錢的來歷有關。”陳大揚直言不諱的回答道,“我剛才就說過,我早就覺得這些錢來歷不正了。因為那個警察在問過我之后,也找那個女人調查過。我聽見她告訴警察說自己沒有錢,可就在幾小時前,她還跟我說手術款有著落了。這不是顯然有問題嗎?那個警察走了之后,她就放棄了動手術的打算。我覺得關鍵就是那筆錢的來歷,她很害怕警察知道她有錢了,所以才不敢再做手術。”

    慕劍云一邊聽一邊暗暗的點頭。陳大揚的這番分析非常合理,已經完全能勾勒出十八年前劫案的來龍去脈。現在殘存的困惑就在于兩個人的具體身份:一是現場作案的劫匪,二是隱匿案情的警察。

    而羅飛的思緒要更快一些,他已經在考慮另外的問題。這個問題和案件無關,但也是他所關心的。

    于是他再一次向陳大揚提問道:“死者去世之后,是由誰來處理的身后事宜?”

    “是死者的meimei,這也是她當時唯一的親人了。”

    “她們的關系還不錯嗎?”

    “應該不錯。她meimei在她臥病期間也經常來照顧她,只是那個年代的人都窮,在經濟上也不能幫到她jiejie。”

    “我明白了。”羅飛沉吟著點點頭,作為交談結束時的禮節,他伸出右手和陳大揚握了握,誠摯地說道,“謝謝你的配合!”

    與陳大揚告別之后,羅飛和慕劍云離開專家辦公室往醫院外走去。在經過一樓急診室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神情肅穆而悲傷。

    不久之前,他們正是在這里送別了原特警隊隊長熊原。那個正直勇猛的漢子就靜靜地躺在這里,他頸部傷口的鮮血尚未留盡,染紅了一大片潔白的床單。那幅場面深深地刺激了羅飛等人的神經,直到現在經過此處,似乎仍能聞到空氣中令人心痛的血腥氣息。

    而共同導演了這幕慘劇的兩個兇手:eumenides和韓灝,他們卻仍然逍遙于法外。想到這一點時,羅飛便感到一種難以承受的壓抑,這種壓抑感直到他走出醫院大門,又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之后才得到略略的緩解。

    日近黃昏,天色漸暗。街面上的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省城的確是個大都市,這樣擁擠熱鬧的場面在龍州是看不到的。羅飛面對著擁擠的街道暗暗感慨。

    十八年前,他因為eumenides而被迫離開這里;十八年后,他又因eumenides而回來。他的命運似乎在這里轉過了一個圓圈,那么圓圈的末筆究竟是一個結局,還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幾天來,隨著對eumenides身世的查訪,十八年前的一些往事開始浮出水面。這個故事的開端看來并不像之前所想的那樣簡單,早在袁志邦策劃四一八血案之前,袁志邦和文成宇,這兩代殺手就已經相遇,而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目前尚顯得微妙重重。

    慕劍云陪著羅飛在秋風中站了片刻。看著羅飛悵然皺眉的樣子,她猜到對方多半又在感懷過往的歲月。突然間她很想借此機會接觸到羅飛的思緒,于是她略一斟酌后選擇話題說道:“沒想到你還保留著和袁志邦的合影照片。”

    慕劍云說的正是羅飛剛才在醫院拿給陳大揚看的那張黑白合影。那兩個年輕人中削瘦穩重的是羅飛,陽光帥氣的則是袁志邦。

    這句話似乎正戳在羅飛的某根神經上,他的眉頭更加緊皺,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住這種情緒,看似很隨意地說道:“以前不知道他就是四一八血案的元兇,所以還一直留著紀念。這些天也沒顧得上處理。”

    慕劍云淡淡一笑:“想處理的話,半分鐘的時間就夠了吧?否則的話,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抽出時間。”

    羅飛怔了怔,他知道自己無法反駁,于是抬起頭向遠處天邊看去,什么也不說了。

    慕劍云卻沒有因此停下:“其實話又說回來,如果心里的根沒有處理,光處理一張照片也沒有什么意義。”

    羅飛把目光轉了回來,他看著慕劍云的眼睛,似乎很想說什么。但最后他卻只是搖了搖頭道:“也許你很難明白。”

    慕劍云回視著羅飛,她的眼睛微微地彎了起來,然后她輕聲地說道:“我明白——你是一個非常戀舊的人。”

    羅飛的心微微地顫了一下。雖然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卻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鳴。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同時自嘲般苦笑著說道:“事實再次證明,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能讓一個心理學家看著你的眼睛。”

    慕劍云有些得意笑了起來:“你總是這樣繞著圈子夸獎別人嗎?”